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公主,你怎么了?”心儿望着沐蘅脸上突然滑下两行泪,有些心慌。
“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感叹岁月无常罢了。”
“我有些累,回宫去吧。”
心儿开口想说些什么,又突然记得自己好像忘了告诉公主什么事,便使劲敲着脑袋,可一下又想不起来。
沐蘅见她没有跟上来,不由回头,望着她的样子有些好笑,“你又怎么了。”
心儿沮丧地摇摇头,“大约没事,算了,不想了,我还是扶公主回去休息罢。”
回到寝宫,简单用了一下晚膳,看天色还不是太晚,沐蘅就想着去看看庭前的梨花今年开得好不好。
“心儿,心儿——”唤了几声还是没人应,四处看看也见不到人。沐蘅小声嘀咕:“这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罢了,自个儿去吧。
这一脚还没踏出门槛,心儿就跌跌撞撞跑回来了。
刚刚寻不到人,这会子这么慌张可是又出什么事了。
“公……主,公主——”
沐蘅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心儿叉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想起来了,今日里准备和公主说的事。”
“记起来了?看你这么紧张,莫非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心儿头一低,嗫嚅道:“今儿皇上要在御花园设宴招待群臣……我给忘了。”
沐蘅无力扶额,“这是什么时辰了,可还来得及?”
心儿这会把头埋得更低了,“……怕是已经开始了。”
沐蘅叹了口气,朝殿门口的小太监说道:“小林子,你先去那里通报一下,说本公主随后就到。”
“喳。”
看着那小太监跑远了,心儿抬起头,有些委屈,“公主,那我呢?”
“你去把我的古琴取来,随我一道走。”
“公主不罚我吗?”
“再啰嗦我可真就罚你了,还不快去!”
大好的春季,御花园的花开得正烈。虽是夜晚,也时不时得闻见股股幽远的香气。幸而园子里种的花香气还算淡雅,不至于芳香馥郁得让人头晕,在夜色的笼罩下反倒让人生出一种清新之感。
这宴会便是设在花丛中央的。
顶头高台上坐着皇帝,四周都是些皇室成员,往下便是按官位高低排的臣子了。
此时沐宇端坐在高台之上,静静地把玩着手里的琉璃盏,没有任何的言语,却有一种形于外的气势让人心生臣服。
身旁随侍的太监托着他国进贡的水果恭恭敬敬地摆在沐宇面前,他淡淡瞥了一眼,似不经意道,“大公主好像爱吃这个,拿给她吧。”
太监有些犹豫,“禀皇上,两位公主都还没到呢。”
沐宇不由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回皇上话,大公主说是身体不适,不来了,小公主刚刚派人来传了话,估摸着也快到了。”
身体不适?沐宇似有些无奈,罢了罢了。
沐宇看了看座中臣子,端起酒杯起身,朝他们遥遥地祝了个酒,“诸位爱卿,莫将军又为我丘国打了胜仗,他这番凯旋而归,朕甚欣慰,特意在御花园摆酒为他接风洗尘。莫爱卿,朕敬你!”
说完,仰头把琉璃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莫旗此时站起身,恭恭敬敬朝那里一拜:“微臣谢皇上恩典。”也是一干而净。
男子汉大丈夫,战场上的肃杀血腥无需再提,只让它溶化在这酒里饮进肚里便可。
众位大臣见状,也纷纷举起酒杯朝莫旗祝酒,庆贺他班师回朝。
酒净,沐宇朝着莫旗开口说道:“莫爱卿是我大丘国的勇士战神,虎父无犬子,听闻将军的儿子也是勇猛非凡,不知今日可来了?”
莫易此时正摆弄着他那只白玉箫管,闻言只淡淡一笑便起身向高台下走去。
得到皇上赏识的人自是避免不了其他人的关注,莫易一路走过去便一路受着那些大臣或赞许或艳羡或是嫉妒的目光。
一袭白衣清雅绝伦,如墨的长发一半用白玉冠束着,一半柔顺地垂在身后。眉目如画却没有女儿家之态,上挑的剑眉透着桀骜的英气,高挑的鼻梁下是淡色的双唇,这样的模子让人瞧一眼都难以忘记。
莫易一路走来耳边听到许多谈论自己的言语,臧否兼有,也不在意,唇边始终蓄着淡淡地笑意。
“莫易参见皇上。”
沐宇抬起头细细打量着他,长相倒是万里挑一的,只是这般俊美到底书生气了点,以后如何在战场上杀敌制胜呢?
