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下来,美延一路上说着笑话,他太担心真儿了。真儿自然明白,也就做出一付劫后余生的表情。
客栈里,俩人换了衣服后与欧阳逸坐在桌边。
“看来这次大家都有收获呀。”欧阳逸笑盈盈地说道。
“正是。”真儿点头,她自己的收获就不小。
美延也点头,他自认是收获最大的一个,不但探出山神庙中可能就有玄机,而且向真儿的表白更让他心花怒放。
“景公子虽然受惊,但却带给我们一个大信号,”欧阳逸接着说,“他们一向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但我们的出现却让他们乱了阵脚,这说明他们一定有天大的秘密,而我们可能掌控了什么,让他们狗急跳墙,不得不使出杀人灭口的下策,看来只要我们再走几步,就能走进他们的核心。”
“有道理,”美延虽因真儿对欧阳逸颇有成见,但他的分析却入情入理,“只是我们还不得要领。”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来,大家都说说各自的情况。”欧阳逸招手说道。
“还有我呢。”甘草捧着茶奁茶杯走了进来。
“对,还有你这个小臭皮匠。”真儿起身用手指刮了下甘草的鼻子。
大家一笑,然后重新坐下,真儿先开口道:“你们不让我和你们去,反而成就了我。我这一次可是大有收获。”
“既然这样,那你先说。”
“不,”真儿狡黠地眨眨眼睛,“我是大头戏,自然要压轴,你先说。”她指了指欧阳逸。
“那好,我就先说说我们这边。”欧阳逸把装扮成道士去安家的情况简单讲了讲,然后说道:“这家人新建的厢房比过去的要小,而老太太住的房子墙里墙外相差太大,看来是有夹层。更有趣的是,他们一个平民小户,家里也收拾得简单朴素,可那老太太颈上却有一块青玉坠,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而且年代久远,更重要的是那玉被雕成一个鸟儿的形状,只是寥寥几刀,就能把握住鸟儿的特点,把器物刻画得栩栩如生,十分传神,不是一般民间所能见到的。”
“咦,”真儿惊叹一声,“那个法师不是要找个什么鸟兽形的器物吗,会不会与这个有关?”
“那法师要的东西可不是值钱的,这个青玉鸟儿是否价格低廉?”美延追问道。
“低廉?”欧阳逸轻声一笑,“用价格不菲来形容都不够,要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真的?”甘草惊呼出声,她好后悔,当时怎么就没注意呢。
“比我这个如何?”真儿从衣领中拽出一红线,上系一只白玉牌。“我这可是当年京城中最有名的涤玉坊中的上品,是我爹救了他们东家的儿子后,那老板娘好说歹说我们才收下的。”
“小姐,没见你戴过这个啊?”甘草盯着玉牌,问道。
“平时我也不戴,因为这次出来怕有个万一,才戴上以防不时之需。”真儿偷眼望了下美延,美延也正望着她,双目交汇,真儿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这个丫头,一开始真没打算和我在一起。”美延在心里念道,“不过从今天开始,你是再不能逃出我的视线了。”
欧阳逸却不理论,只瞅了瞅,说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的!”真儿惊叹道。
“我看看,”美延凑近真儿,拿起玉牌仔细看了看,“果然是涤玉坊的上品,我母亲就喜欢她家的东西。如果那件比这件还好,就不是上品,而是珍品了。”
“想来这老太太一定是一直贴身佩带,不予示人,只是今日家中慌乱,她病怏怏歪在床上,不曾注意,这才让我看到。”美延道。
“也许是她家祖传的?”真儿说道。
“也有可能,”欧阳逸道,“如果这样,她家祖上可是来头不小。”
“一般玉饰都以珏佩等出现,上面花形却是各异,但有些却是以家族乡里图腾为蓝本,也许上面的鸟形就代表什么。”美延想起他与大哥的玉佩,那纹饰就是以祖母娘家祖屋中大梁上的图案为基础的。
“很是,”欧阳逸点头,转向真儿说,“还记得咱们荆园中的徽标吗?那纹饰就是独一无二的。”
“那这个鸟形也有蹊跷了?”真儿有些兴奋,每一个发现都给他们带来惊喜。
“只能说有可能。”欧阳逸道,“各位都是在江湖上有过见识的,我画出来大家看看,或许能想到什么。”说着,欧阳逸拿出一张宣纸,用墨线简单勾勒了一个样子。“就这个样子。”
一个简练的飞鸟形象,上面的纹饰纵横交错,却也只是寥寥几笔。
“这个纹饰我没见过,但这个飞鸟的样子却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真儿指着画面,眼睛却望着美延。
美延摇摇头,“我没见过。”
“你们让我想想。”真儿低了头,似在看画,又似在沉思。大家也都盯住画,只为让她安心思索。
半天,真儿抬起头,又看着美延,“我在你家里见过这个飞鸟的样子。”
“什么?”美延不相信地回望着真儿,“我怎么一点映像也没有。”
“你记得我打坏得那个盒子吗?”
