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王爷过来了。”孙嬷嬷捧着一个红泥小炉,轻步进来,笑着说道。
婢女微笑着打帘,容成独随后进来。
太妃放下了手上才刚默读了一页的心经,也没看进来的儿子,随手拂了拂膝上裙幅。
“娘唤儿子过来,有何事说?”他仍不掩清冷,却是比起常人多着几分亲近。
太妃容颜稍敛,不冷不淡道:“如今忙了,忙着哄女人呢,我这个做娘的见你一面也不容易了。”
儿子如今面色越来越好,她当然发自心底的喜欢。但是之前还会三五不时陪她吃顿饭的儿子,这两天却是除了早晚安就没见过他的影子。虽是不至于气怒,心里不舒服倒是真的。
容成独霎时淡笑,转动脚步,优雅的身影在一旁落座。“母妃有何话,直说就是了。”他的声音清冷笑意流动。
太妃见儿子如此,心中略略平复,不动声色道:“王家的人你要如何处置?”
容成独脸色平静,似乎早就猜到了太妃的话一眼。他低眸,骨节分明的食指顺了顺袖边,“王家如此行为,罪不容赦,难道母妃要为他们求情?”
太妃被说中目的,咳了一声道:“何谈说情,不过总归金鳞之前说了那句话,把王家处置的太重了,岂不是告诉金川的达官贵人们,你一个金川王还比不过一个女子重?”
“金鳞那句话,说地很对。”容成独颜色淡淡地。下一瞬间,语气变得清冷:“母妃,自来了金川,这样的事情,您从不关心,今日却要这么说,是何意?”
他虽然是问的,可流动的眸光却像已经洞悉了其意。
“你这是质问我了?”太妃不免有些伤心,厉声喝道。
“儿子不敢”,他傲然以对。
“只是母妃,王家闹市纵狗,伤及无辜十几,死了五六个孩子,抵命不是应该的吗?”他又说道:“我要严惩王家,与筝筝可有半分关系?”
多么公正无私!
这么公正无私,也只是担心为岳筝树立敌人吧。毕竟若是金川王为她处置王家,王家的人能不怀恨吗?
“独儿,你可真是个情种啊!”,太妃娘娘突然出声道:“这么用心良苦,可外人就看不出来你干涉此案,为的只是一个女人吗?”
容成独眸中神情微微变换,稍顿说道:“知道她确切是谁的,毕竟不多。”
“王家是定要罚了?”太妃娘娘问道,声音已经平静。
“嗯”,他点头。清冷而又不容置疑。
“是何处置?”
“王家父子凌迟,其余人流放极南海边苦役。”他说道,一点感情都没有。
太妃娘娘倒吸了一口冷气。
凌迟!
流放!
流放到那南海边,再服苦役,不是跟处死差不多。
“宽松些吧,总要为自己积些福泽。”沉默片刻,太妃娘娘叹道。
“王家父子流放,其他的人也是无辜的,只收了他们的狗马市场就行。”她轻声建议道。
“母妃”,容成独的声音郑重,说道:“金川府之事,您不必过问太多。”
如此不客气的话,对母亲的话,简直是忤逆。
太妃听了,气得双手颤抖。她为了这个儿子,作了多少牺牲?以前的不说,就说岳筝一事。但凡换一个母亲,早就插手干预了。
为了这个冷僻的儿子能够幸福终老,多少话她都没说。是,那是个可人的女子,她是渐渐认可了,但是还没到她一句话都不能说的地步吧!
其实太妃对于岳筝的认可,也不免妥协的成分。如今儿子说的这么不客气,让她一下子便爆发了。
“你若眼中还有我这个母妃,王家父子马上放了”,她敛容命令道:“这件事,伤了几家,责令王家赔偿了事便罢。”
现在要放王家,已经不是给王家人求情了。而是要争自己做母亲的尊严。
容成独清冷如斯,从容起身。“恐怕不能让母妃如愿了”,他不容置喙道:“王家人的命,我要定了。”
“你……”太妃气得直喘粗气。
“娘娘”,孙嬷嬷连忙上前帮着顺气,劝道:“何必为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小人,伤了您与王爷的母子情分呢。”
“我何德何能,做如此大逆不道,洒脱不羁的金川王的母亲。”太妃娘娘气道。
“母妃休息”,容成独后退一步,半施礼道:“儿子告退。”
话落,便转身从容离去。照旧的清清冷冷,苏世独立,好似刚才的事如烟雾般不足在意。
“滚,滚吧!”太妃娘娘登时气得大声喊道:“你容不下我这个老婆子,明天我收拾收拾就回盛川去。”
“省得受你这个不识好歹的气。”她说着就声音哽咽,骂道:“都是那个姓岳的,哪里勾住了他的魂,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忤逆我!”
孙嬷嬷小心地陪着笑,无足轻重地劝着。直到看着太妃娘娘消了气,她才开口道:“娘娘向来是明白的,这事怎么能跟岳姑娘有关?王爷的性子,咱们还不知道吗?像以前老奴说的,王爷有了心上的人,前面就是隔着火山您也拉不回来。如今眼看着是将岳姑娘放在心里的,您心中再对那女子有矛盾,可不好。王爷不是那种会顾忌母子情分的人啊!”
