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水乡镇五十里外的河口城于城楼垛口放眼望去,十里外一片烽火将这暗夜照的仿如霞光初升的清晨一般,那是北齐人的军队已然兵临城下。
关西提督呼延神助一身银甲猩红色的披风上沾着点点血迹便他那无须的玉面,也失了往日的神彩。
从失龙耆开始,他的脑袋也就拴在了裤腰上。
纵观历史,金城破基本关山以西就算是完蛋了,所以今天若守不住河口,他们便往东撤,等着他们的也是皇帝的虎头铡。
战死。不战也得死。
呼延神助站在朵口处正在瞭望敌情,便听侍从来报说:“提督大人郭将军还是未至。”
“等等,再等半个时辰,若他还到不了就通知随后的人马,去灭了水乡镇老郭家的所有人。”
呼延神助听郭兴说自己有退兵的良策,但必须得回家一趟。他已经到了病急乱求医的地步所以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但他同时另派了五百精兵紧随其后就是怕郭兴不是想法子退兵,而是要临阵脱逃,若是那样,便城破他死,也不能叫郭兴活着。
杀鸡儆猴,这是军中震慑逃兵唯一的法子。
黄河渡口,郭嘉只穿了件单褂子,负手在河堤上等着,不多久,便见一乘筏子自河对面缓缓驶来。
借着明亮似银的月光,可以看见筏子中央坐着个女子,到底是打小儿疼到大的妹妹,半年未见,他想起自己当初打的那一巴掌,心头一阵酸楚,疾步跃上栈桥。
果真是郭莲,月光下她看起来颇有些笨拙,得人扶着才能站起来。
郭嘉紧捏着双拳,眼睁睁看着郭莲站了起来,叫人搀扶着下了筏子,再往近前走几步,便觉得她看起来格外的臃肿,她似乎不想下筏子,见他就在栈道的尽头,忽而一阵挣扎,转身便要往黄河里跳。
扶着她的长工阿单劝道:“大小姐,有什么事跟你爹你娘,还有你哥哥好好说说,天下没有过不去的难关,有什么委屈跟你哥哥好好说说,何必要寻死呢?”
郭莲抽泣了两声,叫阿单扶着一步步走了过来。
郭嘉这才看清楚了,郭莲不止身子臃肿,她腹部高耸着,显然已经身怀六甲,是个孕妇了。
“孩子是谁的?”郭嘉想过也许郭莲已经叫陈雁西哄上了床,却不呈想她居然已经怀孕了,而且照这肚子的大显然不止三五个月,一离开水乡镇她就怀孕了。
老娘吴氏为了她的死整日犯痴病,郭万担山一样的汉子,背地里不知为她抹了多少眼泪,她居然没心没肺到怀着六甲的身子还在外面装死,就那么悄悄儿的过着。
忍不住一巴掌搧过去,郭嘉咬牙道:“你到底有没有廉耻?知不知羞?知不知道爹娘多为你担心?”
回头,他吩咐阿单:“去,把陈雁西给我捉到排房,老子要将他剁成一截一截才解恨。”
长工们一时没注意,原本捂着脸的郭莲便没了照应,只听扑通一声,她已经跳进黄河里了。
郭嘉咬牙骂了声操他娘的,一个猛子扎进黄河里,捞住郭莲的衣服便把她扯了上来。
郭莲呛了几大口的水,连连往外咳着,叫郭嘉拖到沙滩上,便双手捶起自己的肚子来。她一下一下,拳头砸的极重,砸在自己的肚皮上,月光下两目空洞洞望着前方,也不说话,就那么咬着牙捶着自己的肚子。
她这个样子当然不能回家,郭嘉咬牙看了片刻,将她抱了起来,去的是山脚下那片排房。
郭莲咳了几下,总算喘过了气来,木呆呆道:“哥哥,陈雁西是个大骗子,他骗了我,原本说好的他带我去金城找你,可到了金城他就把我关起来了。”
抚上自己的肚子,郭莲又悔又气,又狠命捶了一把:“到他家才不过几天我就怀孕了,哥哥,我是被强迫的,他给我下了些腌瓒药,伙同他那些妾室一起欺负我,我不想活了,你就只当我淹死了,仍把我扔回黄河里去,也省得爹娘见了生气,好不好?”
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除了肚子大一点之外,身骨瘦如柴,也并不怎么重,显然她这些日子过的很不好。
郭嘉一指头指上郭莲的额头,到底自家妹妹,又还是被骗的,再大的火气也没发往她身上撒,匆匆将她抱下河堤,便见月光下瓜田外的大路上,一人一马,银甲明亮,往着北边而去。
那是他的战马,他的盔甲,可他人在这儿,盔甲和战马却跑了,谁盗了他的盔甲?
早些时候,果园子里。
夏晚躲在颗梨树后面,背手捡了根木棒子,心说等这个死鬼蚩尤出来,我必定要抓烂他的脸才行。
她一早儿也觉得蚩尤必定是人假扮的,可没想过那个人会出现在郭万担家。会是谁,谁才是假扮蚩尤的那个人?
