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车厢里挤满了人,各种准备进城的庄稼人将扁担和鸡笼随意地放在大巴的过道上,沈苍术将箱子塞到大巴底下上车时,空气里已经被各种古怪的味道充斥。
他这还是头一次出远门,所以在找到位置坐下来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有点喘不上气来,而等车子晃晃悠悠的发动,各种方言夹杂着鸡叫鸭叫声响起时,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不太好起来。
“小翠呀,这趟进城你主人就要把你卖掉了吧?现在本地鸡多少钱一斤啊?”
“二三十几块钱吧,俺这可是正宗土鸡呀,就怕那些贼精的城里人乱杀价,俺家主人还指望卖了俺给家里的小孙女交课本费呢,等待会儿到了城里的农贸市场,俺一定要挺胸昂头,可不能让人觉得俺是只便宜的病鸡……”
“唉,咱们也是命苦啊,俺这次进城是给俺家主人的闺女补身体的,她正坐月子呢,主人说鸭子补,驱寒气,这不就把俺拎到城里来了嘛……吃了他家这么多饲料,现在可算是要派上用场了,可怜俺今天早上刚下的那两个鸭蛋哟……”
“唉,小红呀,你也别难过,咱们这既然选了做家禽,过的不就是这样的日子嘛,野生动物苦,咱们吃不了苦,就只能等好日子过到头了,等着这一天也算是报了这喂养之恩吧……”
闭着眼睛听着两个声音在耳边小声地交谈着,头晕得厉害的沈苍术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他睁开黑色的眼睛瞥了眼脚边的两个笼子,目及之处鸡和鸭的主人都在沉沉的睡着,而感受到他的视线,那对本来正在唠嗑的鸡鸭也立刻停下了讲话声,接着便老老实实地缩在了各自笼子里一言不发起来。
见状的沈苍术沉默了一下,接着把包里留着做午饭的一个干馒头撕碎了分别放到了两个笼子里,小翠和小红惊讶地鼓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他却没说话,只是重新闭上眼睛默默养起精神,但是在脑子里,他却还在想着刚刚那只鸡和鸭之间的对话。
就在半个月前,关于是否选择舒适还是贫苦的生活的抉择他也才刚刚做过一次,当时的他全凭自己的一时冲动,但是现在想来,不去理会自己那个找上门来的父亲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想法。
沈苍术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亲自在村主任办公室接的那个据说是他老子秘书打来的电话,从头到尾,那个声音冰冷的女人都在用一种他难以形容的语气冲他说着话,她告诉他董事长不方便亲自和他说话所以由她代劳,她告诉他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来他们那边生活但是前提是他得听话,董事长年纪大了,变得重感情了,他是董事长的第一个儿子,是他的骨血,所以他无法割舍,而沈苍术在听完这个女人所有想表达的东西之后,只是将手里的电话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接着就面色阴沉地在村长的破口大骂声中独自走回了家。
他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他没什么知识也没什么见识,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事就是成为了一名地球动物户籍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他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心里也不是不羡慕别人有书读有钱花,但是现在想想,当初的他哪怕有一丝犹豫地选择了和他的父亲见面,或许如今关在笼子里的鸡鸭所遭遇的就是他以后所要亲身经历的了。
为了逃避贫穷选择了被人豢养,那么今后就算是被主人随意处置也在情理之中。
而这样的日子,他还真他妈一点都不稀罕。
这般想着,沈苍术打开了自己抱在手里的塑料袋,里面有一个茶缸,一袋榨菜,一个半旧的皮夹子还有一张快递单和很多乱七八糟的杂物。
快递单已经被拆开了,里面是他的上级单位h省地球动物户籍办事处发给他的调职通知,通知他从□□沟子被调到了离家乡千里之遥的h市并担任这个分办事处的处长。
从村级干部一下子晋升到市级干部,这对于工作经验还只有短短两年左右的沈苍术也代表了肯定,在来之前,他也试图简单地了解过这个坐落在h城的分办事处,可是无论他怎么打听都没法从上级那里知道些什么,除了一个办事处地址和调职通知,他对自己的新单位一无所知,而光是想到这点,就让沈苍术有些隐约的烦躁。
几个小时的车程后,长途客车终于停靠在了市内,沈苍术逆着人流一走出来,就被车站出口那儿的人流给挤了个昏天黑地。从各个站口挤出来的人实在是多,各种背着行李袋的人络绎不绝地走出来挤到安检出口,将自己背上的箱子和编织袋扔到了传送带上,边上的车站工作人员一开始还努力维持着秩序,见这些乘客一个个拦不住地朝外挤,也就干脆不管了。
可是当沈苍术跟着人群走到出口边将自己手上的那个大箱子放上去时,他却被后面的人忽然推了一把,他没有察觉,措手不及地朝前跌了一下,人群被他撞得立马发出一阵惊呼,而当他勉强站稳直起腰时,却被面前的一个脸色阴沉的中年男人一把拽起了衣领。
“小子!你他妈找死是不是!”
挥起拳头就要揍沈苍术,那个被沈苍术碰到一下的男人刚要动手就被他身旁的兄弟给拉住了,见状的沈苍术脸色也臭了起来,直接就上前一步冷冷地看着这两个人,而当他的眼睛落在了他们显得戾气十足的脸上,他却稍显意外地愣了一下。
视线所及,他们不似寻常人的眸子透露着焦虑和不安,因为某些事情这两个男人正陷入极端紧张和恐惧的情绪,因此才会这般暴躁易怒,这种眼神沈苍术以前只在一种动物的身上见过,那就是有一次他因为帮一只野兔子办户口上山才撞见的狼。
当时那只狼刚咬死一只狍子,那种渗着血的眼神沈苍术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而当他以为这两个眼神和狼一样可怕的男人真的要走上来和自己动手甚至杀了他时,他们却忽然小声地嘀咕了几句,恶狠狠地瞪了沈苍术一眼,接着转过了身拿起传动带上滑下来的一个大箱子就迅速地离开了。
走之前,那两个人还一直转过头冲他骂骂咧咧着什么,沈苍术面无表情地目送着这两个男人急匆匆地离开,一直到他们都走了,他才去找自去安检口找自己的箱子,可是找了一圈,他都没发现自己的那个,而一直到等所有人都找到了,他才在一边的角落里看到了那个眼熟的破箱子。
赶紧跑过去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行李箱,沈苍术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在心里默默庆幸了一下还好没丢了行李,这时的沈苍术还没有意识到就因为刚刚他和那两个男人发生的冲突,他竟意外地和那两个男人拿错了行李,而原因就是那两个男人的行李箱和他的恰好就十分相似。
他那一箱子的土特产就这样被这两个男人带上了路,而两个男人装在箱子里的东西也被他带出了站。
命运的转轮在这一刻悄悄地转动了起来,对于未来还一片茫然的沈苍术一脚踏出车站的时候,天色刚好陷入了晕黄。
夕阳渐渐落下,车站附近的旅客们在黄牛的招呼下停下脚步,兜售着熟玉米和烤肠的小贩们来回走动着,而在他抬起视线的那一刻,他刚好和马路对面的一只癞皮狗对上了眼,那癞皮狗深情而忧郁地注视着他,搞得沈苍术忽然有些尴尬,而当他下意识地想调转过视线时,他却忽然看到了那狗脖子里挂着的一块纸板,而那纸板上赫然就写着几个又丑又难看的大字。
——欢迎沈苍术处长莅临本市指导工作。
沈苍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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