太妃已冷静了一些,叹道:“我心里明白,气却难顺过来。那岳筝我不讨厌,只是这儿子现在让我心冷。”
“独儿六岁那年,一天晌午下了学,只看了找我闲话的吴美人一眼,待她走了,他就大人似的让我近日要谨防吴美人。我只当哄他,就应了,后来不觉得也就防备些,直到那女人为了盛宠,拿着点小事一点点地在先皇跟前坏我,我心惊地直出冷汗。”
“从那之后,我就知道,这个儿子不简单。眼明心亮,关键是心冷。”她摇头道:“那之前,吴美人可没少讨好他,都是些宫里少见的稀罕东西,还有自个儿亲手做的……”
“瞧您说的”,孙嬷嬷好笑道:“王爷就能被一点东西收买了,就不跟母亲近了。”
“不是这个话”,太妃摇头道:“他从小到大,瞧谁差过,跟谁真正近过?我不过不说罢了。”
“不养儿不知报娘恩”,孙嬷嬷忙道。
太妃娘娘嗤笑。突兀地站起了身子,喊了一声道:“收拾东西,走。”
“娘娘哎,您真走啊!”孙嬷嬷惊讶道:“留下王爷,可不是让他为难。”
“他会为难?”太妃有些无所谓道。
“外人会怎么说啊?有些事,家里说说就好了!”孙嬷嬷小声嘟囔道。
“快收拾去吧”,太妃听此,忍不住笑骂道:“如今不比以前,手上不沾几条命日子过不下去。他这么不留情地要王家一家死,我去流沙寺吃两天斋去,顺便念经超度一下那些不长眼的东西。”
“奴婢就想着,太妃娘娘不是那种总拿离家出走威胁孩子的无知愚妇。”孙嬷嬷夸张地赞道。
“我倒是想做个无知愚妇呢”,太妃眼中带了点笑意,说道:“至少有儿子孝顺啊。”
“点儿背,生了个什么理法都不看在眼里的儿子。日后的孙子,我可得好好教养,免得跟他爹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说起孙子,眼前真像出现了一个大胖小子,太妃一下子笑开了话。
孙嬷嬷也顺着说了几句。
屋里沉闷的空气才松快起来。旁边侍立的丫头,都暗暗舒了一口气。
瞎婆婆一家,吃过午饭就驾着驴车离开了。
走之前,将岳筝嘱咐了好几遍:“婆婆看,这个公子人不错,对你当是极好的,早早成亲才好。到时候,可一定要请婆婆过来做你娘家人。”
岳筝听此,也不顾得不好意思,惊异问道:“婆婆何以见得,您不觉得我配不上他吗?”
瞎婆婆呵呵一笑,尽是豁达:“看人看心,别被外边的这些东西骗了。婆婆活了一辈子,看个人还是准的。”
然后说了过几天再来看她,又跟小文交代:“那些母鸡养到后院中去,一天炖一只,给筝娘补补身子,伤口长得才快。”
嘱咐了小文两三遍,这才在儿媳妇的搀扶下走了。
天云青青,从半晌阴起来的天*雨。
岳筝不放心,怕雨把他们搁在半路,但耐不住瞎婆婆坚持要走,说留大石头一人在家看家不放心,只好让小文找了几块雨布,给他们带在车上。
大石头与邦子也都被猎狗咬到,想他们必定是不就医的,岳筝让小文把王祥开的药方连着几包药也一起给他们放到了车上。
邦子娘又是连声道谢的。
而再晴身子重,早早地就走了。张玄倒是放了学,听说自家娘在这里,又一路奔了过来,吃过饭就拉着小曲儿两个上学去了。
“那位婆婆的话,你要听。”岳筝趴在床上闭目养神,他的声音突然响起,随即温热的气息便扑到耳边。
岳筝一时没有说话,听着外面起了风,便道:“要下雨了,你快回府去吧。”
容成独却说:“明天送你一件礼物。”
不待她说话,就起身去了外间窗子边书桌前。
浓青的天色有些发暗,他起身将书架上的一个锦盒拿下来,取出熠熠生华的明珠,放在窗框上。
就着柔和的光芒,打开了一本药剂书。
王祥说,那些猎狗抓出来的伤口,疤痕是难尽消的。
“独王爷”,他正皱眉翻看着书中的处方附录,里面的人喊道。
容成独,皱眉,宠溺一笑,无奈起身过去。
“要我陪你睡觉?”他倚在栏边,清冷笑言。
孤高傲然:当做好事了!
岳筝捂着脸看他,“你能不能正经点,我有正事要说。”她忍住笑道。
他点了点头,没有迈步上前。
岳筝也的确不需要他过来,只是说道:“你能不能派个人,把王祥开的药方还有药,送到鲁家马市的那个掌柜那里,让他分给那些被狗咬了的人?”
“好”,他似乎想都没想,她话音落就应道。
“还有事吗?”他好脾气地问道。
“王家的人,你会把他们怎么样?”她想了想,还是问道。
毕竟他那么生气,当时就让人将他们押了下去。
“这事不是你该管的。”他清冷道。脸色已经冷凝,语未毕拂袖离去。
不用再说,他就能看出来。这个女人,是要为那家人说好话的。
但是伤了她,即使是一根手指头,他也不会放过……更何况……
岳筝莫名其妙,蒙头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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