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除夕柳婵真特意给郡主府的下人们放了假,让他们也能回府团圆。
府中大多数人都回了家,只有寥寥数人仍留在府中做事,柳婵真在王氏走后,给这些留在府中的人们又额外给了赏钱。
柳婵真取来她自酿的果酒独自一人坐在长廊上的抱厦赏雪饮酒,天边的太阳一点点的西沉,最后一丝光也被远方的层层宫阙所吞噬,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天边一轮冷月散发着幽幽冷光。
下人不知何时在小院点起了一盏盏鲜红喜气的灯,微红的光照亮这座被雪覆盖的小院。
在她酒意阑珊时,漆黑的夜空蓦地炸出一朵朵璀璨闪耀的烟花,它们流光溢彩接二连三地在夜幕中展现它们的美,而后又快速的消亡寂灭。
她顺着烟花的方向看过去,在那大片大片的烟花下正是红墙黄瓦的皇宫。
此时此刻,应是崔衡与群臣同赏烟花的环节。
可下一秒,她竟看见清隽俊雅的银发青年朝她缓步而来
在他的身后皑皑雪景与漫天烟花交错着,他玉颜若仙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影影绰绰,宛若下凡的谪仙
柳婵真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左手的酒壶源源不断地往酒盏中倒着清甜的果酒,直至盏中的果酒都溢了出来她也没有发现。
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现在不应该在皇宫与群臣与亲人同乐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小院?
崔衡垂眸看她,她似是醉了。
娇俏鲜妍的小脸红扑扑的,那双素来灵动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泛着盈盈水光的红唇微张着,她斜靠在栏杆上,是说不出的慵懒风情。
夹杂着冷意与霜雪的风吹动着她的青丝与裙摆,也吹动着他的心
他上前一步,微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同时接过她手中的酒壶,而后轻声道,“金殿吵闹寂寥,我可否来你这儿讨杯酒?”
柳婵真收回手,目光落在他身后被霜雪覆盖的桃树上,问,“既吵闹又如何会觉寂寥?”
“你不在纵然高朋满座,花天锦地,亦是凄凉冷寂,茕茕孑立。”
柳婵真饮酒的手一顿,随即低声道,“今日是除夕宫宴,表哥不该出现在这儿。”
崔衡:“可是今夜我只想与你一起过。”
雪簌簌地落下,冻结了天地间的万物,可却难以冻结两颗跳动着的心。
崔衡在一片寂静中再次开口询问,“良辰佳节,表妹难道连口酒都不愿分我吗?”
“表哥自取就是。”
崔衡闻言为自己倒了一杯而后一口饮尽,他侧眸看向柳婵真,过了很久,低声说,“当初我若是来得再快一点,云华他也不会死”
柳婵真也是后来才知道在她和司云华拼死守护铜官时,他也在没日没夜地往铜官赶。
可惜江宁距离铜官太远了,他还是晚了一步
“这不怪你。”柳婵真轻声说。
若要怪要怨,该怪该怨的人也该是邵焱和她。
崔衡自然也知道司云华的真正死因,他在起兵时也澄清了邵焱泼给司云华的污水,为他正名,他在开国后也没忘了追封他。
可他们后来做得太多也无法挽回那个人。
他看着院中的桃树,似是明白柳婵真心中的愧疚与悔意,“若非是我当初执意让你和他在一起,他也不会死。”
这件事太复杂了,纵然真正下手的人是邵焱,可细究起来,他们每个人都是推手,可是在当初做决定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会是今天的结局。
柳婵真并未接话,只是安静无言地望着院中的雪景。
自崔衡来了后,柳婵真就未再饮过一口酒,她怕她喝醉后会在他面前失态。
可先前喝的酒开始慢慢在她体内发酵,酒意上头,她的行为逐渐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她侧头看他,突兀地笑了下,随即笑着问,“你知道吗?其实我接近你,接近云华都是有目的的。”
“你们都说我无辜,其实我一点也不无辜。”
“我早就知道邵焱是什么样的人,也早就知道你们的未来会如何,所以”
“所以我先是勾你,又诱云华,只为求一条活路,或许我谁都不爱,只爱我自己,”
“其实你当初骂我的话没有骂错,我就是虚伪怕死,自私自利,无耻至极。”
“你说,我这样虚伪的女子却得到了最干净赤诚的爱,是不是有点可笑?还是说其实是老天爷弄错了,该死的人应该是我。”
她是喝醉了。
她又哭又笑地诉说着自己心中的阴暗与卑劣,那些他知道或不知道的小心思。
她实在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就像是古籍中曾记载的一种花,看着美丽鲜妍且无害,可其实却是能吃人的,或者说又像是一株柔曼的禅真草,它柔软纤细,依赖他人而存,起初谁也不会将它放在眼中,可当你发现它时,它已长成了不可磨灭,生生不息的丛林。
不管你讨厌它还是喜欢它,它都一直存在着,顽强不息地存在着。
崔衡安静地听着,他一开始就知道她不完美,也知道她的诸多缺点,京中有数不清的贵女,高傲的,善良的,才华横溢的,可他偏偏就喜欢她这一株。
或许是他透过她虚伪蠢钝的表面看见了那颗永远不会屈从和放弃自己的灵魂。
又或许压根没有什么理由,爱了就是爱了。
她的谎言与小心思在他眼里是娇俏的灵动。
所有缺点都成了她独一无二的证明。
“我害死了这么多人却还活着,说我是天下第一无耻之徒也不为过。”
柳婵真低声自嘲着。
崔衡:“害死?”
“若如此说来世间凡是有过败绩的名将都该死,我也该死。”
“我率众揭竿而起,一路走来死在我脚下的枯骨不知凡几,可我还依然活着。”
崔衡说着,伸手捧上她的脸,低眸凝视她,“你不能把别人的过错都算在自己的头上。”
“你说,你是有目的的接近我们,难道你的目的是想害死我们吗?”
“你也只是为求生而已,世道如此,纵是男子亦在外勾心斗角,趋炎附势,人心如此,人性如此,你又有何错?”
或许也有真诚勇敢,刚直不阿的人,可那样的人在昏暗荒谬的燕朝不是被埋没就是被无情吞噬。
“何况你就知道我们是一无所知的无辜蠢货,而不是心知肚明,心甘情愿的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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