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妃葬礼举行完之后,宫里的人对这件事便闭口不提,大部分宫人对她的印象也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可怜娘娘罢了。
而沐华自彝若死,便搬进了延华殿。她不知道除了那里,还有哪个地方是能真心容纳她的,那里至少还有她母妃的痕迹。
那日沐宇说的话,她听得真切,一切幻想都被打破了。自己的父亲那么厌恶自己的存在,却疼爱另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从那时她就知道,她只有自己了。不过,总有一天,那些都会是属于自己的,只属于自己!
自沐华住进那里,很少有人去看她。倒是沐蘅,想着自己和她是姐妹,经常往延华殿跑,还总是带着新得的吃的和玩的。
“姐姐,你看,这个好不好玩?”
“姐姐,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沐蘅像献宝似的,一件一件把自己认为好吃的好玩的给她看,沐华却只淡淡瞥了一眼,语气里竟是嘲讽,“父皇自是疼爱你,我比不得。”
沐蘅小心翼翼地想伸手拉她的衣袖,“姐─
一声姐姐还没叫出口,便被她推倒在地,沐蘅揉着腿,强忍着眼泪不往下掉。
沐华冷哼一声,“疼吗?你尽可以去和父皇告状。大不了我和我母妃一起去了。你们不喜欢也罢,只是再别虚情假意地恶心我。”
“沐华!”殿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喝。
沐华下意识身子一抖,很熟悉的声音。与此同时沐蘅也回头看,看到沐宇和方斓曦,有些委屈地往他们怀里钻。
沐华有些心痛,他们才是一家人,这个地方,我怎么都是个外人。
沐宇脸上有些愠色,“沐华,阿蘅是你妹妹。”
“妹妹?我母妃只生了我一个。”
“你─”,看着沐宇越来越生气,斓曦连忙帮着说话,“她母妃去世,心里定是难过的,她也还小,莫要吓着她。”
“我刚刚说过了,不用虚情假意地待我。若不是你,我母妃也不会─”
“啪”,沐华话没说完,沐宇便一记巴掌扇了过去,眼里写满了恼怒。
“呵,打我,沐蘅只是摔在地上你就那么心疼,而我呢,从小到大,父皇从未记得有我这个女儿罢。我在这里终是碍着你们的眼了。”
“沐华,你父皇是想来看看你的。”作为一个母亲,斓曦看着她有些心疼。
沐华突然觉得有些累,不妨直白点,“我讨厌你们。”无论做什么,都讨厌,所以别再徒劳了。
斓曦看到她的眼神,有些受伤,一下子站不稳,沐宇连忙用手搂住她。
沐宇神色中有些黯然,“沐华,你大可以为你母妃的事记恨朕,你也可以在你的殿里为所欲为,朕都可以不管,只是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伤害她们,否则,莫怪父皇不念亲情。你自己好自为之罢。这一次,你让朕太失望了。”
说罢,便带着斓曦和沐蘅离开了。沐蘅看着他们的身影,先是苦笑,最后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再怎么装的心狠,我也不过是个孩子。父皇,我也是你的女儿啊!
回到思仪殿,斓曦望着那个柱子,一股说不出来的悲哀突然涌上心头。旁边沐蘅还在揉自己的伤口,眼睛有些泛红。
“娘亲,为什么那个姐姐这么讨厌我们?”
斓曦压下喉咙里的咸腥,摸着她柔顺的头发,安抚道:“大概是因为想念她娘亲了吧。”
“为什么她说她娘亲是我们害死的?”
斓曦心里一痛,想起那日彝若撞墙的情景和沐华的眼神,觉得脊背发凉,想说些什么安慰沐蘅,却吐出一口鲜血……
“太医,斓儿她到底怎么了?好好地怎么会吐血?”沐宇焦急地坐在床前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斓曦,眼里满是血丝。
太医向他使了个眼色,沐宇便领着他出去了。
“陛下,恕微臣直言,娘娘她心肺积郁,忧思过重导致气血不顺,适才有吐血之兆,这光靠药材调理只怕没甚效果,患得着实是个心病,得靠娘娘自己想通了,这病才有得治!若是……恕微臣也无能为力。”
沐宇整个人如被雷击一般,忧思过重?心肺积郁?斓儿怎么从未对我说过呢?
