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港位于离殇王朝的最东部,三面环山,一面向海。
其实,若是站在云端之上往下看的话。
这座海港城的形状一点都不像鱼,而是像一只正欲飞往大海深处的蝴蝶。
不过,就算这座海港城里的民众站在云端之上,看见了这座海港的真正形状。
他们也依然会将这叫作飞鱼港,而不是蝴蝶港。
因为对于生活在这里靠捕鱼为生的渔民而言。
蝴蝶就算再美。
可又哪里比得上可以果腹的鱼来的实际。
螃蟹湾是飞鱼港城下辖的众多渔村之一,但与其它众多渔村相比,它又显得有些与众不同,因为它正位处飞鱼港的最东方。
若是从云端之上往下看的话。
会发现它好像是这只正欲飞往大海深处的蝴蝶的其中一根触须。
当然,对于生活在云端之下的这些普通民众而言,显然说它是这条飞鱼的鱼唇更为合适。
但无论是蝴蝶的触须还是飞鱼的鱼唇,都足以说明一点。
那就是,螃蟹湾是离殇王朝直面大海的最顶端,是刺入大海的最尖尖。
不过,生活在螃蟹湾这里的几十户渔民可没有站在最尖尖上的觉悟,虽然偶尔也感受到了自家渔村的与众不同,但那也绝非骄傲,而是懊恼。
懊恼于自己这个村落赖以为生的海湾,怎么不像别的渔村海湾那样海货丰腴多样,只有海螃蟹这单一品种。
虽说这里的海螃蟹很受朝廷里那些贵人们的喜爱,甚至一度被列为皇家贡品,但对于生活在最底层的这些螃蟹湾渔民来说,海螃蟹的出名于他们而言并无多大好处,反而算是累赘多点。
因为自从海螃蟹被列为朝廷贡品以来,当地官府便明令禁制了海螃蟹的自由捕捉,虽然朝廷也因此给了这里的渔民一些补贴,但等到那些补贴从国库出来,历经迢迢万里最终到达渔民手上之时,也早已缩水缩的没了当初模样。
若要一句话总结这里的渔民生活,那便是:饿不死但也吃不饱,算是将将活着。
但这些简单淳朴、过惯了苦难生活的渔民,对这种将将活着的生活,却是逆来顺受并无过多怨言。
而他们之所以会有这般表现。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
另一面则是在他们的认知里。
活着,本身就是一件被上天恩赐的事情,又岂敢再有过多奢求。
这天,天气看起来很不美丽。
天空被灰色的云团层层遮住,没有一丝太阳光线能够漏下来,整片天空看起来都是昏昏沉沉的不说,就连平日里喜好掠过海面的海鸥也都没了踪影。虽然海风时有,但却感受不到一丝凉爽,平添了几分燥意的海风吹在人身上,就像蒸笼里的热汽一般令人感到不适,置身于此,宛若置身于蒸笼中一般。
好在常年生活在这里的渔民们,早就适应了这种闷热咸湿的天气。所以对此并无咒骂,反而是各司其职,一个个该干嘛干嘛。
男人们有的光着膀子在摆弄着破损的渔网、蟹笼,有的端着一碗劣制的酒水聚在一起拉呱(拉呱:吹水、闲聊)。女人们有的在腌制青梅,有的在晾晒鱼干,有的则是在煎衣服(煎衣服:最早一些沿海城市由于天气太过潮湿,衣服久久不能晾干,所以女人们便会将洗好的衣服放在锅中煎干,那时衡量一个女人是否会做家务,就看她衣服煎的好不好)。
相比于大人们的忙碌,小孩子的世界则是要轻松许多。
有的聚在苦楝树下玩石子,有的在偷食娘亲刚刚在装入罐中的青梅,有的在海滩上玩沙子,有的则早已脱光了衣服跳入海中戏水。
整个渔村其乐融融,从远处望去,就是一幅和谐画卷。
不过若是拉近去看,这幅画卷倒也并没有那么和谐,有一角画面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这角画面是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白净的四五岁小男孩摊坐在沙滩上,不过与其它那些正在挖沙子玩的其他孩子们不同,这个明显要小上许多的孩子却正拿着一根苦楝树的枝杈在沙滩上划拉着什么。
然而,还不等细看小男孩刚划拉的是什么,一波海浪便直接抹平了小男孩面前的沙滩。
但小男孩却并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到海浪打不到的地方去画,而是待海浪退回海里后,重新用树杈开始了刚刚的刻画。
不等小男孩画好,便再次被海浪抹平。
于是小男孩再画。
再次被抹平。
如此周而复始。
小男孩似乎是一根筋,执拗的要与海浪死磕到底。
但若凑近去看,看到男孩一脸淡然的表情。
显然他是并不在乎海浪的破坏。
亦或者说,他本就是故意选择在海浪能够打着的沙滩上刻画。
“长得多漂亮一孩子,我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长得像他这么漂亮的,虽然是个男娃子,但比咱们村这些丫头长得还俊。”
“谁说不是呢!不过可惜了,是个哑巴!”
