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遥 12

    永远不知道，灾难何时会以何种方式降临。

    你看天空正晴朗，转眼就会降下火焰，将生活全部烧毁。

    这个世界似乎就是这么危险。

    李火一个人沿着傍晚的街道回家。微风泛凉，吹着他的脸庞。他不能再逃避内心的恐惧。

    他知道每一场灾难，带来的不只是痛苦，最主要的是，又要有人的命运被改变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会是谁。

    也许又是方鑫磊，也许这一次还有方鑫磊那个无辜的姐姐。

    不管是谁，他都没办法弥补。他沮丧到了极点，任他乐观的天性再强大，也无法让他在此刻找到平静。

    他看着夕阳在他的前方慢慢沉到高楼大厦的后面，无法阻止的，天又要黑了。

    ……

    方鑫磊继父的葬礼在一周后举行。

    姥姥带着李火去参加。

    拥挤在墓场上的不光是前来悼念的人，还有一排一排的紧密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墓碑。李火这才知道方鑫磊继父原来是个军人。

    被放大的遗相，显然是他年轻时的照片。军衣笔挺，帅的让人目瞪口呆。

    方鑫磊的妈妈哭的站不住，被方鑫磊扶着应付来宾的问候。李火忽然有点理解了，为什么这个女人宁愿走过这么多坎坷也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爱的发生，无可救药。不管它是不是会毁掉周围人的生活。

    方鑫磊的姐姐也来了。穿了一身白裙子。头发如黑色缎带。在人群中像个天上掉下来的天使。李火现在明白了，她的美貌完全继承自她的父亲。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看着这天使穿过人群飘到方鑫磊身边去了，并趴在他耳边小声说什么。

    李火凑上前去。听到了他们悄悄话的内容。

    “……这是做儿子应该做的。”这是天使说的话，声音轻的像小鸟。

    方鑫磊的脸色难看的就好像有人欠了他多少钱似的。“可已经安排好，由你捧骨灰盒……”

    “我是女儿。”

    “……你是亲生的。”

    女孩不高兴了。“一起生活了七年，你从来没有一天当他是爸爸吗？就算连我都不想当他是爸爸。”

    聪明如李火，已完全明白了原故。忽然插话进去：“一日为父，终生为父。方鑫磊你就该以儿子的身份捧骨灰盒下葬，你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去做！”

    李火的忽然出现让两人都吃了一惊，方鑫磊向姐姐介绍。“这是……”

    姐姐打断他：“我知道，不就是小魔王李火？那天晚上你也去医院了。”

    “是的。姐姐竟然知道我的名字？！我是陪方鑫磊去的。怕他太难过。我该怎么称呼姐姐呢？臭小子又不给我介绍。”

    “秦娜娜。”

    李火目瞪口呆，这个名字他是熟悉的！“你是……秦娜娜？这怎么可能？曾经住在那栋楼里的秦娜娜？！”他的嘴巴张大的好像能吞下一头牛，他看向方鑫磊，“原来你妈妈和秦娜娜的爸爸结婚了！”又看向秦娜娜，“你小时候就是个讨人厌的臭丫头，现在……怎么会？漂亮成这样！完全认不出了！”

    方鑫磊拿眼睛瞪他。“别说些没用的！”继而又苦恼，“我捧骨灰盒不妥……”

    李火完全明白他内心的顾虑是什么，因为内疚而无法安心地捧着那个盒子。

    李火一边对秦娜娜笑着，一边用力地捏方鑫磊的手臂。“正因为那样你才更应该捧着他的骨灰。做你应该做的。”

    ……

    秦娜娜是唯一一个敢跟这一对魔王针锋相对的人。在那栋楼里时，只要遇到秦娜娜，他们就会头痛。那个野蛮女孩会大声叫喊着：“我会让你下地狱去！”

    “你们别想像欺负其它小朋友那样欺负我！”

    “有一天，我会让你们跪在我脚下求饶！”

    秦娜娜是他们最讨厌的小孩。

    秦娜娜的妈妈也是他们最讨厌的大人。

    那个女人可以不顾及他们只是个孩子而骂到很难听。“没人管教的野孩子！”“犯罪大王！”“两个邪恶小魔王！”的称呼就是秦娜娜的妈妈先发明出来的。

    李火若没记错，秦娜娜的妈妈曾和方鑫磊的妈妈因为孩子间矛盾的事，吵过数次架。

    秦娜娜的妈妈撒泼的样子堪称精典，看的李火开心不已。所以在和方鑫磊妈妈的争吵中她总是能略胜一筹。但想不到方鑫磊的妈妈最后抢了她的老公。算是终极复仇吗？

    当然，这是李火的想法。女人应该是为了爱才接受一个男人，总不会是因为报复。

    ……

    很巧合地，李火的父亲也葬在这个墓场。

    葬礼结束后，他穿过数以百计的墓碑寻找父亲的那一块。

    他已经很久没来了。

    很担心会看到父亲墓碑上积满的灰尘，以及偶尔从墓碑缝隙中生长出的杂草的荒凉的影像。

    但是让人惊奇的是，父亲的墓碑，鲜亮如初。一点灰尘都没有。

    他的哥哥李木正弯腰在清理墓的四周，任何一处细小的缝隙都不会逃过他的眼睛。

    墓的前面还放着一盆花。李火认不出这是什么花。想不到哥哥还有这份兴致。

    他在墓碑前坐下来，对着墓碑说：“爸爸，我来了。”

    李木闻声抬头，看到李火，脸色立即变暗，转而像是看着空气一样，不理他，继续干自己的活。

    李火心中却有感想。“哥，你每天都来吗？到这儿可比到妈妈的医院远多了。”

    李木像没听见。李火早已经习惯了不说话的哥哥。可是他今天心里痛。

    “你该醒醒了，李木。死的是爸爸……不是你。”

    李木停止了手里的活，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李火。“你还记得爸爸的样子吗？你每天都有想一次吗？”

    “我从来不想。”李火说。“说实话，我已经快记不清他什么样了。你也该试着忘记……”

    李木站起来，上前狠狠地给了李火一巴掌。

    ……

    方鑫磊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像一头炸了毛的狮子一样冲过去，将李木推倒在地。“为什么你总是打他！他是你弟弟！”

    李木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惊讶的看着方鑫磊：“是你？我听出你的声音，打电话给他的是你？方鑫磊！”

    “是我又怎么样？！”

    “你们还能做出更无耻的事吗？你们一起睡觉！”

    这话惹怒了方鑫磊，他和李木登时扭打成一团。李木从小就不是个爱惹事生非的孩子，在打架方面绝没有他弟弟李火和方鑫磊的天赋，他自然打不过方鑫磊，被方鑫磊按倒在地上。

    “如果我你再打他，我绝饶不了你！”方鑫磊威胁他。

    李木的脸胀的像是一只憋了气的蛤蟆。方鑫磊松手时，他跳起来气呼呼地走掉。走了几步又返回来，把墓前的那盆花抱在怀里一起带走。

    身边正发生的事，好像与已无关，李火一直望着父亲的墓碑。那上面刻着父亲的出生与死亡的时间，只有短短的38年。

    方鑫磊轻轻地摸着李火被打出五个手指印的脸颊：“痛吗……”

    “我不是不想你……爸爸。”

    李火开口，眼泪涌进眼框，他拼命让它不掉下来。“我只是不想让李木也死了……他现在就是个活死人！”

    方鑫磊闻言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拥在怀里。两个人在傍晚的冰冷空气中，任悲伤像无情的时光一样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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