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秋佳节,祭祀月神娘娘,今年王春儿出嫁了,王家大房又少了一个人,显得有些儿冷清,一如往年那般,王婆子让大房的人都去正屋一道吃饭过节。
王元儿应了,故作不看张氏那撇嘴撇舌的样子,反正阿爷阿奶大家都有份,他们过去吃个饭又有啥的?
人少了,也就没分桌,一家子围在桌边,有孩子吱吱喳喳的叫,倒也热闹,便是王敏儿那闺女,也还没被接回去,咿咿呀呀的叫。
王老汉看了一眼桌边上的孙子孙女,宝来还被王元儿抱在怀里,手里拿了一只木勺子自己往嘴里塞饭,吃得满嘴满桌都是,王清儿则时不时夹菜给王兰儿。
大房的两个小孩儿都还小着呢,王春儿又出嫁了,这劳动力又少了一个,只怕也忙乎。
“元儿,往日都是春儿在带宝来,如今她出嫁了,你和清儿还忙活铺子和家里的事,宝来就放来正屋,我和你阿奶帮着带吧。”王老汉突然道。
王元儿愣了一下,道:“阿爷,这怎么好,宝来可皮着呢,你们带太费神,也累。”
小宝来正是刚学会走在小跑的年岁,这一下子跑得快,老人家怎么追的上?
张氏道:“就是啊,爹,娘,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哪能带得了他们。”
她的意思可不是心疼两个老家伙,而是他们带孙子,家里的事谁干?难道是都丢给她?那可不行。
“怎么就不能带了?我腿脚还灵便着呢!”王婆子白了张氏一眼。
“如今家里我和你阿奶都闲着,铺子有你二叔他们,你们也有你们的事儿,反正闲着也闲着,等你忙完了再接过去带也是一样。”王老汉看着宝来道。
张氏立即嚷叫起来:“爹,娘,你们那里得空了,家里事可多呢,就枝莲回来住几天,我都顾不过来,盼着娘帮着呢!”
“她也不是在这常住,如今唐家不是没事儿了吗,敏儿总会来接她的。”王婆子冷眼瞧着她:“你是想躲懒不干活吧,亏你还是当娘的妇人,这么懒,怎么当主家婆?”
“我……”
王二拉了一把她的手,轻叱:“听爹娘的安排就是。”
张氏不甘地一抿嘴,轻哼了一声。
“兰儿也快八岁了,也能带的。”王元儿见此,就看向兰儿笑道。
“阿奶,我可以带弟弟的。”王兰儿听了便抬头道。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年头,农家里的的孩子谁不是一个接一个往外蹦的,都是一个带一个的,七八岁就带着弟弟煮饭洗衣的,比比皆是。
“她都还是个孩子,想着玩,怎么带?如今的娃儿可要看紧些,我听说前阵子隔壁镇的出了拍花子,专拐了小孩儿去。”王婆子沉着脸说。
王元儿脸一肃,这个事她也听说过了,还特意吩咐过兰儿不要随便信了那些个陌生人的话,也不要自己一个人去了偏僻的地方玩儿,就怕遇着拍花子的。
王清儿撞了撞王元儿的手,道:“大姐,阿爷他们也说得对,就不用整天看着,反正我就在铺子上,要是没空了就让阿爷他们帮带着呗。”
王元儿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便笑道:“那就要麻烦阿奶阿爷了。”
“就这么定了。”王老汉点点头,转而又和王二说起铺子上的事来。
王元儿偶尔插口一两句,突然看向王福全,这小子今晚是不是太安静了点,竟然就没说过几句话?
“福全,你跟着二叔管铺子,这阵子可都学到什么了?”王元儿随意地问。
王福全心不在焉的,好似没听见,也没答。
“福全?”
王元儿的声量大了点,整桌子的人都看向王福全,张氏一拍他的头,道:“你大姐问你话呢,是失魂了还是怎的?”
