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断肠。
要见无因见,拼了终难拚。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这是一个孤零零的小院,周围的房屋在那场灾难中全部变成了废墟,只有不远处可以看见正在陆续重建起来的家园。院子里开满了沾满露水的微笑着面对苦难的兰花。一切都只是一种经历,一切都无法阻止这些悄然绽放的力量。夜里的一阵风,让它们显得多少有些凌乱。
她静静的躺着,静静的思念着远在天边的他。当张文龙不顾妻子父母的阻拦,将那根千年人参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感动得热泪盈眶。那是他家多少代人传下来的宝贝,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白胖细嫩、手舞足蹈。她一动也不想动,当张文龙逼着她吃下人参后,她已经躺了整整三天。她积攒着身体里那份骤然增加的力量,蓄势待发。而这三天,她终于有时间思考更多的事情。
刚到这个村的时候,这里还是满目狼藉、遍地尸骸。她用真气救活了一个个垂死的伤者,又使用法术在远处给村民弄来了大批的搭建房屋的木材。只有在需要的时候,她才闭上眼睛,偷偷的吸食一口死人身上的血。刚死的人,身上的血液是绛红色的,粘稠性增强,腥味儿极重,吸到嘴后,经常会难以下咽,即便是咽下去了,还会往上返味儿,那味儿,比阴沟里的气体还要令人作呕。到了后来,没有人死了,她就只能吸食腐烂尸体上的血液,但那根本不能叫吸食。死了很长时间的人,身上的血液半凝不固,又黑又绿,时常还伴有白色的蛆虫,尤其是它的味道,怪怪的、咸咸的、涩涩的、辣辣的,如同一剂刚出炉的绝世猛药,但估计即便是华佗在世也配不出这样的狠方。她像一个技术谙熟的外科医生,闭着眼,用树叶塞着鼻孔,有条不紊的从腐肉中搜寻着比较粗大的血管,然后像砸食骨髓一样,用坚石砸碎风干了的韧性极强的血管外壁,再像抓虱子一样,将蠕动的蛆虫一个个扔掉,再用雨水稀释那半凝不固的如同变质的辣根般的血液。最难的是下咽那一瞬间。她觉得,这东西特别适用于服毒自尽的人。有一次,她竟然把肠子呕出了一根。
吸血,让她再次感受到了活着的煎熬。她曾不止一次的呼喊过小白,可她却再也没能得到小白的回答。她的小白早已经魂归地府。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想一死了之,可每当看见那些比她还要痛苦的人们挣扎着挽留自己的生命时,她还是选择了继续活下来。她活着不是为了自己,她不想再做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这是她自我救赎的最好良机。看着一个个病人脱离死亡,看着一座座她亲手建起来的民房,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愉悦。她拼命地工作着,只有工作才会让她暂时忘记思念的痛苦和折磨。
村里人没人知道她的姓名,都叫她活菩萨。为了感谢她,曾有人提过这样的建议,说是要等事情过去之后,给她立一个牌楼,还要将村子改成她的名字。大家争着请她去家里吃饭,还准备把新建成的民房送给她一间,她都婉言谢绝。这个时候,她正式认识了张文龙。实际上自打到这之初,她就对张文龙这个热情、富有才华,且极具领导能力的人充满了好感。而这时的她,心情仍处于极度困苦的状态之中。自从离开集贤县,她犹如再次跌进了万丈深渊而无法自拔。‘你必须得走,你不能和悟空结婚,这是如来佛祖让我转达给你的话。你若是不走,就得继续吸食他身上的血液,长此下去,他也终将会因你而死,他死了谁去找回龟爪?谁去拯救南面的苍生?你知道他的法号吗?他叫斗战胜佛,从天庭到雷音,他是唯一一个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战斗精神的勇士。没有他,这次的祸事就无法平息,擒不住黑龙,龟爪就拿不回来,我想你一定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千古罪人吧?’唐长老的话始终回荡在她的耳边。她对这个唠唠叨叨的老和尚讨厌之极。从他反对自己和悟空的婚事开始,她对他就没有一点好印象,可他说的话却不无道理,如果真是因为自己让悟空失去拯救天下的机会和能力,岂不是辜负了菩萨点化自己的初衷。‘白思春,你走吧,这是佛祖的命令,连他自己都舍身擎天,你就不能为人类做出一点点牺牲?’白思春已别无选择,不管是为了谁,她都得走。当她急匆匆给悟空留下了那封信,环视了一眼她亲手布置的小屋后,乘着她的刺猬腾空而去。此时,刺猬的身体扎在她的脚下,却有一种难言的痛楚,飞得越快,那痛楚就愈强烈。
为人时,她和孙稼轩在婚姻的殿堂前生离死别,为妖后,她再次止步在幸福的门槛外。她哭泣着自己的不幸,感慨着命运对自己的不公,甚至对佛家的认识都有了模糊。唐长老、观世音菩萨和如来都是佛门中人,他们不都是以慈悲为怀吗?可唐长老为什么就这样反对自己和悟空的婚事?如来为什么下这样一个命令?为什么菩萨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赶走而不予理睬?走吧,告别这些是是非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不觉间破涕为笑。快三个月了,那里面已经有了轻微的动作,这是她有生以来最为快乐的一件事,可惜悟空还不知道。最让她胆战心惊的是,自己已犯了佛门中的大忌,该怎样去面对观世音菩萨呢?不管怎样,她必须要找个地方将这个小生命生下来,可是去哪里呢?总不能让孩子出生在山洞吧,为妖时的经历是绝不可以重来。思前想后,她来到了南面。悟空在前方浴血奋战,她绝不会袖手旁观。
这是一个极其偏僻的小村庄,双山村。虽然叫双山村,但这里却一座山也没有。或许是嫦娥和那些救援的队伍鞭长莫及,这里还没有一丝一毫被前来救治的迹象。白思春的到来,无疑弥补了他们的疏忽。村子周围几十公里都没有药铺,她也没有出去采药的时间,只能凭着一口真气治病救人。第一天,她整整救活了20多个病危的生命。村里来了个大救星,人们兴奋着奔走相告。被救者劫后余生,突然想起一件事,也没见这个弱小女子手里有什么针啊、药啊之类的东西,她是怎么施救的?
