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日下着雨,将所有的玫瑰露和茉莉粉都溶解了,很难再找出什么。木槿看着这只细细的青花瓷片,里面竟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粉末。闻着浓香扑鼻,正是茉莉粉无疑了。她一时欣喜,取了帕子,极其认真地倒在帕子里,然后对柳絮道:“只管收好了他们,我去去就来。”
出了鹃花楼,木槿也顾不得天冷,便又往悼红阁而去。绿妍虽看不见什么,却是极通医术,想必她定然会给自己一些线索的。彼时一阵冷风吹来,冻得木槿哆嗦不已,她抬头望望天,阴沉的像是委屈了的人儿。
“快下雪的天儿,跑出来作甚?”木槿不禁回头,却看到夜辰立在廊檐下,漠然的看着自己,她忙低下头,预备离去。不想夜辰拉住自己的手,低声道:“你是我的女人,除了我,谁都没有资格做你的夫君……”言罢捏着木槿的手,暗暗的用力,木槿的心在颤抖。
不能在这样了,她在心底里呼唤着,然后使劲儿挣脱开夜辰的手,羞红着脸,道:“公子这样在府里来回走动,就不怕被人发现?”夜辰低迷的声音萦绕着木槿的脖颈,道:“等过些日子,我就可以恢复自由了……”
“这却是为何?”她猛然间抬头,夜辰深邃的眼眸,对望着自己,她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倩影,还有,听到自己的呼吸。“奴婢还有事儿……”她一边着一边退后了一步,然后躲闪了一个空儿,匆匆离开了。
待那木槿走远了以后,采薇才从松木后走出来,看着一身淡紫色的木槿,羡慕的道:“你真打算娶她为妻?”夜辰长叹一口气,道:“如今也唯有她可以帮咱们找到那块儿玉佩了……”“可是……夫人已经……”采薇欲言又止,夜辰知道,刘氏将谋害丽妃之事出,就是想拉拢木槿,以复仇为名,找回玉佩。
可是自己心里念着的是木槿啊!一颗真心的付出却要用虚伪的利用来掩盖,木槿是不会接受自己的。但是为了皇位,为了那权力下的**,夜辰不得不重新思考,他对采薇道:“木槿是我们的这边的人,万不可让她站在那个女人身边,所以以后你要时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本来还想在些什么,可是夜辰已经走远。采薇有些委屈,自己一直在府外,为夜辰搜集信息,如今为了一个与自己同样地位的丫鬟,竟然这般重视。采薇吸了吸鼻子,看那铅灰色的云块慢慢移动,最终聚拢在一起,刮起了一阵北风。
她的红菱子披风在风中舞动,趁着那未凋零的轻松翠柏,倒是颇显得素净干爽。她一直都很羡慕木槿,可以得到夜辰的心。而自己,却只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仅此而已。但却转念一想,她木槿不也是一枚棋子么?真是可笑,所有的人为了一个目的,甘愿做他人的棋子,真的是讽刺。
远观湖岸,水泽弥漫;近赏烟霞,亭玉槛。鹃花**凋零,纷纷飞去,枝头灿若晴空。阴云匝地,暗流涌动,风紧,凄寒。
不大会儿,这半空竟是飘下来几粒雪花,细密鲜润。不消片刻便覆了廊下这青松翠柏,像是戴着一帽。远处翘起的屋檐上也落了一层薄薄的雪,遮住了耀眼的琉璃瓦。“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那海棠笑着问道。
采薇看着海棠,一件穗花百合青缎袄,看着很薄的样子。怀里还抱着一大枝胭脂红梅。“我看你也是忒会糟践这些花儿了,让它们好生在那枝头,你偏又摘了来。”采薇笑道,“莫不是夫人吩咐的吧?”
“是四姑娘,”海棠拢了拢鬓角的青丝,道:“才刚初尘来找我,是四姑娘见着园子里的腊梅开了,打发了要来一枝,所以我这就送了来。”采薇看那红梅却都是骨朵儿,甚是奇怪:“怎么没开完?像是你送错了吧。”
那海棠笑道:“你却不知,这红梅又叫胭脂梅,开的虽早,但时日长,就是这花骨朵儿也要着寒风,开上半个月呢。”采薇有些吃惊,道:“还有这种梅花?先前我只是知道腊梅,没想到还有着许多品种!”