“娘,你打我作甚,痛死了!”王福全摸着头干瞪眼。
“你大姐都问你两声了。”王二瞥向他。
王福全看向王元儿,道:“就那样呗,能怎样,我又没你能干。”说着把碗筷一推:“不吃了,今晚河里放灯,我和表哥去河边看花灯。”
说着,也不等几人反应,跑了出去。
“这死小子,你饭都没扒几口哩!”张氏在后头叫:“早些回来。”
王元儿看着王福全消失在黑暗中,眼睛眯了起来。
吃过团圆饭,王清儿帮着收拾了桌子,王元儿则是去帮小弟他们洗澡,待得洗好了,院子里已经摆了供桌贺月了。
桌上有瓜果,月饼,田螺,栗子,还有香烛,摆了满满一桌,十分的丰盛。
月朗星稀,月光皎洁,夜静得可以听到左邻右里的细碎的谈话声。
叩叩,有人敲响了院子门。
此时院门并没关,看过去,竟是崔源。
“哟,崔大人来了,正好摆开桌子赏月,快来。”王老汉迎上去。
崔源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桌面上的东西,笑道:“来得倒是及时。”又给王老汉递上一瓶酒:“也不知王老爹喜欢不。”
王老汉眼睛一亮,搓着手接过,道:“来坐就好,怎的还带酒了。”
“坐倒不坐了,我就是看河边那里放灯,人多怕生事,就想过去巡一下。”崔源微微地笑,又看向王元儿:“不知王大姑娘是否愿意陪本大人走一趟。”
“愿意的,怎会不愿意,元丫头,去,快去,拿个灯。”王老汉迭声代应,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月光,呵呵地笑:“今晚月儿够圆够亮,也不用拿灯了,路肯定看得清。”
王元儿瞧着自家阿爷那欢喜的劲儿,一挑眉,看向崔源。
一瓶酒就把她阿爷给收买了,你够行的。
崔源笑眯眯的,以眼神反说回去,过奖过奖。
“大姐,你去吧,今晚我带小弟睡。”王清儿挤眉弄眼地笑。
王元儿瞪她一眼,将王宝来塞到她怀里,对阿奶道:“我去去就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王婆子看不到人了,才略带不满地看向自家老头子:“你怎么就这么着就答应了呢?”
“啥?”王老汉拔开瓶盖,一闻那酒味儿,只觉心都醉了。
“元儿还是个未出嫁的大姑娘,天这么晚了,你让她跟个大男人出去,这像话吗?”王婆子有些气急败坏。
王老汉一愣。
“可不是吗爹,要知道这男未婚女未嫁,又是花前月下的,要有个什么首尾的,传出去可就丢死人了。”张氏一脸尖酸地道。
“我大姐又不是王敏儿那蠢人,她才不会做那些个丢人现眼的事,要人帮着收拾尾巴呢。”王清儿听不下去,哼了一声:“我大姐和崔大人可是君子之交,遵守礼仪的人。”
王敏儿那个事,可是张氏心口的痛,也是王家的痛。
王清儿这话一出,张氏脸色就变了,便是王婆子也脸色大变。
“清儿,胡说什么,这话是你该说的么?”
王清儿撇了撇嘴,道:“阿奶,是二婶先口出狂言,我大姐是什么人,家里谁不知道?也就二婶,胡说八道,不把侄女当侄女。”
“哟呵,你这小蹄子,我难道还说错不成,这话本子都有得说,花前月下……”
“够了。”王婆子一喝,又听得隔壁院子声音似乎静了点,便压低了声音,叱道:“有的吃喝还堵不住你的嘴,这话是随便说的吗?忘了敏儿的教训吗?”
张氏不服气。
凭什么,她敏儿做错了事儿,就该被嫌弃,王元儿呢,这么的明目张胆和个男人在大晚上出去,就这么的维护?
“收收你的口吧。”王二一扯张氏,冷着脸道。
张氏哼了一声,嘟嚷道:“我又不是故意要乱嚼舌根,我不是怕她一时头脑不清么?崔大人可是人中龙凤,又是大官人,长乐镇哪家姑娘不喜欢?”
众人都沉默下来。
“行了行了,赏月吧。”王老汉满心烦躁。
他开始就觉得王家欠崔源良多,崔源来王家也是常事,和元儿也说得来,只是叫她陪着去河边走一走,他也没多想就答应了,哪会想到男女之情这一上头去?
“爹,娘,我这做二婶的,是管不了元丫头,可你们是阿爷阿奶,有些事可要替她作主才好。”张氏忍不住又酸溜溜的说了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攀高枝攀上了就罢了,攀不上,只怕又要赔上夫人又折兵。”
王清儿气哼哼地瞪她,这二婶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句好的。
王婆子没做声,眼里却满是担忧,等拜过月娘娘回到屋里,忍不住问老头子:“你说,崔大人到底是个啥意思?要真是看上咱们元儿,就该遣了官媒来提亲,若不是,那也该避着些,这样不清不楚的,算个什么意思?”
王老汉抽着水烟,道:“元儿这事,只怕难!”
“啥意思?”王婆子皱眉。
“老二家的说得也对,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高攀得上?”
王婆子一抿嘴,有些恼火,道:“明儿我就去找朱媒婆。”
“你别胡来,这事先问问元儿,她是个啥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惹火了她只怕这事更难弄。”王老汉立即阻止,想了想又道:“我看崔大人也未必不是没有心思,不如先问问元儿如何。”
王婆子听了,只得按捺下来,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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