乔晓静端起饭碗,无意间发现这严校长竟然着双脚,鞋子已经不知去向,从脚底至脚踝全都是黄色的泥土,顿时有很多疑惑浮现在了她的心头---这严校长不是去找教育专员了嘛,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难道找教育专员是假,而是干了别的什么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乔晓静咀嚼着饭菜,偷偷瞥了一眼充满窘迫的严校长,心里暗暗说道,“竟让他如此落魄,浑身上下全是泥点子,甚至连嘴角和眼角都有泥土,穿在脚上的鞋子不知去向,双脚全是泥土,最主要的是神情还有些恍惚。”
“一定没干好事,一定是这样的,只有这样才符合他现在的形象。”乔晓静已经做出了肯定的判断,心想若是好事,什么好事能让一个知识分子变成这个样子……
乔晓静若有所思,吃饭便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问题,这一点严校长看在眼里,他坐直身子道:“你怎么啦,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乔晓静并不想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当然,在她看来,眼前之人到底值不值得倾诉心声还有待商榷。
“刚才还好好的,”严校长不解的说道,“怎么这会又发现你好像心事重重的,若是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说不定我会有办法的。”
“没事。”乔晓静放下了筷子,长长舒了一口气。
“唉!”严校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你叹什么气啊?”乔晓静的态度依然是不冷不热。
“唉,”这严校长又叹息一声,皱了皱眉头,也将筷子轻轻放在了碗上,看着乔晓静说道,“原本有些事我想装在心底,不想告诉任何人,这当然也包括你,你知道,有些事总藏在心底会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前思后想,最终还是想说出来。”
“什么事啊?”乔晓静看着严校长,不解的问道,“有这么严重吗?”
“这就看你怎么对待了,”严校长说道,“也许很严重,也许并不严重。”
乔晓静快让这严校长绕糊涂了,并未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肯定不会想到,”这严校长语气沉重,不紧不慢的说道,“甚至你还有可能对我下面的话产生怀疑,甚至认为我是耸人听闻、杞人忧天。虽然咱这个小地方看似很太平,实际上中国已经大乱了,或者说即将要大乱了,这种太平日子也许不会维持太长时间。”
“我洗耳恭听。”乔晓静看着眼前这位有些沮丧的男人。
这严校长端起汤碗颤巍巍的放到了嘴边,却迟迟未喝一口,便将汤碗放在了面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出了他与教育专员胡一天的谈话,并说出了自己对东北抗战的担忧。
当严校长说到“日本鬼子可能已经占领了幅员辽阔的东北”的时候,声调有些哽咽,满脸都是失望的表情。
这倒是乔晓静万万没有想到的事---这个男人会主动说出关于东北的事,因为当她看到这个男人竟然会在出门的时候,锁上此前从未锁过的抽屉,而那抽屉之中除过一些普通的书籍外,可能有些秘密的也就只有那封关于东北局势的信件,从那一刻开始,她便笃定这个男人是不会让她知道这封信的内容,更不会让她知道日本鬼子已经在祸害东北。
听这个男人如此说来,乔晓静心中对这个男人的怨恨顿时减淡了很多,那种不可原谅的心态也发生了急剧变化,眼神的仇恨变成了失落和无奈,那股戾气也荡然消失了。
乔晓静之所有了这一变化,其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听到日本鬼子在祸害东北而转嫁了仇恨对象,而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能对她吐露出心声,是对她的一种尊重,一种信任。
当她第一次看到那封信,当她第一次看到上锁的抽屉,那时候,她唯一想到的就是这个男人在有意防她,自觉有些失落,甚至有种挫败感,她认为这个男人不会真心待她,所谓的感情只不过是一种口头的敷衍,真正的秘密,他是不会拿出来与她分享的。
在事实面前,乔晓静知道自己错了,这个男人不但与道出了所谓的秘密,而且还分享了他与教育专员的谈话,想到此,她甚至有几丝得意,只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你给我说这些干什么,我一个女人家?”乔晓静面无表情,淡淡的看着严校长。
“你已经不再是村姑了,”严校长没想到乔晓静会有此一问,表情甚是惊讶,不解的问道,“难道不应该了解国家发生的大事吗?这事虽然看起来距我们很遥远,但若是你了解更为深层次的原因,我想你一定不会有这样的疑问。”
“什么深层次原因?”乔晓静满面狐疑。
“若是日本鬼子在东北站稳了脚跟,”严校长说道,“他们不是就此盘踞东北,而是继续疯狂的扩张,你想想,再大的疆域也难保这帮畜生的铁骑不会来到这里啊!再说了,国家战事频仍,老百姓岂能不受到牵连和伤害,你我岂能安坐于此?”