颓然地摇摇手,“你莫和孩子们说,你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你只需尽你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调养娘娘的伤病,其他的莫管了。”
“微臣领命,这就给娘娘去抓几副药来。”
沐宇脚步有些空,进了内殿,看到沐赟和沐蘅还是红着眼睛趴在床前,安抚了几下,便命宫人带他们回去了。
坐在床前,太医的话又在脑海盘旋,沐宇突然觉得有些委屈。轻轻用手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心里痛苦─斓儿,你有心事为何不对我说呢?
本想着等她醒来,前面却已派人来催了,只得去前庭处理政事。听到他走远,斓曦才慢慢睁开双眼,眼角兀自流了两行泪……
斓曦自此一直病着,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虽然醒过来了,眉间却像凝了多愁云,除了看见孩子们,脸上很少出现笑容。
沐宇不问,她也不说。说不清是什么,那日彝若的死在她心上终究是划了狠狠一刀,每次看到那个柱子都会觉得心凉心痛,沐宇虽说过让她换宫殿,可她知道,即使换了住处,那抹鲜血还是会停留在她脑海里。
人哪有那么多的幸运,或许这就是她该受的劫。
沐蘅见着斓曦脸色一天不如一天,心下有些害怕,不知道听谁说了什么,准备做河灯为她祈愿。
沐蘅轻轻把那几个河灯放在河里,小心翼翼地如同护着几个宝贝,看着它们在河上慢慢飘走,孩子气地笑起来,想来娘亲的病应该会好的。
不料上面传来一声嗤笑,“没听过白日里放河灯的,你母后的病怕是没治了吧,才想到这种法子祈愿。”
沐蘅抬头看去,许久不见,沐华已然褪去了往日的青涩,不像自己,年岁小了点,眉眼间还是昔日孩童的模样。她一贯爱穿华丽的衣服,以前觉得好看,如今一身鲜艳的华服在沐蘅看来却觉得有些扎眼。
站起身不想和她多话,谁知她竟拿起一块石头往水里一扔,沐蘅眼睁睁看着那几个微微弱弱的河灯被那水花晃着灭了,沉了。
“不要─”沐蘅心里害怕,沐华满意一笑,不屑地看向她,“这是你母妃的命!”说完便得意地走了,留下沐蘅一个人盯着空空的水面发呆。
沐蘅失魂落魄地往殿里赶,她怕,怕娘亲和那河灯一样消失不见。
看到斓曦还好好地躺在床上,才微微有些放心。原以为斓曦睡着了,沐蘅准备回自己的住处,刚要走,斓曦便伸手拉住了她。
“娘亲─”一开口,声音里便带了哭腔。沐蘅都好久没有这样喊过她了,每次来看她,她不是昏迷着,便是在睡觉。
斓曦强撑着坐起来,看着面前的女儿,欣慰一笑,“我的阿蘅长大了些,娘亲都快一年没好好看过你了。”
沐蘅有些哽咽,“那娘亲就好好养病,快点好起来,看着阿蘅一点一点长大。”
斓曦神色有些向往,“那样真好。”怕只怕自己等不到那天了。
“阿蘅,你哥哥和爹爹呢?”
“哥哥这会应该是在书房学习。爹爹……爹爹每晚都在跟前看着娘亲,怕是没睡好觉。”
“阿蘅,趁现在娘亲清醒着,娘亲想见见他们,你扶娘亲过去可好。”
“好。”沐蘅强笑着唤来下人为她穿衣,斓曦看着镜中的自己,淡淡笑着,“还是替我画个妆罢,病恹恹的莫吓着他们。”
梳洗好之后,沐蘅轻轻挽了她的手,唤道:“娘亲,我们走吧。”
“嗯,先去见见赟儿罢,娘亲也好久没见过他了。”
沐蘅和斓曦来到东宫的偏殿,推开门,沐赟果真在里面看书。
“娘亲?”沐赟抬头便看到斓曦站在门口,一下红了眼眶,连忙走过去。
斓曦心疼地把他搂在怀里,流着泪笑道,“都多大了,怎地还和娘亲撒娇呢?”
沐赟擦了擦眼泪,“娘亲身上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不碍事吗?”
