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我他妈竟是真的从天上掉下来的。”
小男孩喃语完这句话后,陡然停下脚步。
只见他捏紧了两个小小的拳头,抬起头来痴痴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阴暗色天空,面对那一道道明晃晃的闪电和轰鸣的巨雷也俨然无惧,那张漂亮且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挑衅,似乎是压抑了太久,他突然对着天空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尽管他的声音已经接近于吼,但那稚嫩的童音还是被炸裂的雷声和刷刷的雨声所遮盖,加之此时整个露天地里就他一人,根本就无人顾暇于他。所以,他歇斯底里喊叫出来的那些“贼老天”、“我想回家”之类的话语,也是除了他自己外,再无一人知晓。
小男孩就这样站在大雨中冲着歇斯底里地嘶吼着,任由那豆瓣大的雨珠落在脸上,与泪水混为一团而不管不顾。
如此这般,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远处传来一声声焦急呼喊声:“苦儿,苦儿,你在哪里”
小男孩这才停止叫骂,低下头来,松开拳头,抬起胳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泪后,迈动脚步寻声而去。
屋外电闪雷鸣还在继续,大雨也丝毫未有停歇,房檐上的滴水更是早已汇聚在一起形成了雨帘。
回到家换了一身干净衣物的小男孩虽然没有再走入雨中,可是却也没有老老实实地呆在房子里,而是坐在自家杂货铺的屋檐下,透过房檐上垂下的雨帘,呆呆地望着远处的海平线,不知在想些什么?
杂货铺的老板,也就是渔民口中老瘸子,已经是年岁过半,也许是因为瘸了一条腿不能出海整日蜷缩在杂货铺里的缘故,使得他的皮肤比村里的其它渔民都要细腻白皙许多,所以他外貌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上许多。
同样换了一身干爽衣服的老瘸子并没有先去处理自己的湿头发,而是拿着一把蒲扇站在小男孩身后,给小男孩扇起了头发。
老瘸子一边帮小男孩扇干头发,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苦儿,你说你多么聪明一孩子,怎么老是在雷雨天里不知道回家呢?”
从他宠溺的眼神、和善的语气中,可以看出,他是真心在待这个小男孩。
可是小男孩对他的话却充耳不闻,依旧在呆呆地望着远处的海平线。
老瘸子苦口婆心地劝说了一阵后,见小男孩没有丝毫反应,也不生气,反而是眼神里多了一丝怜悯和懊恼。
怜悯的是,在他看来这孩子之所以会呆在雷雨地里不知道回家,肯定是被小时候的那场雷雨吓出了毛病,所以这才会一遇到雷雨天便受到刺激。懊恼的则是自己走路太慢,每次都不能早点找到这孩子,害得这孩子每次都被雨淋湿。
老瘸子在心底狠狠责怪了自己一番后,看着眼前这孩子,眼中不禁浮现出丝丝暖意。
回想起这些年,这孩子除了下雨天不知道回家,以及太爱干净和喜欢一个人呆着,眼神比较冷漠,从来不会笑之外,还真是没再让自己怎么操过心。
小时候他不哭也不闹,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作息规律就像大人一样正常不说,就连尿床的次数都极少,因为他一旦要拉要尿就会拍打自己示意,唯一尿床的几次也是因为自己睡得太死,忽略了他的拍打示意。
而从他会走路起,更是再也不需要自己操一丁点心,他会自己穿衣,自己吃饭,自己上厕所,甚至还会自己洗衣服。
当然,最让老瘸子骄傲的,还得是这孩子的聪明。
三岁那年,他竟然会悄悄跑去学堂,躲在房子外面偷听先生讲课,对比起村里那些费尽心思想要逃课的孩子来说,他好像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子,就连学堂先生都对他夸赞不已,还说这孩子若不是天生有口疾的话,将来势必能够入朝为官光宗耀祖。
想到这里,老瘸子不由会心一笑。心说自己才不需要这孩子入朝为官光宗耀祖呢!自己只想要这孩子平安长大,将来继承自己这家杂货铺为自己养老送终就好。
在他看来,这孩子如今已经算是可以光宗耀祖了,识得字比自己多不说,更是能讨得学堂先生欢心,使其将制作指南针那样神奇物件的法子都交给他,要知道现在杂货铺里的大部分收入都是来自这指南针呢。
说起来,还真是多亏这孩子患有口疾呢。
老瘸子在心中喃语道,随之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在心底暗暗祈求道:“老天爷千万要保佑,保佑这孩子在自己死之前都不会说话的好。”
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小男孩的头发也被扇干了,老瘸子拿起桌上的红绳把小男孩头发扎起来,慈爱地询问道:“苦儿,晚上你是想吃鱼饭,还是虾饼?”