“什么盒子?”
“就是皇后赠的那个玉白菜所放的盒子。”
“那个盒子啊,”美延似乎回想起来,却又不确定地问,“上面有这个鸟形吗?”
“没有。”
“那你怎么想起它来了?”不但美延,其他二人也是一头雾水。
“当时那个锦盒不是要拿去修吗?景夫人给了我另外一个暂时盛玉白菜,那个盒子上就有这个飞鸟的样子。”真儿解释道。
“真的!”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
真儿肯定地点点头,“我当时拿到那个盒子时,心里就想,这宫中的东西富丽堂皇,家里的盒子虽看上去简单质朴,却别有一番精巧细致。一定不会错的,就是这个样子。”
大家都望着美延,美延抱歉地笑了笑,“我真没注意过这些。”是啊,他一个大男人,哪能有心思关注这些。
“你再好好想想,家里还有没有这样的东西。”这话也只能真儿问。
“要有我看到画时就讲出来,还能让你抢了先?”
“也是。”真儿失望地说,“那这个的来历你就更不明了了。”
美延无奈地点点头。
“这样吧,”真儿眉峰一挑,“我让人给京城里的分号传个信儿,让他们去府上问问,如何?”
“那得多长时间啊!”一直没出声的甘草插话道。
“十天半个月吧。”欧阳逸回答。
“也算快得了,总比我们几个在这儿瞎猜来得确定吧。”真儿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大家。
美延知道他们一定是飞鸽传书。
“那我们事不宜迟,快叫人送吧。”甘草着急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行,这里没有我们的分号,而且离这里最近的分号恐怕没有传递的工具。”欧阳逸道。
“怎么会,鸽子呢?”真儿急切地问道。
“前几天才让我派出去传信了。”欧阳逸无可奈何地说。
“啊——,空欢喜一场啊!”甘草泄了气,把桌子上的茶杯一推,耷拉下脑袋。
“也不一定。”美延摇摇头,又点点头,似乎有什么纠结在脑中,要甩开一样。
“有问题吗?”真儿见他如此,连忙问道。
“这里离代县有多远?”
美延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大家一愣,欧阳逸想了想,答道:“二百多里。怎么啦?”
“我们家有个老家人现今就住在代县城东,这是现在我知道的离我最近的、有可能知道那件事的人,我想找她去问问。”
“不用你去,你告诉我们要找得人姓什名谁,具体位置,我们让人去。”欧阳逸提高的音量,让人立刻感觉到他的兴奋。
“是啊,”真儿接上口,表情也轻松起来,“我们刚才说得就是代县的分号,我们有办法能更快地传递消息。”
“还是我自己去吧,问得清楚。”美延不是不想让别人去,是因为这个关系到自家,不知内情是好是坏,是否与自家有关。
“我们几个都是多多少少和对方有过接触的人,所谓我们在明,人家在暗。你大难不死,他们未必会善罢甘休,更要小心才是。”欧阳逸语气诚恳。
美延听着心里不舒服,虽然真儿与他已是两情相悦,但他就是放不下与欧阳逸的这段心气,“难道我怕了他们不成?”
“不是怕不怕,该小心时小心,正是君子一张一弛之道。”欧阳逸一点没有不高兴。
“我师兄是担心你的安全,”真儿扬起脸,面色红红的,“你别不识好人心。”
美延微微一笑,他当然明白欧阳逸话里的意思。自打从山上回来,美延就把真儿当作自己的爱侣看待,现在见她和欧阳逸一口一个“我们”,如一家人般默契的言谈,反把自己当成了外人,自然醋意大发;但他毕竟是大家子弟,且不想让真儿不快,所以就顺着真儿说道:“我当然知道师兄是为我好,我不是怕别人去了周嬷嬷不认嘛。”美延故意用“师兄”来称呼欧阳逸,俨然是跟着真儿改了口似的。
“你让他们带个你的信物不就成啦?”真儿心思全在事情上,一点没嗅出美延身上的酸气。
“好,用这个吧。”美延想了想,从腕上褪下一串念珠,“这个她一定认。到时候让去的人带封信回来就好。”
“好,”真儿接过念珠,又冲着美延道:“那你得先写一封了。”
“我们要找得人是我爹的奶娘周嬷嬷,她又不识字,就是她家有人认字也不知我的笔迹,有念珠就成。她儿子叫周大成。噢,对啦,周嬷嬷左眉角下有一个半月形的胎记。”
真儿把念珠递给甘草,“把这给铁链拿过去,把情况告诉他。要快!”
