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莲遥遥望见院外几个长工押着个人走进来从窗子里一只水碗已经砸了出去:“陈雁西你还有脸来见我。”
毕竟是世世代代的兵户长工们于转眼之间已经把玷污他们大小姐,搞大她肚子的陈雁西从炕上给绑了,押到这儿来了。
郭万担走在最前面,擎着只火把从窗子里照了进来,恰迎上郭莲瘦成巴掌大的小脸儿脸上泪痕斑斑她细肩缩在一处也是怕郭万担要打自己,两手捂着那遮不住的肚子,于炕上一跪泪又流了下来:“爹陈雁西可把我给害惨了。非但他,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
走的时候才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火光下一张苍白的脸两只手上青筋毕露,小腹突鼓仔细看脸上还浮着一点点的雀斑印子。
到底曾经以为死了的女儿回来了可当初捧在手心里的娇姑娘却给糟蹋成了这个样子郭万担抹了把脸道:“活着就好活着比啥都好。”
郭莲回想起陈家时这糟心的半年多越发难过跪在床上,头不停往窗台上碰着:“爹,我无颜见您,更无颜见娘,您让我死了吧,我不要这个样子活下去。”
她哭了一路,此时哭的都快断气了。
回头一拳打在陈雁西脸上,郭万担道:“那是我的心头肉,我的眼珠子,你居然敢搞大她的肚子,把她折磨成这个样子,你个禽兽,畜牲不如的东西。”
陈雁西躺在老郭家的炕上,心里想的还是如何把夏晚诱哄出水乡镇,绑到北齐,并籍此让郭嘉再度出战,自己好捆了毒发的他送给北齐人,却没想到不过几个时辰,郭万担父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把他给拿下了。
汹汹而燃的火把阵中,长工们忽而自发闪出一条路来,是郭嘉,他还是那件青布褂子,瘦瘦高高,一只穿着布鞋的脚踩在他的脸上,如踩一只死狗一般踩着:“猪狗不如的东西,就凭你也想捉我,还想把我送给北齐人?”
陈雁西于郭嘉的布鞋下面挣扎着,扭着身子,艰难喊道:“莲儿,勿要再哭了,小心你的肚子,你如今可是个有孕的妇人。”
不说这个还罢,一说身孕,郭莲越发的绝望,索性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当着陈雁西的面捶起肚子来:“我今儿就要当着你的面捶掉这个孽种,我死也不会生下你的孩子。”
陈雁西犹如垂死挣扎的野兽,忽而就开始往前扑腾:“莲儿,莲儿,轻着些,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
郭莲心目中的爱情,是彼此眼中只有对方,是海枯石烂的忠贞不渝,却被迫在一间小宅院里,跟几个打扮的像娼妓一般的女子在陈雁西面前争宠,回想自己不得不屈意承欢,讨得陈雁西欢心,才能借机羞辱他那几个妾室时的悲惨样子,郭莲气不打一处来,她道:“你原本说带我去找我哥哥,却将我囚禁,羞辱,还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今日若非你死,便是我死。”
“怎么就成了我囚禁你了?”陈雁西颇有几分困惑不解:“你不是都跟姐妹们相处的很好,大家一起和和美美?什么叫我欺负你?”
一想起自已受不了陈雁西那些妾室的羞辱和苛待,便虚情假意认并籍自己不争宠,淡泊清高的性子而讨得陈雁西欢心的那段日子,郭莲心头没来由的恶心,她自己都厌恶那样的自己,更不敢叫视她如珠似玉的老爹和哥哥,以及这些长工们知道自己曾干过那样的事情。
郭莲尖叫道:“爹,杀了他,快杀了他,我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
郭万担手中拎着一柄铜锤,只要一锤下去,足以打爆陈雁西的脑袋。
“姨爹,小姨爹,你大约还不清楚状况?”
