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虬髯衙役一双眼滴溜溜的转,盛京城虽大,可人也多,哪家发生的事情,只要是有心谣传,那流言的速度是和风一样的。
靖安伯府又是勋贵人家,这普通老百姓无事时,就喜欢打听这些高门里的趣事和阴私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前几日,靖安伯府的三奶奶被圣旨亲封为锦宜乡君又没避着人,楚琏待在靖安伯府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盛京城里面却是早传遍了。
本朝虽然许多宗室皇亲被封,可是近几十年来,这靖安伯府的三奶奶还是第一个获得圣上亲赐封号的外族女子,怎能叫人不吃惊。
甚至是许多重臣贵妇和世家主母都等着机会见一见这位新封的锦宜乡君呢!
只是因为区区一个五品乡君封号,楚琏就被动被推向了盛京城谣言的最高处,大大出名了一把。
这衙役们也不是个笨的,领头的衙役也当即就反应过来了楚琏的身份,他狠狠瞪了眼王掌柜,恨不得拆了他的骨头。
他娘的,亏他还是靖安伯府的家生子,居然连自家的主子都不认识,活该你倒霉!
领头衙役这厢变得更加恭敬,甚至多了一丝讨好,“贵人,这不识好歹的恶仆,让小的给您处置了吧,省得在这里碍您的眼。”
楚琏眉头微蹙,她实在是不喜欢这个领头衙役变脸如翻书一样的态度,淡淡道:“不劳烦你了,一会儿我会派人将他们送回府里,请管家亲自处置。”
王掌柜一家再不长进,那也是老太君的陪嫁家奴,怎么能靠着她的身份就这么随便交给几个衙役处置。
领头衙役脸上有些讪讪,但也只能闭嘴了。
楚琏这句话一出口,王家三人似是被吓破了胆,连连在楚琏面前下跪求饶。
楚琏嫌弃这家人烦人,让跟来的家丁将人堵住嘴绑了先送回到府里交给管家。
问青客气的将几名衙役也送走。
这归林居的大堂终于空置了下来,只剩下楚琏带来的人。
这时从后院传来缓慢的脚步声,楚琏眉尖微挑,没想到这归林居里居然还有人。
只见门帘微动,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粗布衫老人。
老人抬首就与楚琏打量的目光对上,他微微一怔,随即和蔼的笑了起来。
“老仆敢问您可是东家的小主子?”
问青问蓝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疑惑。
问青上前一步,把老人扶到楚琏身边,“老人家,这是府上的三奶奶,老太君已经将这座酒楼交给三奶奶打理了。”
老人眼里瞬间迸射出亮光,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皮更如风干的橘子皮一般。
“归林居终于是有救了啊有救了啊!”老人笑中带泪,用衣袖揩了揩泪。
楚琏奇怪,“请问老人家是谁?”
老人忙镇定下情绪,道:“还请三奶奶恕罪,是老仆考虑不周。老仆是这归林居的账房先生……”
老人也姓王,但是与王掌柜一家却不是一支,也是靖安伯府的家仆。
他二十年前便被派到归林居当差做账房先生,一辈子兢兢业业,本来这个年纪应该回靖安伯府养老了,可是归林居生意一落千丈后就落到了王家手里,老人不舍不甘,就也留了下来。
王账房是老伯爷当初救下的伤兵,因为年纪大了,养好了伤也就没娶妻,在靖安伯府更没什么亲人,哪里能与王家一家抗衡,便只能在归林居里隐忍下来。
“三奶奶,您等等。”王账房说完就拄着拐杖去了后院,不一会儿捧着一个木匣子回来。将木匣子捧到楚琏面前,“三奶奶,这是老仆私下里记的账册,还请三奶奶过目。”
原来王掌柜早就不用王账房管着账房,上交的账册也都是他自己伪造的,王账房虽然没办法,只能自己私底下又记了一份,便就等着这一日交给主子。
楚琏没想到这位老人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心中虽然知道这些账册根本没什么用了,但还是郑重接了过来,一份经过努力得到的果实不管是大是小,是甘甜还是酸涩,都应该得到应有的重视和尊敬。
“真是有劳账房老先生了。”楚琏真心谢道。
王账房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三奶奶说的哪里的话,这是老奴的分内之事。”
接下来,由王账房领着在归林居里转了一圈。