见他腰间没有挂佩剑却别着一把箫,有些疑惑,笑道:“朕原想赐你一把古剑,和你父亲一样为我丘国上战场,如今可是朕动错了念头?”
白衣少年微微抬眼,“虽爱剑,更爱箫。它,便是我的武器。”
众人见他从腰间解下箫管,十指灵巧旋动,一股清流便从指尖倾泻而出。那样悦耳的箫声,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流过来,裹挟着点点哀愁,动听到极致,仿佛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沐宇定了定心神,看着身旁的人皆不自觉闭目聆听,心想,这箫声易使人陶醉,倘若定力不佳的人自然早就卸了防备任人鱼肉,如此算来也着实算个武器了。
白衣少年仍是微闭着双眸,自顾自的吹奏着,突然见他眸光一闪,十指翻飞一刹噤了声。周遭人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似是如梦初醒,待整理好心神的时候,莫易已安然站立在那里。
只听得“刺啦”一声声碎裂,御花园内的竹林已经断裂,哗哗倒下一大片,只剩下翠绿的竹叶在半空打着旋儿,飘飘然落在白衣少年的肩头。
这场景在一帮子文臣看来着实算惊心动魄了,不自觉便看呆了。
沐宇心下激动一拍案几,“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莫家两代忠良,你们实乃我大丘之福!朕敬你们!来人,赐酒!”
众位大臣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便也施施然端起酒杯朝他们祝贺敬酒。刚刚应是太入迷,被那案几声吓了一跳吧。
莫易轻轻抿着杯中美酒,紫红色的葡萄酒盛在银色的杯盏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惑。
“有了好箫,怎能少了琴音呢?”沐蘅踏着步子朝高台走来,一步一轻盈,优美得让人疑心脚下会生出朵朵莲花来。
“父皇,女儿来迟,望父皇恕罪。”
沐宇脸上多了些慈爱,“那你和父皇说说,你准备怎么赎罪呢?”
“女儿刚刚闻得有人吹箫,着实惊艳。不知琴箫合奏会怎样,只是怕女儿技艺不佳,白白糟蹋了那好听的声音。”沐蘅一身白裙和他并肩而站,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那莫易你可愿意与朕的公主合奏一曲?”
莫易嘴边划过一丝不露痕迹的笑,揖了揖手,“求之不得。”
沐蘅坐下摆好古琴,也没征求他意见,只偏头朝他一笑,“就谈你刚才的曲子可好?”语毕,便轻轻抚上了琴弦。
沐蘅的琴技也是数一数二的,原是没有生命的几根弦,此刻在她手里却成了活物。琴音悠悠扬扬,时而飘远,时而凝思。众人都用心聆听着那从指间流泻出来的优美音符。
蓦地,琴声骤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那阵清灵的箫声。明明是同样的曲子同样的人,此刻吹奏出来的声音却似乎又和之前不同。
沐蘅踏着调子,又开始弹奏古琴,纤纤玉手丝毫不差的在弦上拨弄。琴箫合奏,配合得滴水不漏。
远远看去,两人皆是一袭白衣,一个抚琴,一个吹箫─女子容貌倾城,少年亦是清雅绝伦。箫声催动着树叶片片落下,花瓣此刻也在空中飞舞,不偏不倚地落了他们满身。发丝在缕缕清风中微微扬起,那样的人,那样的景,那样的乐,不留神真以为是误入凡尘的仙子。
曲毕,沐蘅双手轻按琴身,箫也立刻止了声响。原本在半空打旋的花瓣和叶子此刻都归于平静,寂然地躺在泥土上。
沐蘅抬头浅浅一笑,“献丑了,只是诸位大臣,不知沐蘅和少将军合奏得可还好?”
“下官没听过比这还好的,今日可真是大饱耳福了。”
“听了这般仙乐,以后听曲子怕都是呕哑嘲哳难为听了,哈哈哈。”
“岂止是好,依下官来看,公主和少将军简直是天作之合啊。”
沐蘅本是无意一问,不想一石激起千层浪,也由着他们说些溜须拍马的话,只是听到“天作之合”,面上还是不免尴尬了一把,也不知说者是无心还是有意。
莫易对官场上的逢迎不感兴趣,自始至终眉眼都是淡淡的,可听到那四个字,眼里却意外蕴了深深的笑意。
沐蘅偏头想看他的反应,却不料他也正偏头看向自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眉眼,忽觉心脏漏跳了一拍,想是自己没和除了父皇皇兄以外的男子接触过,有些不习惯。正想着怎么打破这僵局,沐宇开口道:“莫易今日着实令朕刮目相看。莫爱卿,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臣多谢皇上夸奖。”
“来人,把朕那两把宝剑拿来。”正说着领头的太监就端着一个盛着两把宝剑的托盘上来了。
沐宇掀开覆在上面的红色绸缎,眼神有些飘忽,“这还是朕当初做亲王时从一高人处所得,原是一对的。只是……”斓儿不会使这些,我也便不用了。
“宝剑配英雄,如今,朕把它们转赠给你,望你替我大丘好好效力!”
