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说:“是我们太大意了。以为她是个可靠人,没防备她。幸亏发现得早。否则,可就被人有机可乘了。说起来,她一向规规矩矩的,莫非是有什么难处?”
浣纱气愤地说:“有什么难处,只要跟小姐们说一声,小姐们这样好心肠,难说会袖手旁观吗?肯定是‘大口高’出了大价钱,她见钱眼开罢了。哦,对了,我听说他儿子不成器,好赌成性,说不定欠了人家的债了。”
明月说:“也不一定是‘大口高’,不过,肯定是我们天香楼的对手干的。你莫声张,严守秘密,不要泄露口风,待她要跟从前一样。我会告诉姐姐的,她自有主张。”她说着说着,就咳嗽不止。
浣纱说:“嗯,我知道了。小姐,你可得好好歇息一下,昨晚累了半宿了。我叫厨房熬些鳄鱼肉丝粥,中午给小姐吃。小姐,你真的要好生养着,你每回犯病,我的心啊就揪着疼。”
明月听了这话,很受感动。浣纱从十二岁起,就跟着她,她跟浣纱明是主仆,却情同姐妹。
明月笑说:“好。扶我回房吧。我真的有点累了。”
再说云嵩这日下午收到情报处的密保,说是发现有日本的特务潜入苏州市,似有所图谋。他只好告诉龙王爷说自己有公务在身,不能相陪了。海夫人恨不得他不在才好,暗自欢喜。虎太岁特意找了宋澄来做陪客。
宋澄穿着香云纱长衫,舞动着手中的杭州黑扇,清唱了昆剧《牡丹亭》中的《游园》一折戏中的《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不愧是昆剧命令,他仅凭手中一把扇,就扇出了满园撩人春色
别人听了尤可,阮凤蝶是泫然欲泣。据说她本是苏州一户殷实人家的女儿,虽非大富大贵,一家人倒也和和美美。不幸她八岁时被拐卖至他乡,流落烟花之地。她已有十多年不曾回家乡,也不记得父母姓名模样、家住何处了。因此她听到这久违的乡音,如何不伤心呢?
沧雪亲自为他们斟上羊羔酒,为他们布菜。首先呈上的是一碟小如象棋子的香茶木樨饼。阮凤蝶收起眼泪,脱去绿色天鹅绒手套,露出一双玉笋般的手。她问沧雪要了紫苏汤,将一双素手洗干净,拣了一个木樨饼,送到龙王爷嘴里。龙王爷笑眯眯地含住了。
朱顶天斜睨着沧雪,说:“可惜啊,有好酒却没有美人,用舌尖喂食,真他姥姥的不痛快!”又对宋澄说:“可惜啊,你在戏台上演美人,却是个假美人啊!”
宋澄也是见惯场面的人了,淡淡一笑,说:“您醉了吧?”便将自己的酒杯递到他的唇边。
朱顶天喝了一口,捏了一下宋澄粉嫩如少女的脸儿。
阮凤蝶拿了一个蟹,动作熟练地用长长的指甲把肉剔出来,温柔无比地送到龙王爷嘴里。
虎太岁羡慕地盯着她那柔荑般的纤纤玉手,直咽口水。海夫人不满地暗暗地狠狠踩他一脚。他痛得鼻子都歪了,赶紧陪笑着拿了一个酿螃蟹,用银勺舀出一些蟹粉,放到海夫人的碗里去。
今晚的压轴主菜是烧猪头,是不弃负责做的,小竹子给他打下手。
小竹子在三个小时前就开始动手了,他按照不弃的教导,先拔了猪毛,用清水将猪头清洗干净,然后将火筷子(是细铁棍,也叫“通条”)在炉子上烧红,再用火筷子将猪头的口腔、耳朵、鼻孔都燎个遍,将这些部位残留的猪毛全部烧干净。接着,用刷子和清水将这些部位清洗几遍,直到彻底清洗干净为止。
接着小竹子烧开一大锅说,将猪头下锅,氽一下,除去最后一点血污。
沧雪特意派人去苏州的农家里,找到那种锡做的盬子,就是那种很深的大锅,在厨房专门用于烧炖食物的。又找到了一个小瓦灶,那是用一种专门的胶泥,经过摔打,拌上麦秸,用手盘成的一个像小水缸一样的小灶。这种灶可以拿着走的,很便利。
不弃用快刀把猪头从中间开一刀,却没有将猪头切断。他把它放在盬子里,加入清水,然后又加入适量花椒、大料、山东羊角葱、黄酒。将盬子放在瓦灶上,将水烧开,撇出浮沫,在母亲自己做的农家大酱放进去。这个酱不咸,是正宗的山东风味。之后,不弃将另外的一个锡盬子紧紧地扣在炖猪头的锡盬子上,用布封严。这样就算密封了。
接着,他只用一根长的柴火放在小瓦灶内,慢慢地送着柴火,开始小火慢炖。火候很重要,所以他不厌其烦地亲自把关。