晚上,她一个人躲在废墟旁小息。身体里那种久违的抑制不住的痛苦和冲动,让她不由得想到了悟空。如果不是他,自己又岂能活到今天。她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可没走几步,却被脚下的东西给绊倒了。是一具尸体。面对着散发出阵阵恶臭的腐尸,她没的选择,她将衣袖裹在尸体的手臂上,轻轻的嘬了一小口,差点没吐出来。一个月后,双山村在灾难中幸存的伤病者陆陆续续被她治好了十之六七,村上混乱的秩序也随之明显好转。这时,张文龙出现了。
张文龙是村上的治保主任,相当于现在农村的民兵连长。她早就见过他,只是还不是很熟悉。他在村上颇有人缘,他年轻,精力旺盛,在组织和领导方面又过人之处。这些天他一直活跃在她的面前,负责疏导人群、组织清运尸体和维持秩序的工作。他给她推荐了这个在里面来说还算环境优雅的小院,他说这里的人早就在灾难中死了,谁也不敢上这来,你要是不嫌弃,从现在开始它就属于你了。她没再推辞,并且欣然接受。
当双山村的一切都开始转好的时候,镇上决定竞选新的村支书和领导班子,也就是在这个时侯,村里面发生了一件足以让白思春瞠目结舌也足以让老百姓蒙辱的大事件。
老支书张宝昌在灾难中失去了双腿,已无法主持大局,况且他在人们的心目中早已渐行渐远。他自私、自利、以权谋私,他家有宽敞明亮的占用耕地三十多亩的大瓦房五十多间,足足有半个村子大,他家的良种奶牛足足有300多头,这300多头奶牛若是按人民币计算,怎么也值了500万,他还雇了十几个长工不分昼夜的给他卖命,村上的人早就对他恨之入骨。他霸占支书这个位置已有30年之久。据说,他在镇上、县里甚至是省里都有后台,黑白两道都有人和他称兄道弟,所以没人敢惹他。
这是村上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民主活动,许多思想先进勇于进取的年轻人也都跃跃欲试、报名竞选,其中当然不排除一些图谋不轨,垂涎这几个‘肥缺’的不入流的货色。
村领导班子还有村长马国臣,会计张荣金,统计张荣成,妇女主任何兰花,他们仍旧竞选原来的岗位,原因是老支书张宝昌已经放出话来,他的位置没人能夺得走,不过也有小道消息说,支书的位置早已内定,张宝昌注定要下台。唯独张文龙不惧流言的竞选支书,村里人也希望他担当这个位置,但他自己也知道机会渺茫。竞选伊始,除张宝昌和张文龙外,其他所有参与竞选的人都开始想办法给自己拉选票,有的给每家每户偷偷摸摸的送去了十斤小米,有的趁天黑挨家送去了二斤旱烟,还有的干脆杀了两头猪,按村上的人头,大张旗鼓的给每人送去了两斤猪肉。当竞选在一片嘈杂中宣告结束后,有的人开始骂娘了,他妈的,白送了一堆东西,啥位置也没捞着。村民们倒不在意,谁当官对他们来说都没太大的区别,有米下锅,有烟抽,还有肉吃,这样的竞选一年能有个十次八次才好。
她也投了一票,给了张文龙。这是村上给她的特殊待遇,按规定不是本村人没有这个权利,但她是这里的功臣,是这里的荣誉村民。
马国臣、张荣金和何兰花仍官任原职,张文龙和张荣成互换位置,刚刚从监狱里出来的何吉国担任新一届村支书,但由于他不是党员,张宝昌暂时还不能离任,他需要负责对新支书的监护任务。何吉国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流氓,十几年前就参加了黑社会组织,但他这个流氓做的有个性、有特点,既讲究又文明,因为他从不在家附近做坏事。有人说他曾经只身一人,一把刀捅了六个亡命徒,还有人说他曾一拳打死了黑帮组织头目,反正是百里开外的混混听到他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八年前,谁都不清楚他因为什么进了监狱。没想到这一出来,就混上了人人垂涎欲滴的村支书,还同时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竞选已经过去半个多月,救治工作也慢慢接近尾声。当她和张文龙指挥着大家将一具具或腐烂或风干了的尸体掩埋干净的时候,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在此时,村上又发生了一件让大家意想不到的事情。由于今年赶上天灾,粮食基本绝产,国家为了照顾百姓,每亩地下发粮种补贴十两银子,并要求各级政府按文件要求将这笔钱打到各家的固定存折上。