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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黄梅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就没个停顿。那绵绵不断、斜斜密密的雨脚,不住点地下了三天三夜。
东河的水涨到快要平堤岸,原来清澈的河水,现在变成浑黄、急浊、汹涌,河中惊涛拍岸、大浪滔天,波涛咆哮如低沉的土雷。从上游冲下来的连根拨起的大树、草荆,猪、牛、羊,还人家房屋的梁木、檩条、窗户、门板及各种箱、柜、桌、椅等家具,在滔滔浊浪中,向下游急速冲刷而下。
两岸大堤上面,都是忙忙碌碌、心急如焚的防洪抢险护堤人员,由各大家姓氏族长、豪绅、富户带头,抢着挖沙、添土、砌石、筑堤。到了夜晚,大家也不敢歇息,打着火把劳动,火把将大堤照得跟白昼一般。堤上的人员从白天到黑夜,一个个累得大汗湿透衣裳,精疲力竭骨软腰酸背痛,都不敢停歇一下……
这个时候,不论官绅平民,也不论贫穷富贵,村村庄庄一视同仁,家家户户人人平等,不管哪乡哪保,哪镇哪村,都要出健壮男丁驻堤守岸,妇女自然也不能闲着,在后方烧火做饭,送水运土,帮忙打杂做事儿。
大家身后那一畔畔、一畦畦长得正茂盛的秧苗,就是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家庭来年生活的来源和希望。
一旦洪水破堤,淹了大田畔,必然遭受饥荒,来年是要饿死人的人。大家都免不了背井离乡、逃荒度命,甚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那时候地方上闭塞落后,老百姓大多数贫穷,无论水旱蝗震,一点灾害都受不了。一旦受了灾,对于豪绅富户都要伤筋动骨,何况那些贫苦农民,那就是地动山摇、走投无路!
因此,这大的洪水来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了。生怕大水涌垮了堤岸,冲毁淹没了良田,使庄稼颗粒无收,让老百姓白白忙活了,到了秋上饿肚子。
这个时候,青壮年都到堤上来死命防洪保堤,部份老年人跟着当地的巫师神汉们,带着香纸炮竹,带着猪、羊、鸡、鸭、鹅,拎着酒肉及各种祭品,到河堤头上祭祀河神的社庙里,烧香焚纸,鸣炮奏乐、敲锣打鼓、吹响琐呐笛子,磕头大拜,把酒用肉祭祀河神。
他们个个一脸虔诚,卑词厚币、苦苦哀求河神老爷大慈大悲,让洪水顺畅流走,不要淹了堤坝毁了良田,保这一带安然无恙,洪水过后五谷丰登,到了秋冬之时,他们还要送腊鱼腊肉,新谷做的好酒,来河神社庙进行“腊祭”,答谢河神不淹之情,保这一方平安的大恩大德。
这个时候,祭祀的人们,一个个心诚意正、诚惶诚恐,那些巫师神汉,一个个上窜下跳、蹦跶舞跃,念经念咒,唱唱说说,搞得一片光怪陆离、乌烟障气、鬼哭神号。
而跟他们相对应的是堤上防洪的人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抬石头、运沙土,打夯、筑基、固大堤,一个个精神高度紧张、汗流夹背,“嘿哟、嘿哟”打硪筑土的号子,一阵接着一阵响彻云霄,震得大堤也在摇晃,惊得水中的蛟龙丧胆,怪物藏形。大家除了防管涌、防大浪、防溃堤外,最重要的还要防人,防别有用心之人!
东河两岸之间这一畔、一畔的大田,都是各家族、各大姓所拥有的。特别是随、古、薛、窦四大姓的肥田好土,基本上都集中在这一河两岸之中。每一姓的大田都集中在一个堤塆里;如果哪个家族的大堤被冲塌,大水冲进堤塆里,就造成大河泄洪,无意中就帮了一溜河道两岸其他家族的稻田减压。这叫淹了一畔田,救了千畔田。因此,除了死命抗洪保堤外,也有些自私自利的人,心里盼望洪水能冲垮挡护别人田畔的河堤,淹了别人的田地,自家的田地自然而然保住了。
这种损人利己的念头,在这一带,有不少的人存想在心里。有时候趁别人不注意,把对方的堤坝,悄悄的扒了的事情,也曾有人干过。
这就带来了家族的大械斗,只要出了这样的事,打斗拼命是免不了的。因此,民间因为争水灌溉、防洪保堤的事儿,最容易引起家族私斗,有时是几个家族的族斗,有时是一块地方的人跟另一块地方的人械斗。因此,民间因为水闹出的事件,是层出不穷的——
在这洪水滔天之际,谁家的田畔都不保险,要防备别的家族,暗中派人来扒堤泄洪,毁他人之地保自己之田。
因为地方上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大家都有这方面的经验,自然都要作好防备。因此,不管白天黑夜,两岸河堤上,各家族的人驮枪舞棍、杀气腾腾。他们不仅拿了刀、剑、棍、棒,连猎枪、土炮都架到堤上来了。这个时候,大家都以武力护堤,以防不测之事发生,免得自家遭受重大损失!