“知道了。”甘草答应着跑了出去。
“原来你们还有人马未出场啊!”美延觉得这个荆园不单单是个杏林医家那么简单。
“那是当然,还能一口气就把自己的底牌让人看透了?”真儿抿嘴一笑,俏皮又回到脸上。
“那你这压轴戏是不是可以开场了?”一直看着他们一问一答的欧阳逸接上话茬。
“不行,还有他的呢。”真儿一指美延。
“我这儿你不都知道了吗?”
“我是说柱儿媳妇他们传递信号的那些树枝。”
“什么树枝?”欧阳逸不解。
“美延第一次和柱子媳妇接触时,在山上时发现的,”真儿说道,“那个时候他回来告诉我时我就有些奇怪,没想到今天我亲自见了果然应了我的猜想。”
“什么猜想?”欧阳逸和美延异口同声。
“师兄,你想也想不到,”真儿睁大眼睛直视着欧阳逸,眼里有疑惑,“那样子和我们荆园传递信息的暗语相差无几。”
“什么?”欧阳逸“呼”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个从来喜行不行于色的人,脸上露出焦虑的神情,“你能肯定?”
“对,”真儿的眼里多了一丝惊惧,如果大师兄都要紧张起来,情况真不容乐观。“我们平时传信都写在纸上,或者留在明显得墙面上,记号是平铺的;他这个是一个压一个的,我试着拼过了,虽然不能全部了解,却也连猜带拼看出那句话就是说在什么地方找到了一个相似的东西。”
“能和我讲讲吗?”美延接了一句。
“对不起,”真儿低下头,“只有我们荆园自己的子弟才能学这个暗语。”
“我明白。”美延体谅地笑了笑。
“让我想一想。”欧阳逸端起茶杯,却只是把玩在手中。一时间屋里陷入了沉默寂静之中。
这个意外让欧阳逸又惊又怕,如果这帮歹人中有一个与荆园有瓜葛,那几十年来苦心经营的荆园必将迎来一场浩劫。不行,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他的理智告诉他一定要静下心来想一想,有谁,会是谁……
“会不会是他?”欧阳逸像是自言自语。
“谁?”真儿问道。
“二师叔。”
“不可能,他死了多少年啦。”美延看了真儿一眼,对自己的师叔如此称呼,可见此人在荆园的地位。
“如果那个死人不是他呢?”
“怎么可能,尸体是爹和四师叔一起埋的。”
“可师傅一直和我说他当时就感到不太对劲儿。”
“如果是易容,爹一定能看出来。”
“所以师傅也是半信半疑。当年闽南有个妖人惑众的案子,师傅就曾去看过,因为二师叔最擅长麻醉致幻之药,可惜那些妖人在路上都被百姓投石致死了,尸体也被焚化。而今这里又出了这样的事,你给我的山荆子就是一个换汤不换药的东西。”
“什么意思?”
“那是把从肉豆蔻中提取的东西换到山荆子里面而已。”
真儿不相信地摇摇头,“可肉豆蔻气味极浓,我能分辨出来的。这里没那么大味道。”
欧阳逸叹道:“二师叔是这方面的大家,当年我们遇见得那个藩僧就是个提炼香料的高手,只是他也未必有二师叔这样的本事。”
“可我从没听爹讲过。”
“事关荆园的名誉,师傅只对我一个人说过。”
“可我见过这里的妖师,肯定不是二师叔。”
“我也没说一定是,关键是这暗语没得解释。”
“还有就是他们愚弄百姓,却不收钱财,只要找个价格低廉的佩饰做什么?”真儿把另一个疑惑讲了出来。
“这的确让人头痛。”
屋里一时又安静下来,大家各想着自己的心事。
“问问李二叔,我看他一定知道些什么。”美延打破了沉默。
“我也这么想。他怎么会那么巧就在那里。”真儿道。
“他说是来给二婶求神的。”
“谎也不会说,”真儿轻哼了一声,“山上现放着一个通仙的大师他都不信,却来信那泥胎?”