同时,他让小竹子将大蒜捣成蒜泥,分别装在六个小碟子中。
不到一个小时,厨房里已飘满了肉香。仅仅两个小时,浓油赤酱、枣红油亮、香喷喷的红烧猪头就出锅了。
不弃十分有技巧地将猪头去了骨,却没有破坏它的外观,让整只猪头仍基本保持着原状。他将猪头装在一个大冰盘里,跟蒜蓉碟子一同端出去。
一进门,浓郁的酱香伴随着猪头肉特有的浓香立刻弥漫了整个房间。
红彤彤、油亮亮、香喷喷而且还咧着嘴笑的猪头,让六个客人都双眼放光、口角生津。
虎太岁平生最爱吃猪头了,连礼让也顾不上了,拿起筷子就要夹肉。
站立一旁的沧雪笑说:“这个不能用筷子,肉已经很酥烂了,夹不起来的,得用勺子才行。”
虎太岁急忙换了勺子。他的银勺才轻轻一碰猪头,它的肉皮就立刻散开了。肉皮散开的地方,不仅露出了皮下的白嫩肥肉,还露出了更深一层的浅红的瘦肉,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将一块半肥半瘦的、带着酱红胶质的猪肉塞进嘴里,透明的胶质很黏,在勺子和嘴巴之间拉出一条丝来。刚刚烧好的猪头肉有点烫,他舍不得吐出来,一边哈着气,一边慢慢地用舌尖去舔。
他的动作和表情让人忍俊不禁,其他人都忍着没有笑出声来,只有朱顶天很是鄙夷地冷笑了一声。海夫人狠狠地白了丈夫一眼。他却只顾嘴里的香肉,根本没有收到夫人的暗示。
龙王爷笑说:“香老板也还没吃饭吧,这么辛苦地一直给我们布菜,跟我们一起吃吧。”
沧雪再三谦让,最后实在推辞不过,说了声“恭敬不如从命”,就跟他们一起坐下吃了。
经过两个小时的焖煮,肥肉已经没有了油腻,只剩下香滑软烂、近乎是不用嘴嚼可以直接吞咽的口感。牙齿轻轻一碰,嫩滑的油汁就充盈了整个嘴巴。而瘦肉也几乎在瞬间成了一丝丝的松散的肉酱。点上蒜蓉,更加惹味。
龙王爷不由得赞说:“皮糯肉化,口味醇厚而不腻,五味俱全。肉酥烂,但是还保留了一些咬劲儿,火候掌握得刚刚那好?这当真是用一根柴禾烧出来的?”
不弃说:“是的。是完全按照书中的做法做出来的。其实以做法来说,与其叫烧猪头,还不如叫炆猪头更贴切些。”
虎太岁又咽下了一块猪头肉,抹了抹嘴边的油,问:“这些菜全都是你做的?”
不弃说:“哦,还有我们天香楼的两个老师傅,掌勺的老黄师傅,是红案主厨归师傅,白案主厨老山师傅,还有厨房的各位兄弟们,都是出了力的。”
虎太岁笑说:“好,通通有赏!”
不弃说:“谢两位大帅!”
沧雪笑说:“我们这位年轻的厨师,身负绝技,可以不用称,凭肉眼切出重量完全相同的肉片。”
虎太岁说:“哦,真的?那就要好好欣赏一下!”
沧雪叫阿堂拿了一把称和一个生猪蹄来,不弃用一把精致的小刀,手法纯熟地将一块猪蹄肉切下来,放到碟子上。他切一块,阿堂称一块给他们看,果然每一块肉的形状各异,但是重量都完全一样。最奇妙的是。最后一块肉切下来时,刚好整个猪蹄都切完了。
龙王爷看得高兴,赞说:“这小子真不赖啊!”
不弃谦逊地说:“朱大帅过奖了,不过是雕虫小技,只是熟能生巧罢了。”
龙王爷点头微笑说:“不错,年轻人,沉得住气,不骄不躁。”他又看着虎太岁说:“我记得贤弟是最好这一口的。”
虎太岁说:“对对,这个送酒最好。刚才我看着小子切肉,倒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在北平看到刽子手给犯人行刑,也是这样,每一刀下去,动作都要精准.....”
海夫人听他又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忙瞪他一眼,灌了他一大口《金瓶梅》中吴月娘曾经给西门庆喝来补身子的羊羔美酒,又夹了两块猪头肉塞进他的嘴里。虎太岁吃得嘴边流油、摇头晃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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