闻言,小男孩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老瘸子,却迟迟没有做出回应。
“苦儿,我问你话呢!你是想吃鱼饭还是虾饼?”老瘸子慈爱地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再次问道。
看着老瘸子这副慈爱的模样,小男孩长长叹了口气,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次他没有再伸手去指房间桌上那些代表自己想要吃什么饭食的石头,而是缓缓开口说道:“我不叫苦儿,我叫虞一生,万事无虞的虞,一生一世的一生。”
“你你你不是哑巴?你会说话?”
老瘸子震惊地看着虞一生,随后便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连拐杖都没来及拄,直接扶着墙跌跌撞撞地钻进了后院。
看着老瘸子失态的模样,虞一生并没有多想,还只当他是见被自己养了四年的哑巴突然开口说话刺激得如同范进中举一般。
所以,他也并没有跟到后院去,而是打算给对方足够的时间来消化。
不过正欲回头继续看雨的他,此时却突然被老瘸子留在桌上的烟袋吸引了注意。
他站起身来走向桌子,却并没有直接拿起烟袋锅子,而是将老瘸子烟袋里的烟叶捏了一点,接着撕了一绺桌上的草纸,用草纸卷起了烟叶。
卷好了一支没有过滤嘴的现代烟卷后,他重新坐回到了屋檐下的石头上望向远处的海平线。
点燃烟卷,他狠狠地吸了一口。
四岁孩童抽烟卷,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被呛到,反而是饶有兴致地过了个喉后,吐出了一个圆圆的烟圈。
之所以会这么熟悉,自然是因为在那个世界上的虞一生本就是个老烟民,虽然结婚后,在老婆的强烈要求下戒掉了香烟,但有些技能一旦学会,便是终身都难以忘却的。
不过可惜,尽管他没用烟锅子,而是卷了一根熟悉的烟卷,技能也依旧熟练,但这个世界上的烟叶与那个世界上的烟叶在本身口感上有着本质的差别,所以他并未找到那种熟悉的味道。
不过,这点细微的差异他倒也不会觉得遗憾。
因为在那个世界上他抽烟也并非是在纯粹享受烟草带来的慰藉,大多数都是在消磨时光,用那个世界上老掉牙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抽的不是香烟,而是寂寞”。所以,他才会在老婆那句“既然你已经有了我,那你还凭什么寂寞?”中毫不留恋地戒掉了香烟。
抽着李鬼牌香烟,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世界的一切。
当然,在来到这个世界的四年时间里,他本就无时无刻地不在想念着那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要如何回去那个世界,如何回家。
所以,他才会喜欢一个人呆着,才会脸上从来没有笑容,才会眼神冷漠地看着这个世界的一切,才会宁愿被别人误会成哑巴,也不愿开口说一句话。
但就算已经想了整整四年,他却依旧没有一丁点眉目。
甚至别说是如何回家了,他就连自己究竟是如何魂穿到这个世界上的都没搞懂,只记得同样是一个雷雨天,他正在楼顶摆弄花草时,一道闪电劈下,眼前一白,他就出现在了这个婴儿的身躯里,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
所以,每逢雷雨天他才都会站在树下,甚至好多次还特意举着一个铁丝,希望能够被雷电击中再重新回到那个世界。
但经过这无数次试验后,他也彻底死了心。因为,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是魂穿了?还是说他在那个世界上已经死去,而这就是转世投胎后的另一个平行世界。
也正是因为先前突然想明白了这一点,他才会在一通歇斯底里地发泄后,与自己做了妥协,这才会主动开口与一直真心待他老瘸子说话。
眼下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搞明白,那就是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搞清楚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这倒是不是说他这几年都在浪费时间,纯粹是因为他生活的这个渔村太过落后。
这里的渔民全都是生于斯,长于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也会埋于斯。
他们从未看过外面的世界,也从未想过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算是被公认为最博学的那个学堂先生,去过的最远地方也只是大一点的港城飞鱼港而已,偶尔吹嘘的也只是一些自己在飞鱼港的所见所闻罢了。
他们就像后世书中所写的桃花源里的那些村民一样,只知道自己所处的这方天地,而不知外面是何年?
当然,这样比喻也不是十分准确,因为他们多少也还是知道他们的王朝叫做离殇王朝,知道他们这里归飞鱼港管辖,知道他们这里的螃蟹被列为了朝廷贡品。
当然,他们知道的也就仅限于此。
所以,虞一生知道不管他有何想法,将来作何打算,眼下都必须得张开自己的嘴巴。
于是乎,这个四年都不曾说话的哑巴,终于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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