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基本是在最后一个月过新年的。
也因此,过往地方官吏们都要在年底返回咸阳来朝见皇帝。
这会儿,一众从郡县赶来的臣子,还有年末负责给皇室上交矿石金银的地方铁官,要么是派代表,要么是亲自来。
不过这种前来咸阳的美事,基本没有人会让贤。
而即便是级别最高的长官亲自抵达咸阳,他们之中能够见到皇帝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大部分人都不够资格。
所以一大批人,都集中在丞相府。
冯去疾、姚贾、周青臣组成了一个领导班子,亲自来接见这些人。
这些地方上来的基层官吏,若是说话不注意,又或者和上面的一把手不是一条心,一旦亲自见到皇帝,到时候把地方的脏布给掀开,那就要出人命了。
天底下的事情,基本上不能用公平去衡量。
一旦人想着要公平,那就是天地失色,血流漂杵。
因为在政权体制下,就没有公平!
所以,就需要设置一道又一道的栅栏,美其名曰给皇帝分忧,实际上把皇帝和庶民隔开。
秦始皇执政后期,他对帝国的设计规划,还有对自己的要求,对民众的要求,完全地脱离了实际,因此和民众隔阂越来越深。
这座宏伟的咸阳宫,它彰显了它的主人身份尊贵的同时,那权力打造的宝座,也把主人的屁股死死地焊在上面,限制着主人的行动和视线。
秦始皇因为制度而被限制,到了扶苏这里,一时半会,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你不能一上来就掀桌子,否则会把大家都逼得狗急跳墙的。
但是尽管如此,心知肚明的扶苏还是能够单独召见一些他的旧部。
比如,刘季、季布。
――
今年十月左右的时候,扶苏忽然返回咸阳,秦始皇禅让的事情,让天下人感到震惊。
因为这件事来的太突然,而且太出乎意料了。
秦始皇那是个绝对的野心家啊,他是和尧舜半点不沾边。但是他忽然间居然行了尧舜禅让的事情,简直让人感到好笑。
除了少有的一些‘大智慧者’真的相信了秦始皇变好了,把位子传下去不胡作非为了。
绝大多数‘聪明人’都意识到不平常。
有些好事者甚至会编写段子出来,“天下万事皆有啊,吾等人生在世一趟,竟然能够看到秦始皇禅让。”
还有的人则戏称,“秦始皇都禅让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没办法,民,太聪明了。
没有知识的束缚,吃遍了人生之苦,这点事情还能看不出来吗。
不过在民众心目中,扶苏这个“文化人”的形象那是深入人心啊。
现在,大家都在等着看这个被禅让的秦二世接下来怎么做。
扶苏一上位,就把黔首称号废除,改成了百姓。
就因为这件事,刘季对扶苏这个人转变了印象。
其实仔细想想,扶苏这性格气质,和刘季确实不搭,扶苏心里排斥刘季,刘季这家伙也觉得扶苏太喜欢‘装’。
毕竟他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生长环境。
如果他们两真的一见如故,这才不像他们两呢。
就这样,一开始准备杀了刘季,结果没杀成,反而看到刘季征服了一大片虎贲卫之后,扶苏选择留着用他。
而另一面,刘季也是经历这件事,感觉秦二世没那么虚伪。
我们的扶苏,那从来是被前拥后簇的‘娇宝宝’。
而刘季,那是名满沛县一带的‘大侠’。
这两个人能够彼此放下成见,并不容易。
刘季在宫门口徘徊,他就要见到扶苏了。这一次,他心里居然还有些小紧张。
他的头上,还是戴着刘氏冠。
身着朱色袍,脚蹬牛皮靴,一把英俊的大胡子,体态姿势甚为健美。
过去在沛县里,本就是十分杰出风流的人物。
到了王宫里,也照样是雄姿勃发!
但来往宫人富贵者见了,笑着从刘邦的前面走过去,随后在背地里偷偷笑话他。
“堂堂铁官,居然配个竹皮冠。”
就是季布来了,看到刘季这个样子,也是觉得他很奇怪。
“我等已然为官了,为何你还要戴这个竹皮冠啊?”季布倒是光明磊落,他觉得好奇,就非常礼貌客气的问了。
刘季笑问,“人配冠,还是冠配人啊?”
