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春风十里的时候,天还很早。
他坐了辆公车回住的地方。他其实就住在奎华中学的后门。
下车时候,正赶上下了晚自习的大个子在等车。两个人一碰面,索性决定去吃点宵夜。
他们找了个烧烤摊坐下。大个子叫了一堆的肉串,要了两支啤酒。给明澄叫了杯饮料。
两个人沉默的吃着。大个子一杯啤酒下了肚。
“怎么的受伤了?”他看着明澄包着的胳膊。
“擦破了点皮。”明澄说。
大个子欲言又止的。“哥,你到底搁哪儿打工呢?我怎么觉着不像个好地方啊。”
明澄摇头。
大个子晓得自己不该问了。
他叫冯鸣,明澄转校过来两人就是同桌,算也是对明澄了解的不少了。老家东北人,父母过来安城打点小工。家里条件很是一般。他叫明澄哥,其实他比明澄还大上两岁,书念的晚又念不进去。他跟明澄,首先是智商上的崇拜。考试的时候,明澄丢给他的答案都能让他及格。
他虽然担心,但也只好不问了。
“哥,我今天碰到一女的,挺漂亮的。她到处打听你呢。”
明澄抬头,端起面前的饮料。“什么人?”
“她口口声声说是你姐姐。”
明澄手一抖,饮料泼了大半出来。“噢,她找我干什么?”
“问你在哪里打工呢?”冯鸣想了想。“哥,我寻思着,她指不定真认识你呢,她都知道你的手机号。就是那支,你用的少的那支。”
“你告诉她拉?”明澄嗓子有点哑。
“没哪,不敢瞎告诉,再说我也不知道不是。”他看到明澄红着眼睛,有点胆怯。
“哥,那不是真你姐姐吧?”
明澄猛地剜了他一眼。冯鸣瑟缩一下,老老实实的低下头喝酒。
他面前的明澄一直没动,冯鸣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他,看他僵硬的跟个雕像一样。
一阵风吹过,摊上浓厚的烟卷到他们身上,冯鸣猛的咳嗽了几声。
风刮过后,天上云层分开,一轮圆月露了出来,桂花色,照的身边的云层透亮起来,越来越显得天空墨蓝墨蓝的。老板娘烤着串的工夫抬头看到了,呀了一声。“今天十五啊,月亮满好的。”
“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老板串着羊肉,头也不抬的接了一句。
冯鸣叫了声哥。
明澄眨眨眼,他舔了舔嘴。
“明儿铺子我不去了,你明天不是没课么,你去帮帮小路。”他们在学校附近的商场租了个小铺子,干点贴膜刷机修手机的事情。这么点不起眼的铺子,收入居然很是不错,养活三个人不说,冯鸣上个月居然比爸妈挣的还多。
冯鸣说好。
明澄掏出张百元大钞扔在桌上站起身。
“哥,这才开始呢,你怎么就走啊?”冯鸣有点吃惊,明澄今天是有点反常的。
明澄摆摆手,他走了。
月光很好,明澄一个人走在路上,看着月光照的透透亮亮的。路上行人越来越少,渐渐只有他,或者偶尔掠过的车,带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然而人却只有他一个。
街道开阔,空旷着,路灯还有月光,还有一片荒芜,明澄一直在路上走着。
他伸手去掏烟,只掏出东哥扔给他那根。摸遍全身上下没有打火机,他看到路边有个24小时便利店,便走了进去。
店子很小,灯光很亮,守店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能借个火么?”明澄问。他瞟到监视器上画面上自己的那张脸,并不好看。
然而女孩子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在柜台上一通猛找。
明澄从柜台下面抽出个新打火机扔在桌上。他想了想,加了两灌啤酒。他又丢了张一百块转身走了。
女孩子在后面喊,“还要找你钱呢?”
明澄没理,自顾自走出去,还在门口,打开一罐啤酒,一气全灌了下去。
他酒量很好。明爸爸还在的时候,喝得兴起,一人一瓶红星二锅头下去还能安稳的坐着聊天。
第二瓶照葫芦画瓢,一口气喝完,明澄将酒瓶捏扁,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
他在路上拦了辆出租车,“陆嘉苑”。他说。
司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明澄问。
司机指了指前面。那正是陆嘉苑。
明澄深吸了口气。“去奎华中学后门。”
那也就是个起步的时间。车停下,他掏了半天居然没掏出钱来。
司机打开头顶灯,看了半晌。“算了吧小伙子,下次再给吧。”
明澄打开车门下车,掏出支新手机扔座位上。
“哎哎,你。。。”
司机慌忙下车,拿了手机追上去扯住他胳膊。“小伙子你的手机。”
“车钱,”明澄说,灯光下,他的漂亮的双眼清澈见底。
司机把手机塞进他怀里。“一点小钱不至于。走吧走吧,大晚上的什么事这样不开心。早点回家,年纪轻轻的什么过不去的坎。”
司机上了车,掉了个头走了。
明澄觉得很滑稽,他拿着手机站那半天才揣进口袋里。一只野狗看看外面没动静了,从胡同里钻出来钻到一旁垃圾堆里翻食物。明澄看了半晌,从口袋里找出两根火腿肠丢了过去。狗扑过去,嗅了嗅,马上吃的摇头摆尾的。
明澄转身走,那只狗吃完了火腿肠却撵了上来。
他刚才一人顶着月光走,现在是一人一狗。
月亮低垂,就在肩上树梢。天快亮了。