归林居后院还有一个做粗活的四十多岁的婆子,平日里也多亏她照顾王账房,王账房这才能在王家一家的剥削下平安活到现在。
楚琏站在归林居后院,瞧着格局。虽然归林居在外头的门面不显眼,远比不上盛京城朱雀大街上的那些富丽堂皇的大酒楼,可它自有自己的一番特点。
归林居的格局就如一个葫芦一般,门头小,进来地方却大,而且后院有两进,虽然没有二层,不过却能用这大后院来补救。
这左右两边都是民宅,听王账房说,西市搬走后,安乐坊的院子根本不值钱,旁边还有一户空着一直没人住。
王账房引着楚琏进了二进的院子,只听王掌柜道:“原本这处院子是留给客人当做厢房的,可自从生意一落千丈后,就被王家一家霸占了去。”
楚琏走进院子,只见院子格局精巧,院中一角种了些许湘妃竹,旁边一座小型的假山,假山边放着石桌石凳。另外一边有一小丛芭蕉,通往房屋的长廊上种满了紫藤,最妙的是,芭蕉丛旁边的屋舍居然还有一个小型的琴室,虽然早没了琴架香炉,被堆放着杂物,可楚琏还是能想象出这归林居十几年前的模样。
这个做了好些年赔本生意的归林居完全出乎了楚琏的意料。
楚琏又与老帐房聊了小半时辰,这才带着装了满满一木匣子的账册上了马车离开。
王账房与那粗使婆子将人一直送到巷子口,满头花白的王账房瞧着马车汇入热闹的大街,终是松了口气,可是一双浑浊老眼却并无多少希望。
他转回身,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朝着归林居走,搀扶着他的粗使婆子只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婆子不解,“王先生,府上派三奶奶来整顿酒楼,您怎么一点儿也不高兴?”
老帐房停下步子,抬头朝着四周看了一圈,苦笑一声,“如此毛地,怎还能像往日那般呐!”
其实老帐房根本就不相信这归林居还能恢复往日繁荣,他也算是个老人精儿了,活了这么多年,又在归林居里当了二三十年的账房,经历了归林居的盛与衰。世事变迁,归林居发展到今日不是没有道理的。
放眼整个盛京城,那出名的茶馆酒楼金银铺子,哪一个不是在人流集中的地方,有句老话说的好啊:酒香还怕巷子深。更何况是一个以人流为基础的酒楼。
身边的婆子有些不懂老帐房的意思,她见识短浅,在她看来,主家有银子,那就什么事情都能办成,哪里有银子办不成的事儿!
“老先生这可是想差了呢,您瞧,三奶奶今儿一来,就将王家一家发落了去,可是叫人痛快呢!”显然,这粗使的婆子平日里也没少受这王家一家的磋磨。
“老李家的,你哪里懂这些,且瞧着吧!哎……”老帐房不再与婆子多话,朝着门匾朴素的归林居缓步而去。
说句大实话,这三奶奶也不过是个刚及笄不久的少女,就算是家里娇生惯养,有了世家大族小姐的品貌才华,可想要盘活一个酒楼,还是这样一个在民巷中的老酒楼,哪里是那般容易的。
发落人有气势,可不代表盘活酒楼也容易啊!
马车上的楚琏可不知道老帐房对她一点信心也没有,她正时不时掀开帘子打量外头的场景呢!
好不容易独自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不逛一逛岂不可惜?
同在马车中的问青问蓝也瞧出了楚琏的兴趣,互相笑着看了一眼。
问青道:“三奶奶,不如让奴婢给您说道说道?”
楚琏惊奇地瞪着大眼看着问青,“这些地方你们都熟悉?”
问蓝抿嘴笑了笑,和问青比她比较内向,话也较少,能不开口,她一般不喜欢说话,若是与问青在一起,都是问青回话。
“三奶奶,奴婢和问青都是在盛京城的大街小巷中长大的,前两年虽然随钟嬷嬷住在庄子上,但也时常来盛京城采买,对这盛京城可是如数家珍。”
楚琏眨眨眼,眼里都是惊喜,呀!这可是现成的活地图啊!
“那你快给我说说。”
原身楚琏虽也是自小在盛京城,但毕竟是勋贵家中的嫡女,出门甚少,哪有问青这种混市井的熟悉大街小巷。
在轻微的马车摇晃中,问青笑着给楚琏说了起来。
“三奶奶,咱们马上就出了长平坊地界儿,瞧,过了这条小街,前面就是平康坊了……”
这平康坊的来头可不小,因为左邻东市,南邻宣阳坊,北边又是春明大道,一般是朝中重臣府邸所在的地方,也有一些外地驻京的官员和举子选人长住。
比如之前杨大人府邸便在这平康坊内。
楚琏掀开车帘好奇的朝着外头看去,突然一个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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