陈雁西此时反而不怕了,女人心,海底针。分明后来郭莲都顺从了,但凡他回去,也会端茶端饭,捧衣捧帕的伺候他了,她比他那些小妾长的漂亮,又还知书达理,他都想好将来北齐人占据金城之后,就给她过明路,让她做妻室的,谁知道分开时还双眼默默凝望着他,嘴里说着自己和孩子一心等他回去的表妹,只要一到父亲和哥哥身边,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道:“小姨爹怕不知道,我们父子已然叫朝廷,叫皇上逼到了山穷水尽,不得不反的地步。只要发现莲姐儿失踪,我爹立即就会派人到北齐报信,凭他甘州司马的手谕,打开位于水川镇的关卡,放北齐兵入关。水川镇离咱们水乡镇最近,到哪时,咱们谁都跑不了。”
于陈康来说,除了那万贯家财,最重要的就是儿子了,他之所以敢把儿子放在水乡镇,也是因为郭莲尽在掌握的原因,徜若叫他知道郭莲已叫郭万担的人劫了回去,转眼就会放北齐人入关,并不惜一切代价来复仇。
拧着他胳膊的几个长工顿时被吓了一大跳,毕竟他们的妻儿都在水乡镇,皆是老来得子,皆是少妻幼子,要真的北齐人从水川杀过来,呼延神助还在河口,水乡镇只怕要被尽屠无疑。
这陈雁西居然还是个不能杀的。
忽而,郭莲转身,朝着墙就撞了过去。显而易见,陈雁西不死,她就不活了。
毕竟是长工们看着长大的娇小姐,眼看她叫陈雁西折磨成这个样子,长工们顿时义愤填膺,怒从胸中起:“杀,杀了这个的,北齐人来了,大不了老子们跟他们拼命!”
追出水乡镇一里路程,直到再也看不见郭兴的身影,夏晚才兴意怏怏的折了回来。
她估计郭嘉父子是知道郭兴伪装蚩尤那件事儿的,也许他们父子都在帮郭兴隐瞒此事,这也就难怪郭嘉总是欲言又止的神神秘秘,很多事儿都不肯告诉她。
夏晚也知道蚩尤是个活人,可千想万想,没想到这个活人竟出在老郭家。
连着当初郭兴三年前指着她的鼻子,逼着她要和他一炕滚的那种凶蛮之气,夏晚觉得徜若郭嘉果真病死,她没可能从郭兴手中逃出来。
俩兄弟,一个文瘦病弱,一个高大健壮。一个不想娶她,一个势在必得。可她喜欢的偏偏是文瘦病弱,不想娶她的那一个。
蹲在一片麦田里,夏晚隐隐看到有火把来来去去,人群走动的声音,还有个女子在声斯力竭的哭吼,她忽而想起来,郭嘉半夜悄悄跑了出去,也不知此时在何处,也不知他在作甚,他可也有遇到危险,她还得去问他,若是果真他死了,郭兴还想以嫂做妻,她又该怎么办了。
恰这时候,四野传来遥遥的呼唤声:“夏晚,晚晚”
夏晚不知不过错脚儿的功夫,郭莲回来了,但随着她的回来,也许北齐的骑兵也即将涌入水乡镇,灭顶之灾,已随着郭莲的回来而悄悄降临。
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三更半夜悄悄跑出来,才惊动的大家,遂高声应道:“我在这儿呢。”
整个水乡镇的人大约都出来了,火把照亮夜空,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处处都是竖着火把的男子们,这些人居然是找她的,所有人都在找她。
毕竟嫁过来也没多久,三更半夜偷偷跑出来一回,却闹的所有人都三更半夜起来找她,夏晚不敢叫大家担心,高扬着双手道:“爹,我在这儿呢。”
那些持着火把的长工们都止步在原地,唯有一个人朝着夏晚跑了过来。
瘦瘦高高的身影,那是郭嘉,他忽而回头,挥了挥手,那些长工们顿时将火把倒地一戳,都熄了火把。
郭嘉自己也把火把给熄了,灯火一息,只剩一轮明月当空,照着地上的影影绰绰,郭嘉几步跑了过来,嗓音里仿如风鸣马嘶般的颤意:“三更半夜的,你不在炕上睡觉,在此作甚?”
夏晚跟郭嘉打了个侧过儿,两步跃上田梗,边往前走着,边指着远处伏兽一般乌黑的山坳,低声道:“我瞧见了,那个穿着死鬼蚩尤的战甲的男人,居然是你们家老二郭兴”
忽而脖子一凉,是郭嘉的一只手,他在她身后,横臂一揽,从侧面吻了过来,狠狠在她叫晚风吹凉了的面颊上嘬了一口。
夏晚下意识的一揩,心说好好儿的,他这是作甚?