季布若有所思,但是没想出个名堂来。
只是刘季却还是那副坦荡的样子,顶着竹皮冠的他,傲然挺立,那气势,刚从扶苏殿里出来的紫衣大夫见了都感到敬畏。
待除了宫殿,这大夫就问值班谒者令,“方才在门口站的人是谁啊?”
“铁官刘季。”
“刘季,真不是个俗人啊。”
众官吏们因此都不明觉厉。
因为这位大夫,他是茅焦。
很快谒者令请刘季和季布进入宫殿。
刘季心想,这皇帝废黔首的称呼,改叫庶民为百姓,这说明他心里真的看得起庶民,可见以后是个好皇帝。
但是这个秦二世,说到底是个狠角色,把他亲生父亲给赶下去了。
秦始皇何等威武之人,秦二世都敢逼宫他。
刘季不由得捏紧了自己的衣袖。
季布也是在思索同样的问题,没想到曾经的像是春风一样的恒阳君,在英雄豪杰心目中下一个信陵君一样的人物,竟然会做出逼迫父亲退位这样的事情。
虽然没有传出来什么风声,但是大家都知道是扶苏干的。
这样一来,季布也有些紧张。
越是关系亲近的人,彼此了解的人,当对方做了一些超出常理的事情,身边的人会感到害怕。
反而那些根本不了解这个人的人,对他表示很同情,对他是百分百的理解,甚至愿意完全地相信他,接济他。
见到戴着通天冠,穿着黑色冕服的扶苏,二人皆眼前为之心头一震。
扶苏,那也是秦朝有名的大帅哥了。
而且年纪轻轻,正是英俊潇洒的时候。
“拜见陛下。祈愿陛下万年。”
两人一旦看到扶苏,也就不再紧张了。扶苏还是那样笑如春风。
“来啊,赐座,上酒。”
季布自然激动啊,能够得到扶苏的器重,在这个人与人之间依附关系强的时代,扶苏对他来说就是再生父母。
刘季只是高兴,他知道等会儿回去怎么见到自己的那帮弟兄们吹牛了。
三人畅饮一番,高兴之余,刘季说,“若非陛下明令天下休战,我刘季愿意为陛下开疆拓土,平定诸侯。”
这话让刘季边上侍奉的宦侍都不敢给他倒酒了。
季布就不喜欢和刘季这样的人为伍,一看就是毫不知礼的人,太不讲究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只有那些乡下人会喜欢刘季这样的人,因为刘季和他们一样。
刘季从来没打算成为一个贵族,也没有因为成为一个高官就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同。
他就像是老天降生在这世间最赤诚的儿子。
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但是他不会去做那些分贵贱的事情。
这时候,扶苏的中车府令夏侯婴赶回来了。
他听说刘季到来,迫不及待想要和刘季见面。
不同于刘季,夏侯婴的新差事前途无限光明。
你要知道,官员的升迁,那都是有陈陈相因的。养马这活儿,秦国的王那是非常看重的,因此这个职位非常体面不说,未来升迁也是前途无限。
已经知道的上一位中车府令,他就顺利地根据上一位中车府令的升迁经历,做到了太仆。
夏侯婴,这家伙车技精湛,又深得扶苏的器重。很多人都认定,他以后会成为九卿。
就因为这个,他在升任中车府令之后,给他送礼的人那是络绎不绝。什么人都想和他做朋友,做亲戚。
只是夏侯婴和他的妻子比较坚决,对于礼物是坚决不收,对于人当然也是不得罪。
因为夏侯婴知道,他这个布衣之士能给扶苏的,恐怕只有对扶苏绝对的忠诚。
这时候的夏侯婴,心志坚定的像铁一般。
殿里忽然安谧下来,夏侯婴在殿外徘徊着,他为刘季揪心。
“你怎么会想到要去平定诸侯呢?”扶苏仍旧气定神闲,甚至都没皱一下眉头。
“陛下。”刘季忽然作揖,“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啊。已行之事,后必再行啊。”
“届时,臣愿意为陛下为马前驱,将想要进攻咸阳的诸侯们全部斩杀马下。”
众人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须知扶苏分封的诸侯,哪个不是名震天下,哪个不是擅长谋略,哪个不是皇亲国戚。有的已经走了,可是诸公子们还在宫里呢。
大家都觉得刘季让他们感到丢人,认为刘季简直脑子进水了。
直到,扶苏这边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得好。”
“知朕者,唯汝也。”
大概只有皇帝能够理解皇帝了。
扶苏因为刘季说的这句话,对他表示相当的欣赏,因为只有他能理解自己。
扶苏喝了一口酒,眼珠一动,顿时想到一个好点子,应该顺水推舟把话题深入一下。
“难为你一片心意,朕这就将你拜为都尉,驻军颍川!”