此时雪片纷纷扬扬,打落在海棠肩头,还有她怀里的那株红梅上,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甚是好看。海棠笑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比如这梅花,除了红梅,还有白梅,青梅,黄梅。里面还都有一段故事。”
听着海棠的话语,采薇越发敬佩起她来:“夫人让你掌管司苑房,我看你都快成花木专家了!”海棠摆手笑道:“不过是平日里听那街头巷尾议论罢了,我哪里就成什么专家。我还成日间羡慕你,能够出府去。你也知道,我家在川西,多少年没有回去过了……”
看着海棠出神儿的望着远方,采薇不禁又暗自庆幸,自己有一个好姐姐,那蔷薇虽是性子急躁,出言不逊,却也是为了替弟报仇才这么做的。可是海棠的家在那川西,迫于生计才自卖到这里当丫鬟的。
一时触动了情思,采薇也是这么站着,石阶下的初尘见了两人,一红一白的立在风口处,倒像是一对姐妹。她拍着手笑道:“这真真是一道奇景!”海棠看见了初尘,浓密的黑发全被雪盖着了。
初尘道:“你们不去屋里坐着,在这廊檐下站着算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家姑娘刻薄呢。”海棠对采薇笑道:“听听!她那张利嘴,先我们是什么奇景,这会子又替四姑娘话,只当我们是什么人。”初尘走上台阶来,道:“姑娘等着看梅花,你倒是闲聊起来了。”
“怎么会忘,”海棠笑道,“遇见了采薇,了会儿话,你就急了不成?”着携了初尘的手往悼红阁而去,采薇也跟了过去,回头看积满雪屑的玉槛处,晶莹,洁白,空中的雪,飞舞着,似乎在等待下一个春天。
虽然绿妍看东西模糊,却也能够自理。她见初尘未曾回来,便扶着那根手杖,摸索着往后院走去。院子里种着许多梅花,绿妍过,梅花高洁,迎风而立,最是敬人。如今她可以嗅着淡淡的清香,去触摸着初冬的灵魂。
因为喜欢喝雪水泡的茶,所以绿妍每年冬天,都会收集那梅花上的雪水。即便是梅花,也会因品种不同,泡出来的茶口感也不一样。像红梅清淡,白梅雅致,然后坐下慢火慢蓓,品着茶韵的悠长,享受着馥郁的茶香。
三人笑着进了悼红阁,却不见了绿妍,海棠唬了一跳:“这四姑娘眼睛不太好,别再是走丢了吧……”采薇也担忧不已,倒是初尘不紧不慢的对她们道:“姑娘必是去收集雪水了。”这初尘话音刚落,绿妍已经扶着手杖回来了。
大约是闻到了那束梅香,绿妍道:“是海棠吧。”海棠忙应了一句,上前接了绿妍的手杖,道:“姑娘怎知是我?”绿妍笑道:“是那股子清香告诉我的。”着扶了桌子坐下,初尘边上茶边笑道:“我们姑娘独独对这梅香情有独钟。”
桌子上的茶杯是翡翠青梅老虬枝桠雕花形状,映衬着那清澈的茶水,愈发可人。“看看这茶就知道,”采薇道,“远远儿的闻着,便觉与其他茶叶与众不同。”初尘道:“这是我们姑娘用了隔年的雪水泡的茶,你们快尝尝。”于是那采薇和海棠每人抿了一口,唇齿间便留下了雪水的清香。
“是不是还有一个人?”绿妍觉察到屋子里不只是有海棠和初尘,初尘笑道:“是膳食坊的采薇,因为挂念着姑娘,所以就来看看。”绿妍却变了脸色:“我如今活的好好儿的,要她来看什么!”初尘见采薇的面上很难看,便耐心的劝,却毫无用处。
似乎绿妍真动了气,立时站起身子,对初尘道:“我想出去走走。”言罢径自摸索着推开屋门,一阵寒风顷刻间袭来,冻得初尘浑身瑟缩。她忙拉了绿妍,道:“外面冷,姑娘好生坐着会儿话,海棠还等着呢。”
绿妍别过头去,用那双没有灵光的眼睛看着海棠,道:“你把那梅花儿插在瓶子里罢,我今儿实在是不得闲。”海棠见此情景,忙笑着道:“原不该我,可是今儿天气实在冷得紧,姑娘还是……”一旁的初尘晓得绿妍的脾气,给海棠使眼色,示意她不要下去了,那海棠才住了口。
于是海棠辞了绿妍,预备着拉采薇走,初尘悄声道:“别生气,姑娘就这脾性。”采薇自不会放在心上,海棠也是心知肚明。
明雪映晚照,高烛对红妆。霞光流逝,风景微摆,半空瑟瑟,半空萧瑟。飞絮惹初冬,不尽潇湘情意,一重重。西窗剪烛,梅开雪柳,可怜十月对忧愁。
廊檐下,大红披风的采薇想起绿妍的话语,不禁心生寒意。“才只十月的头,怎么就下起雪来?”海棠疑惑道,“记得去岁还是十月底才下呢。”采薇没有搭话,她的睫毛在雪花中湿润了半截儿。