“莫易谢皇上赏赐,必定不负圣上所托。”
从侍从手里接过那两把剑,虽然尘封已久,但莫易还是感受到了它的灵气,轻轻抚上剑身,宝剑竟有微微的颤动,“不知,这两把剑可有称呼?”
“那高人对朕说,一把唤作无心,一把唤作明月。”
莫易看着沐蘅望着那两把剑的神情有些落寞,不由开口问道:“公主也喜欢这两把剑?若不嫌弃,转赠一把给公主可好?”
沐蘅笑着摇了摇头,“这是父皇赠你之物,我怎可夺人之美,只是感叹这两把剑的名字有些伤情罢了,无心,明月。”
“此话何解?”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应该是伤情之人所作吧。”
莫易勾唇一笑,“非也,管他月上东楼,月下西楼,身旁有佳人作伴,便再也无心欣赏那一轮明月了。不知,作此解释,可还算伤情?”
沐蘅愣怔了,如此,倒真不算悲情,反而是令人羡慕的才子佳人相知相守了。
沐宇笑着看向自己的女儿,“阿蘅,此刻你怕是遇到对手了罢。”
“回父皇,按那般解释寓意倒是好的,是女儿理解有失偏颇了。”
沐宇望向莫易的眼眸深了深,“今日赟儿不在,朕看你们年龄相当,也定是可以聊得来的,如今边疆没有战事,以后多往宫内跑跑和太子切磋切磋剑法也是好的。”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交换了个眼色,皇上这是在授意他辅佐太子啊,此人以后必是不容小觑,不由又对他多看了两眼。
莫易闻言,脸上依旧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表情,只挑了挑眉,揖手道:”臣定不负圣托。”
沐蘅对前朝之事不感兴趣,只是她从话语间也能感受到父皇对他的欣赏。这是外表看着这般淡漠洒脱的人,被朝中事羁绊,沐蘅觉得有些可惜。
不过,这到底是他人的事,她不会去管,也管不了。
“父皇,女儿有些累了,想先回寝宫歇息。”沐蘅让心儿收好古琴,便起身向沐宇告辞。
“这宴会也快结束了,本是一场宫宴,你若累便先回去罢,注意身子。”
沐蘅浅浅一笑,“那女儿告退。”
说罢,便领着心儿回宫了。
莫易回到自己座位上时,正好看到那抹娉婷的身影遥遥离去,一身纯白,衬得她不食人间烟火。
只是,她和小时候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莫易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按了按眉心,眸中笑意不由加深。
第二日,沐蘅自起身便一直在前庭望照顾着那些花花草草。方斓曦爱花,她也随了她娘亲的性子。在宫里行走,免不了碰到沐华,还不如安安静静呆在自己的寝宫。
沐蘅拿了把剪子,颇有兴致地在给花草修剪枝叶。
“公主,公主─”心儿突然急冲冲跑过来,沐蘅以为又出了什么事,不留神让剪子砸了下脚,痛得直抽气。
旁边的侍女赶快将她扶到一边歇着,沐蘅倒不在乎,拉了心儿的手,有些疑惑,“怎么了?”
心儿一脸茫然道:“没事啊,只是有人给公主送了个东西,我拿回来让公主看罢了。”
沐蘅没好气道:“那你跑那么急,我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这不,我还被剪子砸了脚,你啊,怎么越长大反而越毛躁了。”
心儿很是愧疚,“我这不是急着回来拿给公主看嘛。”
见她一副要哭的神色,沐蘅也不忍心,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你还不赶快拿给我瞧瞧。”
原是一张绢帛。
沐蘅打开一看是一首曲子。按着调子轻轻吟唱,竟还是宫宴那天自己弹得那首。
又往下看了看,像是给这首曲子谱的词─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哀,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沐蘅心中一动,“这是谁送来的?”
“我也没见着,不过听小林子说,是个穿白衣的公子。公主你说会不会是那天宫宴上和你合奏的那个?”
是他?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032s 2.307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