这些日子里,各大家族的人,眼晴都熬得血红,没有人敢掉以轻心。特别是黑夜,更是颤颤兢兢、格外小心,大家都分成一个个小队,提着灯灯,背着武器,敲梆打锣,巡逻护堤。一个队巡逻两个时辰,到堤上打铺休息,下面有队伍接班,继续巡逻,直到太阳升起,再组织人运石加土筑基固堤。
古氏家族的大堤上,族长古大疤子坚守大堤担当主责。这个时候,是关系整个家族来年有不有饭吃的大事!没有哪个敢有半点松懈,越是有权势、有地位、有财富、有钱粮的人,越要带头上堤、率众抗洪,保护自己家族大堤的安全。
这几天不管起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雨,打多大的雷,古大疤子都是头戴棕叶斗笠,身披麻草蓑衣,手提两支驳壳枪,腰挂一把佩刀,带一群家丁拿刀拿枪,在大堤上疍夜巡视,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为了防止有人搞破坏,古家两门土轰子(土炮),就架在堤边石岸上,几十把三眼铳也背在族人身上,还有自卫队的三十来支快枪都带上了。族人面对洪水疍夜护堤,吃喝拉撒睡也不离开大堤,一直坚守斗洪魔,死命守大堤。
到了第五天,雨歇云散天晴了,河里水渐渐消退,古大疤子带领全族十五岁以上的男人,把挡护古家大垸这一大畔田的长堤,从前到后、从上到下都仔细检查了一遍,所有角角落落、背背面面,都作了一番查察,确实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再看上头窦家垸的畔堤上,窦家的众多族人,都在陆陆续续往家里走。
见这个势头儿,古大疤子觉得大堤基本上安全了,让大家回家休息休息。因为这些时,一连几天日里忙碌,夜间熬拼,大家疲乏到了极点,劳累奔波得都有些受不了了,听古大疤子发话了,一个个风急火急,回家吃饭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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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大疤子回到家里,先洗了个热水澡,让厨房上了几个精致的小菜,喝了几盅小酒,打算饭后好好睡个觉,以解这几天的疲劳乏倦。
吃完饭后,就烧了泡上好的烟土解解谗。这几天在堤上,一没工夫吸这玩意儿,二怕这东西误大事,三在族人面前要树立他的威德庄严形像,自然忍着不能抽。现在洪水退了,大畔的田地安全了,人也回到家了,全身自然放松了,这时候大烟瘾来了,根本就忍不住了!立马猴急虎急的抽了一窝烟泡过瘾,顿觉精神倍儿增,心里感觉似乎少了点什么,好像想要干点什么事儿才好?
这个时候,窝在家里憋得有些受不了的四姨太,抓紧机会哭哭啼啼过来告状,说孟晨瑶这个儿媳不守妇道!新寡之人无视古家规矩,跟丫环春华两个人,关起大门唱戏作乐,打打闹闹、吵吵嚷嚷、笑笑呵呵,哪有一点心似古井水不起半点波澜的守节寡妇的样儿?简直就是个娼妇窑子戏子!
四姨太这时候一个人对老爷说话,自然晓得多多的添盐加醋,自是把大太太也捎带进去了,嘴里说没大太太背后撑腰,这小贱人哪敢这样猖狂,哪敢这样疯闹,哪敢这样轻浮嬉戏?简直就是把古家的家规门风不放在眼里,如此登鼻子上脸瞎胡闹,算是把这个家的脸面丢尽了!说话中,自然少不了夹枪夹棒、指东道西,连带指责说三姨太的不是。说她不该在这个时候,把戏班子弄到家来寻欢作乐。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丧事,儿子的尸骨未寒,她们就这样来唱戏奏乐,简直就是庆贺时金死得好嘛!