她回过头来,便见月光下郭嘉两只眼睛格外明亮的盯着她,他看起来格外的瘦,也格外的单薄,叫这西北风沙之地夜晚的冷风吹乱了头发,就那么站着。
忽而,于麦田中他往前再淌几步,淌到她面前,揽过她的脖子,恰如那夜她吻在他唇上那般,重重沓上她的双唇,狠命一揽,便是一吻。
早些时候。
众人议定,抱着陈康真的会引来北齐人的风险,还是要杀陈雁西。
郭万担等在长工们的排房之外,里面是郭嘉正在审陈雁西,他得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才能杀陈雁西。
一众长工皆在外围着郭万担。
像阿单和阿跌这些无家无口的倒还好,无论生死,跟着郭万担就行了。但有家有口的那些总还是会怕,毕竟他们有牵挂,有家口。
有人道:“逃吧,此时给关西兵送信也已经迟了,真的齐兵从水川镇涌过来,水乡镇先就得先完蛋。”
郭万担道:“北齐大军在围攻河口,徜若河口失,金城不过三个时辰便会沦陷,此时若是齐兵真的从水川涌过来,咱们无处可逃。”
水乡镇这个地方,三面环山,后面便是北齐。再往前,唯一能通的只有金城,但金城眼看守不住,他们逃到金城一样没有活路。
虽郭万担这样说着,但有些长工的孩子还老夫少妻幼子,不得不为自己谋出路,很多人跪地磕个头,起身便准备跑回家,带着家老小去金城碰运气了。
但更多的人留了下来,毕竟他们都是世代的军户,便侥幸能活着逃往内陆,核查出户籍来,要么自己,要么子孙,还得奔赴战场去打仗。
唯独水乡镇这地方,乱中取静,是天地之间难寻的一片静土,离开水乡镇,他们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于是他们选择留下来,陪郭万担一起守在水乡镇。
过了片刻,郭嘉拉开门,出来了。
火把映着他苍白的脸,格外的秀致,与北地这些风尘朴朴的汉子们相比,瘦的像个南人一般。
“陈雁西说,无解。”
药是北齐人给陈雁西的,多少年来,蚩尤都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与之相比,陈雁西不过一条汉人中的走狗,他们下毒的一只手而已,所以,他们只给了他毒,却没有给解毒的药。
除非郭嘉自己到北齐,否则无药能解他身上的毒。
郭万担早料到是这个情况,与郭嘉擦肩而过,进了屋子。
陈雁西像条死狗一样,被绑在椅子上,见郭万担进来,笑着叫了声小姨爹,又道:“小姨爹,何不咱们一起归顺北齐呢,就六畜那身手,拜将封侯也不过转眼之间,况且,我是会负责的,毕竟莲姐儿要丈夫,孩子也需要父亲。
你要把我杀了,我爹不会放过你,北齐人更不会放过你。”
郭万担拎着柄铜锤,望着那柄铜锤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杀了二十年的人,从未怕过谁的威胁。”
说着,一铜锤扫过去,陈雁西的脑袋就仿如一只漏了气的猪尿泡一般,伴着抹子冲上墙的血往边上一歪,死了。
隔壁的郭莲听到陈雁西临死时那声惨叫,抬起头来一笑,忽而就朝着桌子撞了过去,她是真的死都不想生下陈雁西的孽种,哐当一下撞过去,那尖锐的桌角顶在肚子上,一阵刺骨的痛,郭莲随即也晕了过去。
郭万担转身出了排房,道:“六畜,带着你娘和莲姐儿,夏晚几个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陈康要真的放北齐人入水川,爹率你的伯伯们在此顶着。”
郭嘉断然道:“我还有一个办法”欲言又止了半晌,他低声道:“或者夏晚可以帮我。”
头一回是她初嫁进来的那一天,原本他可能永远都不能醒得过来,也不知叫她怎么一弄,他就醒了。
第二回是在瓜田里,呼延神助来抓他的那一次,经她一折腾,不过半个时辰他就醒了,从此之后,郭嘉再没有昏厥过,甚至于有几回他拎过尝试着拎了几下那柄最重的,重大四百斤的铜锤,也没有因发力过度而晕厥。
他看起来瘦瘦弱弱,却有天生的神力,体质本就与常人不同,也许夏晚误打误撞,找到的是解他体毒的法子,这几夜同躺在一张炕上,每每夏晚沉沉入睡,郭嘉挪到她身侧,听着她浅浅的呼吸,不知道多少回想去试一试,万一跟她行一次房,或者多行几次,那毒它就自己解了呢。
但他不是没想过后果。
他连自己中的是什么毒都不清楚,万一那东西留在夏晚体内,他好了,她却像个术法之士们修仙炼道时用的炉鼎一样接过了他的毒,该怎么办?
她不过个普通女子,要是因此而死,他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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