刘季大喜,直接跳起来,他走上前来,“陛下不仅长得英姿勃发,更是英明果断啊。”
季布看得瞠目结舌,这个刘季,绝对的奸臣啊!
一旁的司马毋怿,何曾见过刘季这号人物啊。
二话不说,就开始黑化刘季。
一写他举止乖张,二写他言语轻佻、三写他行为荒诞、四写他不懂礼数、五写他蛊惑君上。
偷偷潜进来的夏侯婴,看着司马毋怿哐哐哐一顿写,忍不住挠头。
就这样,刘季成为了扶苏上位之后第一个没有立功就被封为都尉的人。
季布看得心里极其不舒服。
这哥们也是一根筋,不是什么好惹的。
他看到刘季在扶苏面前夸下海口,厚颜无耻的模样,又想到自己在人前是何等风光,多么受人敬重。
他季布的为人,见到他都说好!
季布便看准时机,也对扶苏举爵说,“陛下,若是日后外夷来犯,臣届时可带三千兵马,将他们打得落荒而逃,从此听到我的姓名,就不敢上前。”
扶苏鼓掌,“善。大善。朕早有提拔你们二人之心。今赐季布亦然为都尉。”
季布虽然心里狂喜,但是为了彰显自己是个守礼的人,那是面不改色,起身拜谢,也是犹如松柏一般的站姿。
二人就这样被拜为都尉,一个在颍川郡,一个在三川郡。
此事传出宫外,立刻引得一帮老家伙上书非议。
说他们两个人无功无名之类的。
扶苏全然不在乎。
他可是皇帝啊!
之后二人退出宫殿,各有人马前来请他们喝酒吃饭。
刘季自然是由廷尉萧何为主的沛县人等请客吃饭,四个人好聚一番。
而季布这边就比较冷清,请他吃饭的只有陈平。这还是陈平看到季布没有人请他吃饭,又为了报答昔日恩情,所以请回去的。
该走的人都走了,有情有义的人却都回来了。
在这个年尾上,咸阳城里非常热闹,家家户户院墙里洋溢着欢歌笑语。
楚歌在萧何的家宅里高扬,这些远道而来的异乡人,在这庞大的城市里,紧紧地抱成一团。
扶苏也发现,他低估了刘季的魅力。
他把刘季调出去,把其他人留在咸阳城,其实就是希望他能和萧何的关系淡一点,结果并没有。
双方都因为在大秦帝国的官僚体制之内没有庞大的势力作为背景,各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个,扶苏帮不了他们。
为此,他们一见面,就必然拥抱互相取暖。
――
却说,过年了,广王任嚣前去封地为王了。
那扶苏昔日身边的得力干将,吕泽和灌夫自然都要回来了。
灌夫望着这一模一样的宫殿,基本没怎么换过的宫人,再望着上面坐着的人。
穿了冕服之后,扶苏显得有些冷峻威严,让人看着有些陌生。
灌夫忍不住私下对扶苏叹气说,“陛下,您坐上了这个位子,也不见得是好事。您以后说不定要比太上皇还要更累,更辛苦。”
这就是为什么,扶苏只有看到灌夫回来,才会发自内心喜悦的根源。
他有亲信,有永远可以信任的护卫。
“走,陪朕去上林苑打猎。”
“就额俩?”
“那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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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回来,都或多或少喜气洋洋,或者遇到喜事。
只是吕泽回来后,等待他的却是一个世纪难题。
好不容易进宫见到妹妹,结果吕雉告诉他说,“请大哥务必帮我想个办法,送我出宫去,另嫁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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