“不会说话,倒是小问题,但我怎么感觉这娃子脑袋也不咋灵光?”
不知何时,岸上拉呱的渔民们将话题引到了小男孩的身上。
不等刚刚那个渔民话落,便立马被另一个渔民反驳道。
“你知道什么?听我们家二小子说,这哑巴娃子是他们学堂里脑袋最灵光的那个。”
不等这人说完,便又有两人佐证道。
“就是,我家丫头回来也说了。在学堂里,那个先生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哑巴娃儿。”
“这倒是真的,我听说,老瘸子杂货铺里卖的那个指南针,就是学堂里先生制造出来的,而先生之所以会把那个指南针送给老瘸子让他卖钱,就是因为哑巴娃儿的缘故。”
“说的倒是!若不是因为这孩子脑瓜灵光受学堂先生的喜爱,先生能把指南针这种宝贝送给老瘸子?”
见自己的话被几人同时反驳,刚刚那名说感觉小男孩脑子不咋灵光的汉子,脸色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讪笑道:“脑子灵光就好,这样以后老瘸子也有人养活了。”
见他服了输,其它几人也没有就刚刚的话把再抓着不放,而是将话题转到了刚刚提到的指南针上。
“还别说,这读书人做的东西就是好用。那次大雾天,在海上根本就看不到海岸线,若不是带着这指南针,我差点回不来了。”
说话间,刚刚那名渔民更是拿下了挂着脖子上的指南针,不可思议道:“这小玩意神奇是神奇,不过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指针明明指的是北方,按理说应该叫指北针才是,可老瘸子却非得固执地说这就叫指南针,我若是敢叫指北针,他还不卖给我。”
“这肯定是学堂先生给起的名字,老瘸子知道个屁,不过学堂先生的一言一语肯定是有道理的,所以还是叫指南针的好。”
“管它叫什么?反正这是个好东西。现在别的村子的人都跑到咱们村老瘸子那去买这指南针去了说到底,都是老瘸子沾了这哑巴娃儿的光。”
村民之间的拉呱本就是想到哪便说到哪,很快话题便又从指南针转移到了哑巴孩子的身上。
“是啊!活该老瘸子有福!”
“说来也是,老瘸子这厮命还挺好,本以为他一辈子都会无儿无女,以后还得指望村里埋他,谁能想到四年前他竟捡到了这么漂亮一娃子。”
“其实那晚是我先看到这孩子的,我还比老瘸子先几步赶到这娃子跟前呢!当时我都把孩子抱起来了。要不是想着我家已经有俩小子,老瘸子又苦苦哀求我,这孩子现在应该是我家老幺儿。”
“得了吧你!还你家老幺儿,当时你要真把这孩子抱回家去,你家婆娘还不撕破你的脸?”
“她敢?老爷们做事,那轮的上家里婆娘指手画脚,我就是纯粹可怜老瘸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说这么漂亮一孩子,他们的父母也舍得丢掉?”
“他爹妈是挺丧良心的,那天我赶到的海边的时候,这孩子一丝不挂不说,还就在岸边,这么说吧!我但凡晚上一步,这孩子就得被浪卷进海里去。”
“这是不应该啊,按理说这十里八村的咱们也都有亲戚,就算那个村子的人故意丢弃孩子,至少有闲言碎语流传出来才是,这几年来可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这倒是!”
“再者说,就算家里孩子多养不活狠心丢弃,也不至于连块破布都不给裹吧?”
“我倒觉得,他不像是被父母丢弃的。你们想啊!四年前那天的景象,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谁会出门?谁敢出门?若不是我担心涨潮卷走了我新造的渔船,我也不敢出去”
“不过说来也怪,行动不变的老瘸子平时也不见去海边,怎么那天晚上那种天气就去了海边呢?”
“这事后来我也问过老瘸子,只是老瘸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管怎么说,这娃子该不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这娃子该不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男人们的拉呱最终以这句话的而结尾,只因就在此时一道惊雷炸响震露了云层,兜不住的雨珠从直接云层里倾泻下来。
一时间,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慌乱的在雨中奔跑起来,开始寻找避雨的地方。
而刚刚还在海滩上拿着树枝划拉的小男孩,也走上了岸。
是的,整个螃蟹湾里,此时只有这个小男孩是用走的。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慌张,对惊雷充耳不闻,对暴雨视而不见,平静的就像是一个阅尽了半世沧桑的智者一般。
他就这样不紧不慢的在暴雨中行走着,丝毫不在乎自己此时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只是在经过刚刚那群人拉呱的地方时,却突然见他动了动嘴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谁能想到,我他妈竟是真的从天上掉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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