四姨太一把鼻滴一把眼泪地哭哭啼啼、抽抽涰涰、絮絮叼叼的、哆哆嗦嗦,把古大疤子搞得心烦意乱,一时有些冒烟起火了!
要怪大太太?大太太是主子,且一心修行、百般不管、闲事不问,一般情况下,没有要事,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进,躲在斋堂里念经吃素,整天连人影子都难见到,自然怪不到她身上来!怪三姨太?三姨太请戏班子的时候,事先跟自己商量过了,没得到他这个当家人的默许,哪个敢在丧期不久,把戏班子接到家里来唱戏?
既然大太太不能怪,三姨太怪不上,就怪那小儿媳了!看到哭成泪人般可怜兮兮的四姨太,古大疤子决定给小儿媳妇一点颜色瞧瞧!
他正要让四姨太去治治那个小丫头片子,突然想起那天,后花园清水塘一幕!那个女孩子美丽的容貌、身影,一下子涌上心头,让他有点舍不得下手,坚硬的心突然软得像一团棉花糖一般。
这时候,古大疤子竟然沉默起来,他一句话都没有讲,只向四姨太挥挥手,示意让她走。
四姨太千哭万求,却得不到老爷的回应,肚子里涌起一股怒火,硬是要煮得熟牛头!但在老爷面前,撒娇撒痴哭哭啼啼、哀哀怨怨、抽抽泣泣的,都得不到半点儿回应,自然是一点办法没有,只好怄着一肚子馊气,艾艾怨怨、骂骂咧咧,意犹未了地离开了。
四姨太离开后,古大疤子沉闷半晌,就让管家去把孟晨瑶带来,他要问她的话。
孟晨瑶这时还关在土牢里,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成之时。管家带两个家丁,过来打开土牢,把她提了出去。
在潮湿阴暗的土牢里关了好几天,身上有股发霉之气,管家怕这霉烂的气味冲了老爷,就让两个婆子,把孟晨瑶带去洗了个澡,换了套干净衣裳,洒了点香粉身上,再把她带到古大疤子屋里。
孟晨瑶心里悬了十五个水桶,一路之上七上八下的,双脚似踩在棉花包上一般,乱乱颠颠、歪歪窜窜、不知轻重地被管家带到古大疤子的屋里。
孟晨瑶来了后,古大疤子既没有开口骂她,也没让人对她用刑。而是吩咐管家带家丁出去,说把这屋子里的门,给我关好关严实咯!
管家连声应和,带着家丁逃也似的离开,出门后回手把房门带上,关得严严实实、严丝合缝的。
见这个架式,孟晨瑶吓得瑟瑟发抖、心惊胆颤,一时不知所措,觉得今天死期到了!想是那四姨太,到古大疤子面前,告了一个恶状。古大疤子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本就残酷暴躁,喜欢杀生害命伤人。现在她违了家规,跟丫头春华关着门学唱戏,有损高门大户人家的颜面,那暴戾凶恶、如狼似虎的古大疤子,岂能轻易放过她的?
孟晨瑶在惊慌惶恐中,发现古大疤子,并没有向她发怒,也没大声吆喝,只是很温和平缓地说:“来,帮我洗个脚。”
孟晨瑶稍一抬眼,见她的前面,放了一个铜盆,装了大半盆温水,热腾腾的水气,正温温蕴蕴向上升腾,盆边上搭着一块用红绿相间的丝线绣成的鸳鸯戏水的洗脚巾,这个时候那红绿相间的鸳鸯戏水及水中并蒂荷花,显得格外醒目刺眼,让孟晨瑶感到懵懵憧憧,不知怎么回事?
古大疤子说话的声音很轻,本来他想柔和点,可天生的粗糙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就是那样粗鲁不堪,一点也柔和不起来。他让孟晨瑶把他的鞋脱掉,将双脚放在盆里,叫她过来帮他洗一下。
其实,古大疤子此时此刻,心里矛盾重重、斗争激烈。眼前这个女孩子,长得确实容貌惊人,且年幼娇嫩如水,皮肤白晰水汪汪的一掐就破。看其姿色秀丽,真可谓艳若桃花,美若仙子。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吸食了大烟后,精神倍儿亢奋的男人,见了这样的女孩子,自然是心跳加速,不能控制了!
