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年,便是景盛三年了,大年初一,王元儿受了家中下人的跪拜,给每人递上了早就备好的封赏,又受了弟妹的拜年,这才和他们一道去老宅拜年。
和往年一般,姐弟几个穿戴一身齐刷刷的拜年,领了红包,小的嬉闹着出去玩儿,王清儿订了亲,也不方便到处溜达去,只得也和大姐一道陪着爷奶说话。
“咋不见二婶呢?”王元儿环顾一圈,没看到张氏的身影,不免有些奇怪。
她才问出口,王婆子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王二有些尴尬,讪道:“你二婶昨儿晚闹了一宿的肚子,今儿没起得来床,在歇着呢!”
王元儿一愣。
王清儿却是扑哧一笑,很快就掩住了嘴,轻咳一声,故作关心问:“咋闹起肚子了呢?二叔,该不是二婶昨儿吃得狠了吧?我都说,她那个吃法,没得会闹肚子。”
她话里带着关心,可眼里带着笑意,嘴角微扬,明显就是幸灾乐祸的样子。
“昨晚回来,她还吃了两碟点心。”王婆子黑着脸告状:“大年初一,还得吃药,没得晦气。”
王元儿宽慰了几句,心中也觉得无语,昨天二婶那个吃相她也瞧着了的,一副生怕不吃就亏大了的样子,没曾想会吃得腻了,闹肚子了。
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张氏从外走了进来。
“哎哟,二婶,过年好啊,听说你闹肚子,咋不歇着还起来了呢!”王清儿走过去,搀扶着她的手臂。
王元儿也起来,盈盈施了一礼,仔细看二婶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嘴上也没个血色,可见昨晚是真拉了一宿。
“二婶可见好些了?有没叫大夫瞧了?”王元儿问了一句。
张氏还没回话,王婆子就道:“大年初一,请啥大夫,再抓两把草木灰兑了水喝了就是了,谁叫你贪嘴,跟个饿……似的。”念着初一,她到底没说出那不吉利的两俩字。
张氏听得心里满不是滋味,自己拉肚子拉得半死不活的,这老太婆还说风凉话。
“话也不是这么说,二婶肚子里还怀着身子呢,大的不顾,小的也要顾,若真是不妥,抓两副药吃才是稳妥。”王元儿微微地笑。
“还是大丫头疼我这个二婶。”张氏心中微暖,苍白的脸挤出一个笑容来。
“二婶我看你昨儿是吃腻了才闹的肚子,这过年的这些天,你就吃稀粥养养胃好了,可别再贪吃了,不然就得遭罪!”王清儿嘻嘻说道。
张氏巴砸了下嘴,道:“哪有的话,活脱脱是我这穷人穷命,有好吃的肠子也经禁不住,要是像你们那样天天不稀罕的,哪会这样哟。”
王元儿瞟她一眼,放开手,不接话。
王清儿却不然,笑道:“瞧二婶说的,论吃好东西,二婶吃得比咱们还多呢,过去十来年,你和敏儿姐吃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咱们姐妹几个可都眼馋得很,那时也不见你闹肚子,可见这理事不成事的。”
她这话带着刺,将除王元儿外的几人都刺得脸色不好看,这不是说他们偏心眼么?
王元儿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说起初八自家年例宴客的事来。
坐了没多久,她便和王清儿告辞,却不曾想,这天又下起了雪。
姐妹俩穿着簇新的衣裙走在街上,共撑着一把伞,一边说话一边往家里走,在别人眼里,倒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大姐,我看二叔他们没死心呢,问了崔大人好几回,该不会真还想着让大人给张罗谋个差吧?”王清儿挽着王元儿的手臂问。
王元儿稳稳的撑着伞,道:“这心思起了,哪有这么容易就歇下去?”
“这倒也是。”王清儿点头,道:“这么看着,崔大人还是暂时别出现在二叔他们面前为好,省得难办。”
王元儿嘴角勾了一下,看着伞外的鹅毛大雪,今年大年初一,也不知那人怎样了?
崔源怎样?此时正磨着景帝呢!
中和殿的暖阁里,燃着龙涎香,临窗摆了一张炕床,上面放了一张炕桌,上摆了一福棋盘,有两男子各坐了一边,一人执黑子,一人执白子。
“杀。”穿着明黄便服,头戴九龙金冠的男子将一颗黑子落在棋盘的一个位置上。
坐在他对面,则是穿了宝蓝色长袍戴着玉冠的男子,一看棋盘散落的棋子,自己的白子已经没有回旋的地步了。
又输了!
男子有些意兴阑珊,嘴角歪了一下,将抓在手上的白子扔在一旁的晶莹剔透的白玉棋盅里,撒气的道:“不玩了!”