这一带是城西的贫民区,早前几十年一片荒芜,后来后来慢慢聚集了些拆迁户,绝大部分都是外地人来打工落脚的地方。巷子里很安静,路灯坏了不知道多少年,风从外面吹来吹起他的衣角。
明澄的脚步声回荡在路上,那条野狗跟在他后面直喘气,呼哧呼哧的。
明澄拐进一个大门,走到其中一扇门前停下来,从坑坑洼洼的花盆底下掏出钥匙开门。
这是个大杂院一样的地方。住着说说十来户人家,无非是些出卖体力做点小买卖的人。
明澄推门,那狗蹲下来,明澄顿了顿,他拉了下门边的灯绳,灯光照亮房间。他跺了一下脚,狗就爬起来,盯着他看,他挥着手赶它,狗一直盯着他看,然后摇着尾巴跑掉了。
房间也就十多个平方,很难说有什么摆设和家具。靠里摆着张小床,床边一个简易的布衣柜。一张桌子两条凳子。桌上一边摆着个塑料脸盆放着牙刷肥皂,一边放着书,水泥地上也散着一堆的书,堆在油纸布上算是有个保护,一个软哒哒的黑色书包放在书堆上。明澄在上面牵了根绳子挂着毛巾和杂七杂八一些东西。床头有个床头柜,柜上架了个相框,银质的相框发出柔和的光,那应该是整个房间最漂亮的东西。如果冯鸣来过这屋子,他必然能认出这相框里的人。
门旁就是窗,窗下半张桌子倚着墙,放着个擦的干干净净的电磁炉,一个电饭煲几个碗碟。灯绳就垂在碗边上。靠着门放着个大点的桶,用来装换下来的衣服。
明澄进屋关上门,窗帘拉上脱衣服。他略弯了弯腰,低头,右手抓着t恤领口一扯,灰色t恤扯下来,扔在地上的桶里。脱了牛仔裤,扯了条毛巾围在腰里,一手托起盆开门去院子里洗漱。
房间里没有单独的洗手间,水龙头都在院子里。出了院子有个澡堂子,夏天时候明澄不愿走过去,洗澡都等夜深了没人的时候在院子里解决。
院子中央有好几个水龙头,接着水槽,有根水龙头上接了跟软管,那是跟明澄一样在夏天图省事洗澡的人接的。
明澄拧开龙头,水哗啦啦的流下来,月光里白花花的。他就着刷牙,上上下下刷的很仔细,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刷牙不够三分钟明澈会在后面用毛巾抽他。
他呸的一声吐出泡沫,扯下腰里缠的毛巾随便擦了一下。拿起举到头上软管上下淋起来。
水从他头顶冲下来,流淌在他皮肤上。他皮肤白如玉,细腻柔和。身材颀长结实,宽肩窄臀,流线型的背肌,一条凹陷的背沟性感的往下走遇上紧而翘的臀,两条腿笔直修长。水淋的湿漉漉的头发里藏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柔和温暖的月光流水一般静静的泻在他身上,一股好闻的味道和着水汽飘散在空气中。
薄薄的清雾浮在他身边,他的身体干净洁白,修长顺畅如流水般,笼在轻纱里。
天上飘过来的云将原本的满月半遮,不能朗照,却恰到好处。月光隔着树影屋脊照过来,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月色并不均匀,但是光和影却彼此和谐,幽美宁静。
他往身上打肥皂,胳膊上的纱布全淋湿了,黏糊糊的不好受,他索性扯下来扔了。上下咯吱洗完一遍,才又用水冲干净泡沫。围着毛巾回了房。
天色已有朦胧的亮光。
他没有开灯,打了个哈欠,月光泻进来,照在他床头的相框上。一只很小的框,明澈从书里抬起头,对着他微微一笑。
那还是他偷拍的。明澈十四岁,读高一,干净明亮的笑容,脸上稚气未退,在她们学校明澈自己的座位上。那天他去接她下晚自习,明澈还有道题没有解出来,从抽屉里拿出巧克力给他,就埋头在卷子上。
明澄刚从武馆里回来,今天比赛,他给自己赢了个傻瓜相机,他含着巧克力鼓捣着相机,东拍拍西拍拍。
拉一拉明澈,明澈抬头一笑,他顺手按了快门。后来洗出来,大家都挺喜欢,两个人选了个相框镶上,一直挂在高低铺的床框上。
那个时候的明澈,像鲜花初绽,甜嫩娇美,她一笑起来,像层层叠叠花瓣在你面前打开,动人心魄一样的美丽。
明澄也微笑,将相框举在胸前。笑容慢慢的扩大,像孩子一样的甜蜜。
没有什么故意躲开,没有那么多的负气。他只是离开去办自己要办的事情。
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十四岁后的明澈再也没有那样笑过,一系列的事情发生的让人措不及防。他们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只剩他们俩的时候,她也离开了。
他起初伤心,后来愤怒,渐渐麻木。
他退了房,租了这间小屋。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上学考试,去武馆,每天准时起来运动,自己做饭,自己一个人吃。他过的恍恍惚惚。
夜深人静的时候慢慢的回想起明澈,伤心的辗转反侧。他爬起来跑步,一边跑一边哭,嚎啕大哭。他实在太小,他不能理解和化解这无边的苍茫的痛楚。
无数次的辗转反侧终叫他明白,明澈是一定要离开的。
她在安城挣扎浮沉,歇斯底里的想念,掐着喉咙去遗忘,披头散发去成长。
而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被这人世吞没,可他却无处援手,痛彻心扉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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