可他心里也明白,她的名份,是自己的儿媳妇!
古大疤子虽然作过很多禽兽之行,干过很多恶毒丧心之事,但毕竟读过书,练过武,知道人伦、天理,也经常在公众场合,假装以正人君子之态,向家人、族人说那礼仪廉耻之事,心中偶尔也会对圣贤长者,有片刻的敬畏,但很快一纵即逝。
刚才四姨太来房里告孟晨瑶的状,她唧唧喳喳,哭哭闹闹的吵嚷了半天,让他产生了重重惩罚那个女孩子的想法,正要付诸行动,突然记起那天上午塘边惊艳,加之听到动人歌声,当时就让他乱了方寸,竟然脱口说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这样的话来。严格的说按圣人之礼,面对着儿媳妇,公公自然应当回避,这样的话语,更不应该从公公的嘴里说出来……当然,那件事只是偶然,过了些时古大疤子就忘了!前些日子,都忙着上堤抗洪保田,没有这个心情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只因这几天在堤上太劳累了,精神气儿和身子骨儿都疲惫困乏致极。才回来歇息片刻,这刚抽完一泡烟土,顿时来精、气、神。突然间自觉春心晃荡,正想找个漂亮女人,做做那方面的事儿,娱悦一下困顿数日的心身。突然一听四姨太说起那个女孩子,立马引起他的注意。他这一回想,记起了后花园池塘边的那个女孩子,不由眼睛一亮,立时心神摇动,就匆匆作了这个决定,把孟晨瑶叫到屋来为他“洗脚”……
现在,面对这个女孩子,老家伙的心跳动起来,正要伸手时,突然想起人伦来,他又有些后悔。但看眼前的女子,那样明媚动人,让他一时保持不住,正左右为难之际。突然管家推门而入,大声喊叫:“老爷,老爷,大、大事不好了!”
古大疤子吃了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
管家结结巴巴说:“古家大垸的大、大堤溃了!”
古大疤子一听溃堤,象遭雷打电击,全身一抖二话没说,就从椅上起身,三下五除二穿上鞋袜,带着管家就往外跑,愣是把孟晨瑶丢在屋里不管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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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晨瑶一个人在古大疤子的屋里,不敢乱动也不敢离开。这屋里的下人,都被古大疤子带走,没人过问她的事,搞得她一片茫然、不知所以,也不知到哪儿去。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苦苦等到天快黑了,还不见人影。孟晨瑶悄悄跑出去,走到西头院外。她想那古大疤子,这会子因溃堤的事走了,但回来肯定不会放过她,自己活不成了!如其受这样屈辱死,不如去跳那清水塘,痛痛快快、干干净净死,也是一种解肿!
她正往后花园里跑,迎头碰见春华,春华正找她,原是孟晨瑶被管家,带到老爷屋里的事,大太太也知道了,她想这孩子这回估计逃不掉了,在香堂心里不安。一直等老爷处死孟晨瑶的消息,却等来大河溃堤的消息。
她知道溃堤是天大的事,老爷一时半刻回不来了,就让春华到老爷屋去,把孟晨瑶叫出来,问问怎么回事儿?
春华心怀忐忑到老爷屋里,发现这儿一个人都没有,孟晨瑶也没看到影子,只好折身回去告之大太太,哪知半路上,碰到孟晨瑶了。
春华喊住孟晨瑶,直接把她带到大太太那儿去了。
大太太连声问孟晨瑶,老爷刚才对她的情况,有没有发怒,有没有骂她,有没有打她?
孟晨瑶说,老爷什么也没干,只要我帮他洗脚!
大太太听了,心头一震,半天没说话,自言自语说:“老爷,老爷这怕是老疯了?”
春华想问大太太,怎样处置孟晨瑶?
大太太没让她开口问,就叫她把孟晨瑶带回云,好好看着,既不能让她逃跑了,也不能让她寻死上吊。
却说古大疤子听说大堤溃了大吃一惊,一颗春心立马荡不起来,起身往大堤上跑,边跑边喊管家,多带人手上堤。
古大疤子赶到堤上,大堤已缺了一个大口子,河中汹涌的浊浪朝田畔倒灌,古大疤子抬眼一望,这个缺口太大,以现有的人力去堵,基本不可能堵上,而且还要折损人命。
此时,已有古姓族人上了堤,见到古大疤子,大伙儿都围了过来,个个心头如火烧火燎一般。
这一畔河田有两千多亩,都是平坦肥沃的高产河田,是这几个村子的养命田。如今被大水一冲,秋上颗粒无收,来年大家只有喝西北风了!