存折是前几年闹蝗灾时国家给的,专门接收各种补贴用。当人们乐颠颠拿着存折去村部取钱时,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难。仍旧掌权的张宝昌和会计张荣金拿出文件说:钱是下发了,但有规定,只有春天耕种时,你是在我们指定的种子站购买的1.2号种子,还得拿出购买时的票据的,才能拿到这笔钱,即便你是在指定的种子站购买的种子,但不是1.2号,而是3.4号,对不起,一分钱也不能给。于是,在镇政府的文件面前,有的人趾高气扬,有的人垂头丧气。还有人后悔不迭,他们原本购买的是1.2号种子,却因为弄丢了票据或票据不合村部的要求而无法拿到国家的补贴。
第二天,村长马国臣去那些没有得到补贴的农户家借存折,问他干啥用,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有些胆小的,俱于村长淫威的还是把存折交给了他。
第三天,在双山村的大街上,一向口无遮拦的张三拿着存折对李四显摆道,“哈哈,我的银子拿到手了。”
“不对呀,你春天种的不是我送你的3.4号种子吗?凭什么给你钱?”
“我我我我是和你吹牛呢。”张三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揣起存折走了。但他不是吹牛,眼尖的李四把他的存折看得清清楚楚,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而这时,一向喜欢打听的王二急匆匆的从外村赶回,“别的村子也是镇上的文件,但不分几号种子,不管是在哪购买的,无论你有没有票据,补贴全部下发,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在一个政府底下还能有两样待遇?”
“你确定你的话准确无误?”李四问道。
“靠,我要是说撒一句谎,让我媳妇陪你睡半个月。”王二答道。
当人们把这几件事联系到一起的时候,村里顿时开了锅,“去告他们,告他们这些贪赃枉法的王八蛋。”
“告是一定要告,可怎么告?告什么?去哪儿告?”在村上能打能闹的李彤斌兴奋异常,他不但没有领到补贴,还在前些天的竞选中白白的搭上了两头猪,早就憋一肚子气了。
“去县里告,就告村里这些年的经济问题,咱们村有那么多的机动地,卖的钱都哪去了?前两年村部还卖了两台拖拉机,钱呢?”
大伙吵吵嚷嚷之际,新任支书何吉国来了,他还带来了两个关于此次粮种补贴的文件,上面赫然印着县政府和省政府的大戳子,里面说的清楚,此次补贴一律按耕地亩数下发,没有任何附加条款。鲜红的大戳子肯定是假不了。只是这个还没有入党的书记是通过什么途径弄来的这东西呢?看样子他的本事还真不是吹出来的,但他为什么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送来如此关键的文件?这小子是早有准备,可他的目的是什么?
有了这两个红头文件,还得需要几个带头人,这是中国人办事的一贯特色。谁去?王二和李彤斌自告奋勇之后,大家一致推荐张文龙,因为他是一个让所有人都能信得过的人物。
张文龙可正郁闷着呢,甚至是极度失落。补贴款没他的暂且不说,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年自己在村上凡事都兢兢业业,处处都小心翼翼,东家墙倒了他去扶,西家马生驹他去给接产,南家鱼塘漏了他用身体堵上了窟窿,北家孤寡老人去世他给扛灵幡,他这个曾经的治保主任不但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连份外的事都做了,怎么就竟不过张宝昌和何吉国?这都是些什么人?
他本不想参与这件事,村干部告村部,怎么说都不好听。村上这些年的经济往来乱七八糟不说,哪个在村部站住脚的人没有后台,尤其是张宝昌,岂是你能告得了的,整不好要吃不了兜着走。当呼啦啦一群人来找他时,他不好意思了。看着一双双期待的眼神,他甚至还有些内疚,我张文龙怎么能辜负了村民们对自己的信任,思前想后,去,必须去,豁出去了。;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037s 2.316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