“不是有国民政府,不是有中央军和东北军吗?”乔晓静看着严校长。
“东北军已经易帜,”严校长叹了口气,低声道,“已经成了国民政府麾下的棋子,任何动作都必须听从国民政府的指令,他们岂敢随随便便作战,而那国民政府似乎无心于东北战事,正忙着调集人马与作战呢?”
“那么,现在的东北到底怎样了?”乔晓静咬着嘴唇,淡淡的说道,“不会真的已经沦为日本人的殖民地,彻底任人宰割了吧?”
“谁知道呢?”严校长摇着头,续道,“反正好不到哪儿去?”
“我们这么多人,”乔晓静毕竟年轻,类似的事情从未经历过,她以为就像村民打架一样,遂有些意气用事的说道,“还害怕那几个日本鬼子,若是国民政府不管,咱们去,所有的人都去,我就不相信日本鬼子是三头六臂,踩,我想也能将他们踩死。”
“真是胡话!”严校长瞥了乔晓静一眼,皱着眉头言道,“战争不是打架,你想的也太简单了,我们这样的人,就是去了十万,百万,甚至上亿人,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一盘散沙,面对刀枪炮火,面对没有人性的鬼子,有用吗?没用。”
“那咋办?”乔晓静有些茫然了。
“还能咋办?”严校长煞有介事的说道,“这么大的事情,只能由国民政府来解决,他们不作为,倒霉的就是战火中的老百姓。”
“这倒是,”乔晓静觉得有道理,点头道,“受到伤害最大的永远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个个血肉之躯岂能对付得了鬼子的刺刀枪炮?”
“可悲的是,”严校长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叹道,“真正能拿主意的人不会这么想,而这么想的人却拿不了主要,只能在一边干着急,你说说,这事气人不气人?”
“我还不至于你这么悲观,”乔晓静说道,“我觉得当局不会就这样下去的,拾掇鬼子不会等太久,再说了他们毕竟是一群强盗而已,除过干些鼠盗狗窃之事,还能干什么,我认为他们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这是战争,”严校长反驳道,“残酷的战争,冰冷的战争,没有情感可言的战争。”
“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乔晓静说道,“但我能想象得到。”
“枪炮声声,硝烟弥漫,山河破碎,家国飘摇。”严校长叹道,“每天都有人流血,每天都有人受伤,每天都有人倒下,每天都有人死去……”
“真没想到,”乔晓静微微笑了一下,随又淡淡的说道,“你还有种家国情怀。”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严校长越发慷慨了,他说道,“不过作为一个中国人,得知自己的祖国正受侵略者肆意践踏,自己的同胞正被那些畜生欺凌和残害,一个了然真相的中国人,岂能毫无感觉?”
“惭愧!”乔晓静起初就觉得这事没有那么严重,后来又觉得距自己甚是遥远,听严校长这么一说,自觉思想肤浅、觉悟地下,脸上露出了惭色。
“你毕竟还年轻,”严校长摆了摆手道,“没有经历过战乱之苦,我倒是经历过,军阀混战,今天你打过来了,搞得老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明天他又打过来了,老百姓还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战乱之苦,苦不堪言,不堪回首啊!”
乔晓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们得珍惜现在的这一切,”严校长一圈大道理之后,终于又转了回来,他对着乔晓静说道,“也许不是最好的,但起码我们拥有,总比刀枪炮火之下的东北老乡强吧!”
乔晓静隐约能听出来严校长的心意,她依然只是点点头。
就这样,两人在厨房里坐到了凌晨三四点,在油灯的陪伴下,令人的交流有了火花。
乔晓静打起了哈欠,严校长方才停下,笑着说:“废话说了一大堆,没想到已经这个点了,还是睡觉吧,眼看天就亮了。”
“好啊!”乔晓静微笑着站起身来。
“我送你,”其实两人顺路,可严校长却提议道,“天太晚了,得有个人照应着,这样不但安全,而且也会觉得幸福!”
乔晓静走在前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回到自己的宿舍,那严校长对自己在厨房的表现非常满意,脸上总挂着得意的笑容。
而乔晓静躺在床上,又想起了厨房里的谈话,她对严校长不但没有了恨意,而且还有了新的认识,她觉得这个人是有思想有担当的男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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