大伙儿七嘴八话,觉得离开的时候,大水已退去一半,应该很安全了,为什么在退水时候还溃了堤?
人多嘴杂,大家这一分析那一猜测,一说吓一跳,都起了疑心,怀疑是窦家人动了手脚,因为退水时窦家人先回去一部份,还有一部份人在堤上检查漏洞。
而古家堤上之人,检查完漏洞后一齐离开,那时窦家那部份人还没走完。
古大疤子也生了疑,觉得窦家人走一半、留一半,可能别有用心?窦、古两家一向不和,若以恶意推断人心,这种害人之事对方应该做得出来!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时,古家一捡粪老人过来,向古大疤子秉报:他天黑时捡粪,老远望见窦家堤上,过来几个黑糊糊的影子,他们手上好象带有挖锄、铲子,上了古家大堤!
因为,当时正退着水,两岸河田威胁大减,他也没有仔细瞄望,后来听说古家大堤突然溃了,自己家的一块大田也被水毁了,老人痛惜又惊疑,赶来向族长秉报。
听拾粪老者一说,堤上古家人炸了窝,大家一齐骂窦家人太阴毒了,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这样祸害古家人,古家可咽不下这口气!
当下,一伙人拿起锄头、扁担,往窦家大垸冲去。
管家一把拦住众人,说大家切莫冲动,如果是窦家人挖的堤,人家早有防备,我们这几个人冲到他们老窝去,是以卵击石,死路一条;如果不是窦家挖的,我们这样冤枉人家,人家老窦家在这里住了几百年,也算得上地头蛇、土老虎,不是那么好惹的!弄不好还让我老古家理亏,最后到官府一告,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管家这么一提,倒把古大疤子提醒了,他反觉得这堤,不一定是窦家人挖的?因为水退了一半,各大畔的河田基本没大危险了。窦家人犯不着跟古家人大动干戈、撕杀血拼的危险,去干这种损人不利已之事!毕竟各大家族老祖上都有家训,要后辈人行善积德,不准后人做阴鸷、恶毒之事,以免族人遭受天谴报应!
这河堤被雨水浸长了,往往涨水时不易溃,倒是退水时溃堤可能性大些。涨水时人力都在堤上,拼着老命筑堤加固防洪,退水时大伙儿松懈大意离开,忘了退水反吸力大,容易把湿透的堤坝吸垮,造成退水溃堤。
古大疤子想到这里,却不愿明说,因为这两千多亩肥田,他家占一大半,大堤溃了损失最大的是他家。
因此,古大疤子宁愿有人说这堤是窦家人挖的,拉起古家人的怒火和仇恨,煽动古家人随着他,跟窦家人狠狠地干一场,搞赢了可以把窦家人的财产,明正言顺地抢过来,弥补一下自己损失,说不定还能趁机发一笔财。
所以,当古家众人一吼吼,要找窦家人拼命时,古大疤子有点暗暗高兴,心里巴不得大家这样。
管家这么一说,古大疤子立马计上心头,接过话说:“是的,是的,大伙儿冷静点,这样的大事,如果是人祸,我决不放过窦家!只是这事目前一面之词,我们回去好好商量一下,再作下一步打算。查明若真是窦家人所为?大伙儿放心,我带头把古家十五岁以上男丁全部调起来,跟他们拼了——”
古大这疤子这一说,堤上的人都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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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大疤子回来后,先把古家有头有脸、有钱有势的族人,接到家里来商量了三天三夜,派一大批人,明里暗里打探窦家消息。
上垸窦家跟古家一向不和,这回古家突然溃了堤,窦家一部份人幸灾乐祸暗暗高兴。但窦家当家人挺警惕,觉得不能太乐观了。他跟古氏家族打交道多年,了解古大疤子的为人,对他心里藏的一些小九九也摸得很透。
古家大堤一溃,窦家当家人感到了危险。立马招集窦家几位管事人,一起密商如何应对?