一念即起,她想到的当然是郭兴。
郭兴在关西大营当兵,又力大无比,生的健壮,擅长打仗,除了他,夏晚再想不到别的人选。
从窑洞里出来的男人果真一身乌甲,恰是夏晚曾在河堤上见过的,死鬼蚩尤的那身盔甲,他边走,边往脸上罩着那鬼脸青的面具,虽不过一眼之间,但夏晚认的分明,确实是郭兴,他将面具罩在脸上,犹豫了片刻,牵起马便走。
也不知为甚,上一回差点叫蚩尤给吓死,可知道那面具后面的人是郭兴,夏晚反而就不怕了。
她扛着根棒子就追了出去:“死鬼,你还我的玉。”
穿着盔甲的郭兴止步,牵着马回头,月光洒在斑驳的树荫里,身后是个怒气冲冲的小姑娘,他看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前两天回家,似乎在果院门上见过这个小姑娘,月光下她一张脸呈淡淡的羊脂玉色,漂亮到让他多看一眼都觉得混身不自在。
徜若不是在月光下,夏晚就会发现他身上这套战甲远不及郭嘉那套明亮,也比那套战甲更为宽大,这是深藏了三年之久的,郭万担的战甲,而郭兴手里拎着的斧子不过百斤,也是他自己偷偷打造的。
战神不过一个神话而已,打仗靠排兵布阵,靠将士一心奋勇杀敌,可被战神养废了的关西兵病入膏肓,生死存亡的关头,还必须得战神来激起他们的勇气来。所以,他才会策马回来,偷父亲的战马,偷他的盔甲,妄图能在最后关头激起关西兵的士气来。
“你是谁?”他道。
夏晚远远伸着一只手,先斥了句死鬼,才道:“在黄河渡口你抢了我的玉,那是我要送给郭嘉的,你把它还给我。还有,妻后母,抱寡嫂,你们鲜卑人的那破风俗我可不认,告诉你,我是你大嫂,永远都是,你要敢伸手,我就抓烂你的脸。”
披盔戴甲,月光下高大如山的男人忽而回头,一步步朝着夏晚走了过来。那冷硬的面具蒙去他喜怒显形的脸,看起来冷漠,神秘,深不可测。
“你才是夏晚?”他道。
夏晚随即纠正他:“我是你大嫂。”
郭兴往后退了一步,夏晚紧追一步,出了树荫,月华衬着她明媚动人的脸,鹅蛋般圆的脸儿,棱角有些淡的五官,仔细看,这果真是小夏晚,他走的那一年她整张脸都是烂的,所以自发的,他以为她如今必定依旧很丑,可没想到三年不见,她竟会变的这般漂亮。
她漂亮到让他无所适从,郭兴脸胀红的像茄子似的,若非面具掩饰,他觉得小夏晚必定得笑死他。
身着盔甲,毕竟行动不便,郭兴先卸了一只手套,再从肩甲的位置伸了手进去,摸了良久,摸出枚玉雕成的同心结来。
她是在讨要这东西。
夏晚一看,月光下淡淡的血色,恰是这东西,一块狗玉而已,却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显然郭兴一直把它藏在盔甲里头,她伸手便要来夺。
郭兴随即敛手,又将它装了回去,牵过马便走。
再不回去,呼延神助要杀他家。
身着盔甲的男人于银色的月光下上马,勒缰,策马而去。穿着小袄儿的少女追着他,追过才开花儿的瓜田,追过一片片齐膝的麦田,就在田野上不停的追着。
明知道一骑绝尘,凭她两条腿永远都不可能追得上郭兴,可夏晚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身披战甲的郭兴,是怎么一回回于两军交战的战场上创造一场又一场神话的。
郭莲被安置在阿单的屋子里,换掉身上那件湿衣服,她便裹着床被子发呆,并在考虑,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
叫陈雁西骗到金城之后,她才知道陈雁西这个男人有多恶心,他曾经信誓耽耽跟她说,自己从未碰过父母替他纳的一个妾室,清清白白的人,清清白白的身子,就一直在等着她。
可真正将她和那些妾室们关在一处,她才知道那是骗人的假话,他淫性上来,一夜淫两三个都很正常。
初到时,因为她年纪生的漂亮,陈雁西也愿意纵着她,顺着她,日子倒还好过。可渐渐儿的,随着她整日拉着脸发气发火的,陈雁西渐渐儿的也就腻了她,那些妾室们仗着宠爱,整日里酸言酸语也就罢了,还从饭食上,衣着上苛扣她,欺侮她,要是陈雁西不回家,馊菜馊饭都能给她吃。
为了能让自己日子过的好一点儿,为了不挨饿,郭莲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于半年之中迅速学会了如何在陈雁西面前讨宠邀爱,活脱脱熬成了一个风尘女子一般的小妾。
她也曾自杀过,但没能死得了,也曾想逃回水乡镇,可有陈雁西那些妾室和司马府的爪牙们盯着,她那儿也去不了。若非郭嘉派人去救,她的下场,也不过生下孩子之后被厌弃,并整日绞尽脑汁,像那些妾室们一样争风吃醋的个小妾罢了。
这样想着,郭莲眼里便喷出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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