“娘亲想你们了,一直病着,都许久不见我的孩子,竟不想你们都长大了这么多,是娘亲不好。不说这些,我们去找爹爹可好?”
沐蘅和沐赟互相对望了一眼,隐隐觉得斓曦今天有什么不对劲,但还是点了点头。
沐宇此时正在御书房内,本来后宫女眷是不能进的,但守门的一看是她们,便也放行了。
斓曦轻轻走到他旁边,帮他掌了一盏灯,无奈一笑,“你怎么还是这样,光线不好也不知道点灯?”让我怎么放心。
沐宇握着笔的手一抖,抬头就看到斓曦对着他笑,突然觉得不真实。
斓曦望着他深陷的眼窝有些歉然,“这些日子你可是都没好好睡过觉,比我这个生病的人还要憔悴几分。”
沐宇怕她难过,连忙转了个话题,“今天怎地出来了。”
“沐宇,我们一起回我之前住的那个木屋好吗,我想回去看看。”再不去怕没机会了。
沐宇强忍痛楚,“好,我陪你。”明明在笑,却已是满脸的泪。
沐蘅一只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沐赟,怕自己哭出声来。
出了皇宫,斓曦就一直靠在沐宇怀里。
他们都知道,她撑不住了。
沐宇每天派人打扫那间屋子,幸而也还能住人。
小心翼翼地把斓曦放在床上,想去为她打点水,斓曦却一把拉住了他,眼里有些恳求,“别走。”
“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
“阿蘅和赟儿呢?”
“我们赶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我让他们去睡觉了。你也好好休息,我就在旁边,哪也不去。”
“沐宇,抱着我睡好不好。”
沐宇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擦了擦脸上的泪,依旧笑着说,“好。”
极尽温柔地将她搂在怀里,感受着她的温度,痛得直掉泪,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
“沐宇,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吗?你说给我听好不好?我怕我以后会忘记。”
“那时候,我还是沐亲王,偷偷看着你在河边洗澡……”
“沐宇?”
“怎么了,我在。”
斓曦微微偏头,轻轻吻上他的唇,“方斓曦说她爱你。”
一滴一滴温热的泪落在她脸上,斓曦想用手替他擦干,却不曾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沐宇,我有些乏,想睡了。”
“斓儿,别睡,我陪你说会儿话,说着说着就不困了。”求求你,别睡,睡了就再醒不来了。
“那你说,我听着。”
“沐宇遇到方斓曦后,只想好好地和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成人。方斓曦说过的每句话他都记得,她的每个表情他也都懂,他什么都不怕,只怕方斓曦生他的气离开他……”
“斓儿,斓儿─”沐宇小声地唤她,却再没了回应。
他知道斓儿怕冷,所以更紧地搂着她,一边流泪一边说着她再也听不见的情话。
沐宇把斓曦葬在了那所木屋的后面,旁边种着她最爱的合欢树,皇陵里面只是空的衣冠冢。
“斓儿她不喜欢皇宫,不知道那里是否合她的意。”
“爹爹─”沐赟和沐蘅看着沐宇,明明才过而立,却一夕苍老得双鬓斑白。
“爹爹也不喜欢这个皇宫,可娘亲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沐赟擦干眼泪,握住沐宇的手,棱角分明的脸上显露出不合年纪的成熟,“爹爹,你不只是我和阿蘅的父亲,你还是皇上,娘亲她若是知道,会不安心。”这个皇宫你不是一个人,我和阿蘅还在。
沐宇看着两个眼睛红红的孩子,一把把他们揽进怀里。我不能倒下去,我还有你们,你们是我和斓儿生命的延续。
“赟儿说得对,我是你们的父皇,是皇帝,我要好好守着你们和这个国家。”我不能任性。
从沐宇寝殿出来,沐蘅抓着沐赟的手,声音里依旧有些哽咽,“哥哥,这里以后都没有娘亲了吗?”
沐赟心疼地把沐蘅揽进怀里,安慰她也安慰自己,“父皇和哥哥还在,阿蘅别怕。”
“我们只有好好长大,娘亲在地下才会安心。”
以后我们不再是可以像娘亲撒娇的普通小孩,我是太子,你是公主,我们只能以这个身份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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