窦家大部分管事的都是明白人,听当家人这么一说,都觉得事态严重了!认为这河畔大田,古大疤子家占一大半,大堤溃了,古大疤子家损失最大,这个人一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事无事都想讹人家一把。这回受了这么大的损失,肯定不会善罢干休,一定会把祸水引到别人身上,狠狠诈一笔钱财,弥补自己的损失,来个剜肉补疮,让别人代他受损!
而在当下,只有窦家跟古家田畔、河堤相近,本来古、窦两家,仇怨甚深;这个屎盆子不扣在窦家人身上,还能扣在谁的身上?他古大疤子正巴不得激怒古家众人,来搞两族械斗,他好在家族械斗中,趁乱火中取粟,夺取财物自肥。
当前,古家力量总体强于窦家,一旦古家人怒火煽动起来了,那真是要命的!一群怒火燃烧、仇恨嗔怨、丧失理智的村民,一旦拿起武器来拼命,是非常恐怖的,窦家肯定难以应付,还要流很多血,付出惨重的代价!
到时,窦家大垸一旦被攻下,一定会死好多人,富贵人家财产,被抢劫一空,穷人家破人亡,这无妄之灾、血光之祸,窦氏家族一定要防范于未然——
窦家立即着手准备,召集十五岁以上男丁,全部武装起来;合族上下凡是能走、能动的人,不管男女老少统统出工,在与古家相邻之地,挖土坑、做战壕,设陷井、布机关。把土炮、三眼大铳,全部架在村庄边界上。
窦家的快枪虽然比古家少,但也有十多来条,这些时候组织射手,日夜拼命训练,还向附近各地窦姓家族求援,借人丁借武器,如临大敌,准备迎战古氏攻击。并安排斥堠兵,日夜观察古家一举一动。
古、窦两家都在暗中行动,互相打探、侦查消息,还有人专门做两边”情报“生意,搞得东河两岸,一片风声鹤唳。
古家人见窦家人,暗暗准备械斗,个个都认为大堤真是窦家人挖的!如果心中无鬼,他们这样积极备战干什么?
这一下子,把古家人血性全都激怒起来,各家各户、出人出粮,筹备枪械,男丁加强训练,女丁备粮草、做衣裳鞋帽,准备跟窦家决一死战;两边情势,一触即发。
怒火燃烧起来了,紧张的气氛,也造得差不多了。古大疤子心头暗喜。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火候,这样的势头,这样的氛围,借机好好跟窦家拼一把,狠狠为自己搏一把。
目前情况古强窦弱,古大疤子似胜券在握,只要把古家族人,情绪调动起来,怒火烧得旺旺的,形成人人拼命、个个必死之势,按当下实力,窦氏肯定无力抵挡,古家必会取胜。
当然,这样大规模家族械斗,两边都会死很多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当地老百姓会遭连累,受到很大的损失!这不是古大疤子考虑范围内的事,他要的是别人家的财产,来弥补自己的损失。
械斗之势造起来后,古大疤子再三演戏,把戏做好、做足,他要让全县各大姓氏、各大家族,都认为这事是窦家理亏,古家采取行动,天经地义,正当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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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窦双方都准备差不多了,古家更是万事俱备,只差古大疤子一声令下,家族男丁倾巢而出,直扑窦家大垸。
但古大疤子却按兵不动,突然大摆酒宴,把上游随、薛两大姓氏的头面人物,接到家里来设宴款待,诉苦呈冤说理。
古大疤子带族人,恳请随、薛两大姓头面人物,到窦家通融、谈判。说只要窦家承认挖了古家大堤,并赔偿必要的损失,两家立即讲和,避免出现流血械斗。
随、薛两大家族的人,跟古、窦两家,共一条东河,都是邑里乡亲平时来往、交流甚密。他们有的是婚姻关系,有的是亲戚关系,也有与两家都沾亲带故。大家同饮一河水,共种一方田、合吃一方粮;都是刀脱柄不脱,人脱亲不脱的关系。为了本乡本土的安宁,自然不想见到血腥械斗。因此,随、薛两家的人,痛快地接受古家之托,到窦家去谈判通融。
窦家也是大家族,在当地有头有脸。他们根本没做挖堤毁田这样的恶毒之事!平白无故受此冤枉,本来就受不住这口恶气,更接受不了赔偿损失这样过分的无理的要求!
因此,在谈判中据理力争,坚决不承认挖了古家的大堤,更不答应赔偿什么损失!