象棋,他就没赢过这个人的时候。
“崔卿家,心事颇重啊!”景帝嘴角一勾,相对于崔源的烦躁,他显得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重新摆黑子,又摆白子。
崔源见此更觉郁闷,没好气地道:“皇上您妃嫔如云,哪里晓得臣子我孤枕难眠的痛楚?”
一旁手持着拂尘,眼观鼻鼻观心的大太监刘总管听了,瞟了崔源一眼。
今上臣子众多,大概只有这一位,当皇上不是皇上,也只有这一位,在皇上跟前如此随意说话吧!
听了崔源那略带幽怨的话,景帝素来冷硬的面容有了丝裂痕,嘴角轻扬,道:“原来崔卿家是春心动了啊,奇怪,刘仁,如今不是正在严冬吗?离春天还挺远吧?”
被称为刘仁的刘总管忙的弯腰,尖细的声音道:“回皇上,今年一月二十九才立春呢,日子还有些时候。”
崔源嘴角抽了抽。
景帝以拳抵唇,掩住那嘴角的笑意,道:“崔卿家若觉寒冬难眠,朕赏你几个美人?”
崔源脸一黑。
景帝见了更是不可抑制地笑将起来。
“皇上,关爱臣子身心健康,臣子才能尽心尽力为皇上效忠啊!”崔源将尽心尽力那个词说得极重,几乎从牙缝里说出来似的。
“其实,崔大人看中的几个小姐,朕也觉得不错,和崔家门户般配,你也不妨顺长辈意。”景帝依然打太极。
“皇上!”崔源声音极大,好容易捏了捏拳,道:“皇上知道微臣志不在此。”
景帝斜乜了他一眼。
崔源从炕上下来,跪在跟前:“请皇上赏微臣一个恩旨,为微臣和江南宋家二房太太的义女王氏赐婚。”
景帝没有作声,也没叫起,崔源就这么跪着。
暖阁烧着地龙,他就跪着,久久不见头顶上的人有何声响,额上也不禁泌出了一层汗来。
“起来吧!”景帝出声。
“皇上不答应,微臣就不起了。”
刘总管又瞟了崔源一眼,心中抽了一口凉气,敢情这崔大人是要恃宠而骄了,这算是威胁吧?
果不然,景帝又笑了出来,轻踹了他一脚:“你打哪学来的女子手段,还学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了?”
崔源也不恼,道:“皇上,微臣今年也有二十一了,皇上都有皇子公主了,难道就忍心微臣形单影只?”
“行了,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好好起来说话。”景帝笑骂一句:“再说下去,都被你说得是我不让你成亲了!”
我,而不是朕,一下子将君臣的距离缩得极短。
崔源有些恍惚,仿佛多年前那些随他征战沙场的日子就在咫尺,大碗吃酒,大块吃肉。
“那叫王元儿的,就这么得你心意?”景帝看着他问:“你要知道,不管你给她镀多少层金,也改变不了她的出身,你,是崔家的继承人。”
只一番话,就透出了不少信息,崔源心中一凛,收起过去那些情谊,抱拳道:“皇上,出身如何,微臣不看重,微臣就图她这个人。而微臣的出身,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介庶子罢了。”
景帝双眉皱起。
眼前这个人打小就跟着他,长了一张讨喜的娃娃脸,说话有趣儿,其实内心,又藏了多少心事?
他那时是不讨喜的皇子,崔源是家族里不讨喜的庶子,大概就是这么惺惺相惜,所以情谊也就这么处出来了吧。
“你记在嫡母名下,不必……”
“皇上,再怎么着,那根刺始终都会在。”崔源打断他,道:“微臣别无他想,只想得偿所愿,而且,开春了,我大哥也要成亲了。”
景帝一抿唇,崔家主母为长子求娶了李郎中家的嫡女,三月成亲,这事他是清楚的。
“王氏出身不高,于仕途上,并不会助你良多,你,应该择一门于你有助的妻房。”景帝难得推心置腹。
崔源心中微暖,却还是道:“皇上,微臣本就没意在官场,仕途如何,微臣无所谓。”
“放肆,男儿大丈夫,理应为国出谋献策。”景帝黑着脸打断他。
“是。”崔源抱拳拱手。
“国库尤虚,听说这云州第一盐商万德英富可敌国,你给朕讨点过来花花,朕就给你赐婚。”景帝哼道。
崔源额上一黑:“之前才把冀州吴家给挖了,这……”
“嗯?”
“微臣遵旨。”崔源看他眼睛眯起,只得跪了下来,咬牙切齿,这是皇帝,强盗还差不多!
景帝见此,就道:“你也别不岔,何时把万德英的十分之四家财送来,这旨意啥时候宣。”说着,他手一挥。
刘总管立即从袖子里掏出一卷明黄的布帛,展在崔源跟前。
崔源看了眼睛一亮,下意识去抢,可听咳的一声,只得大声道:“臣定竭尽所能,为皇上分忧。”算是应下和景帝的这番交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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