“这里一定有文章。”
“等我回去问他。”真儿点头道。
“现在主角是不是可以出场啦?”欧阳逸适时接口道。
“我这里可大有收获。”真儿得意地抽出小轴子,展开来。“我和客栈老板娘打听,这城里还真有几家画铺或代给人写信的铺子。出了客栈我正打算从东头找起,结果一个孩子撞了我就跑,本来我也不想和他理论,但下意识地一摸,钱袋竟然没了,我就赶着追那孩子。那孩子走走停停好像故意气我似的,一直到城北大街我才赶上他。也许是他见这里人多,我又不依不饶,只得扔下钱袋落荒而逃。”真儿喝了口茶,接着说:“钱找回来了,却打乱了我的计划,不过城北也有一家画铺,我就决定从这里找起。不想就在这家问出了结果。画不是李捕头来找人画的,是个下雨天一个青年男子来的,一直没有摘下斗笠,脱下蓑衣,所以画师印象深刻,但人长什么样儿却看不大清楚。来人只要求他随便画幅山水画,但题字必须是‘山水有清音’,也不得印印章;画一画好来人就付钱走了,这画是后来在别处裱的。”
“那这印章也是后面补上的?”欧阳逸指着题跋下的印章说道。
“一定,”真儿道,“不过这个印章很怪异的,看不出是个什么文字。”
小轴子一开始时,美延就瞪住了红色的印章。上一次看时他的注意力都在轴子上是否有夹层和画面图案的揣摩上。今天看到这奇怪的印章,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心里翻腾。他极力在大脑中搜索着,对别人的谈话已是充耳不闻。
真儿见他面色凝重,直勾勾盯着画面,好像大家的谈话与他无关一般,一时不知是否该开口询问。她把目光投向欧阳逸,欧阳逸示意她不要出声。
房里一下安静了下来。而美延对气氛的变化没有一点感觉。依然蹙眉沉思。好一会,他抬起头,又直勾勾瞪住真儿。
真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就开口问道:“怎么这么看着人家,这画难道还和我有关系?”
美延像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又点点头,才说:“要说有关系,和你的确有点关系。”
“什么意思?”不但真儿,连欧阳逸也大吃一惊。
“还记得我们为什么成亲吗?”美延问道。
“怎么想起这个?”真儿更是莫名其妙。
“无论当中有什么内情,我们成亲最直接的原因是当年我祖父手下丢失了西北大营的军饷,而秀蝶祖父仗义疏财,才让我们家或者说是整个西北大营得以度过难关。”
“这与这幅画有什么关系啊?”大家更糊涂了,真儿也忍不住追问。
美延指着那印章,一字一顿地说:“这就是当年所用官银的标志。”
“什么?”真儿和欧阳逸都睁大了眼睛。
“虽然在十年前就废止了,不过我却在我祖母那里见过印有这样标志的银子。”美延转身对着真儿,“也许是我们家对军饷的事耿耿于怀,也许是为了有一天能真相大白,反正祖母的首饰匣子里有这种一锭刻有此标记的白银。”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大家错愕不已。一时几个人互相望着,却没人开口。
“那就是说我们今天要解得谜团也许和官银有关了?”刚送了信回来,才坐在旁边、听了只言片语的甘草忽然说了一句。
“你这个小皮匠还真有两下子,一语中的。”真儿先回过神来,笑着说。
“有可能吗?几十年前的悬案又转到了我的面前?但一星半点的官银也是有可能流落到民间的。”美延看着真儿,但却像在自问自答。
真儿目光炯炯,“也许就是上天的指引,要你来揭开这个谜题。你想想看,区区几百上千的东西能让这里处处充满诡异之气?”
“就是说那些妖孽们也有可能与这银子有关?”甘草嘟起小嘴问道。
“很有可能。”
“而且还有其他的势力。”
“不错。”欧阳逸脸上有一丝轻笑,“怪不得李捕头家女儿说有官府的人介入。”
“幸好我们没有贸贸然亮明身份找官府帮助。”美延道。
真儿面容愈加沉郁,“知道吗,我有一种感觉,似乎有人在牵着我们走,就象今天遇到的那个小贼一样,他好像是知道我要干什么去,故意把我引到北大街的。”
“越来越复杂了。”美延抿起嘴角,那线条像用刀刻得一般。
“看来事情拖得时间越长,我们的危险就越大。”欧阳逸把手中茶杯放回到桌子上,“听着,我们各行其是,抓紧时间。”
“好,我再去村里找找那妖师。”美延附和道。
“不行,你才回来,还是我去,我也想看看这个妖人是何方神圣。”
美延知道欧阳逸是想验证一下他的猜想,也就不再坚持。“那你去吧,我去找李二叔。”
“我再去找找李家姐姐。”
“我干什么?”甘草急着问。
“看门。”大家异口同声。
“欺负人嘛!”甘草急得直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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