双方通融、谈判,谈判、通融,你来我往搞了半个月,经历了几个回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哪一家,能说服对方。
那随、薛两家的人,也拿不出好办法,只好再劝几番,见事无结果,各自回到村里作自卫、自保准备;在古、窦两家械斗时避免殃及池鱼、祸及自身。
请本地大族和谈无果而终,古大疤子并没立即发难,他又做下一篇文章:一方面暗中加紧械斗准备,另一方面请镇长出面,协调两家矛盾。嘴里说避免发生械斗,实际是为即将发生的械斗,找更充足的理由。
镇长出面把古家和窦家头面人物,接到镇上乡公所,备好酒席把酒言欢,两边协调、两边规劝,以免出现流血场面,只为造福两姓族人,造福当地百姓苍生。
当然,古大疤子还是要求窦家承认挖了古家的大堤,并赔偿古家的损失,除此之外其他的都好说!
窦家人本来就委屈、冤枉,还有古家的损失也是轻易赔不起的。因此依旧据理力争、寸步不让!两家人在镇上,边吃喝边争执,也没争出个长短来。
镇长出面三番两次,两次三番,搞了三、四轮协调,七、八场和谈,还是无果而终,械斗似乎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之际,古大疤子拿捏得当,把局面稳稳掌控,并还要演最后一曲戏。
他将古家族人武装好了,百事准备充足后,又将古家头面人物,堤畔河田受灾农户,一行数十人带到县政府,找县长告状呈冤诉苦。
古大疤子请人写了二十多页状纸,无中生有、半真半假,生编捏造,把窦家人的行为说得活灵活现、罪大恶极,极具煽动性。
古家一群人,跪在县政府喊冤。古大疤子带头跪堂,当着县长的面诉说呈情,口若悬河,一气呵成,把窦家人恶毒挖堤,古家族人,灾情损失,一五一十,一一道来,直说得天花乱坠、声泪俱下,演得恰到好处。
在堂的古家族人、县政府里不知实情的人,都被他的呈词感染了,认为古家占理,窦家理亏。古家损失,实该赔偿!古家那群人,又在县政府哭哭啼啼、一片嚎啕。一时惊动全县,引来一众大家族的关注。
世家大族打官司,事关一场流血械斗,县长不敢小觑,把窦家当家人及头面人物,都传到县来;在政府设立公堂,对两家族的人来个三堂会审,让个两家族的人当堂对白,面对面呈情,各摆事实各讲道理。
呈情中,古家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必真无疑。那个拾粪老人,得了古大疤子二十块大洋,他本来是见古家大堤溃了,自家好田淹了心痛不已。因古家与窦家,多年一直是冤家,怀疑是窦家干的。疑心必生暗鬼,老人回想自己傍晚拾粪,确见有人影从大堤上走过,但实际上他没分清是窦家的族人,还是过路的行人?至于那些人带没带锄头、铲子,他更是眼花没看清楚,全凭一时气愤、猜测,一时心痛丧失理智,跑到古大疤子面前,胡乱秉报自己生疑的事。
哪知古大疤子要的,就是这样的秉报。正好借机寻事,就赏了老人二十大洋,跟他晓以厉害,叫他作硬证,死不改口,让古家占理得先机。
拾粪老人上堂,不敢再说别话,只一味硬挺作死证,说窦家人挖堤,是他亲眼所见!
窦家见古家人,如此无中生有,还硬作死证,更是气愤!他们在县政府大堂上依理争辩,说古家仅凭一个拾粪老人空口无凭之言,又没有其他任何物证,就想诬蔑窦家、讹诈钱财,窦家人岂能服输,又岂能受此不白之冤?
两家在县政府,争得面红耳赤,差点打了起来,还是县长拦阻,才没有出现当堂械斗的场面。
官司打了一个月,县长派人上下调查、左问右察,也没查到什么证据。
两边一个死挺,说对方阴险恶毒,挖了自家河堤。一边没有做这事,自然死不承认,双方强争不下。
县长也没办法,虽然一县之长,管理全县事务,可当时本土家族势力过大,私人武装盖过县政府侦辑队和警察局,已是尾大不掉。如果这事处理不好,一旦惹恼了地方豪强,他们翻脸不认人,连县政府都敢攻打。
古、窦两家私下互相顶触、对恃,什么都准备好了,就是想弄个师出有名。打这场官司只是个掩护,在道义上争占至高点,获取别姓别族及社会公论的支持,对于官司输赢,谁都没认真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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