脑海中回想起五年前的那段往事,采薇才觉得真正是自己对不起绿妍。为了替弟报仇,采薇只有拼命在府外替夜辰打探朝中消息,留下姐姐蔷薇在府里,咽下所有的委屈,迎合刘氏,想必如今也得罪了不少人。
无奈,只有如此,刘氏才会相信自己。绿妍置身事外,一直呆在悼红阁,从未出去过,直到有一天,在梅朵屋里搜出了一根金钗,蔷薇也是想保住梅朵,可是采薇却什么舍家,结果梅朵被送进了司刑房。
自然大少奶奶贺香兰便带着梅朵离开了东府,绿妍知道自己的大嫂不是这样的人,更不会纵容下人。所以她将所有的恨,都加诸在了蔷薇和采薇身上。所以方才绿妍这般冷漠,采就觉着对她心怀内疚,尤其是对梅朵。
不知道现在的梅朵怎么样了,如果能够找到她,一定亲口对声“对不起”。海棠见采薇许久不发一语,便问道:“是不是又在想梅朵了?”采薇缓缓地道:“是我害了她,还有大少奶奶,不然现在……”
海棠劝慰道:“这也全不怨你,那只是她没福,只是你想太多了。”采薇知道,虽然只是间接地害了梅朵,可却心存愧疚。海棠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自然是梅朵没福,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会原谅自己的吧。
北风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海棠搓着手,道:“起风了,咱们还是回去吧。”采薇淡淡的道:“你先走吧,这会子司苑房的花儿不知怎么样了。”海棠劝不动她,只好一人冒着风雪往前走。
谁想却撞着一个人来,正要张口去骂,却是木槿。只见她脸色有些不好,神色有些紧张,便有些奇怪:“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木槿笑道:“有些紧要事儿找四姑娘。”海棠指了指后面的园子,道:“四姑娘像是出去了,她不在屋里。”
匆匆辞了海棠,木槿又去找绿妍。举目远望,白雪皑皑的世界,粉妆玉砌,晶莹剔透,好一个瑞雪纷纷!那微微翘起的鸳鸯瓦,露着一角的黎明,甚是好看。却不见绿妍的身影,木槿有些焦急,她摸着怀里的那包粉末,惴惴不安。
她又沿着石阶走了一会儿,才在那白雪纷扰的梅林中,看到一身芙蓉锦缎碎花披风的绿妍,映衬着白雪红梅,像是雪中的仙子,不落凡尘。“四姑娘让我好找,”木槿笑着走过去道,“原来在这里。”
初尘见木槿只穿了一件绛紫色的薄袄,还不停的搓着手,便问道:“这么冷的天儿也不穿件外套,冻坏了可怎么好?”木槿摇头道:“我不冷。”初尘上前摸着木槿的手,道:“都这么凉的手,还不冷,你不是还在病里么,赶快跟我回屋去。”绿妍听见了初尘的话,也对木槿道:“先回去再,再添上一层病,可就难好了。”
进了屋子,初尘早已烧了一只手炉,递到木槿怀里,道:“好好暖一暖,我去给你倒茶来。”看着初尘去后院烧水,木槿忙掏出那只绢帕,道:“前儿我得了一样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四姑娘懂得多些,还请姑娘给看看。”着,将绢帕放在桌子上。
绿妍只是用手轻轻摸了几摸,也不知为何物。两人正自懊恼,初尘便端着茶水走了过来,木槿见状,想起柳絮得,这茉莉粉一遇水就融化的言语,便有意将初尘绊倒,随手扔下了那只绢帕。
惊慌失措的初尘忙蹲下身子去捡茶杯:“真是对不住……”木槿也忙去帮忙,道:“想是外面雪滑。”这个时候,绿妍像是嗅到了什么,制止住了两人的动作,道:“先别动。”果然,那茉莉粉被茶水溶解后,发出“呲呲”的响声,还冒了几个泡泡。
这个场景不只是木槿惊呆了,连初尘也怔住了,指着地上的东西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绿妍侧着耳朵听到了初尘的话语,问道:“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木槿见初尘没有答话,便道:“四姑娘知道这是什么?”
金锏镂空雕花香炉里的拈香袅袅绕绕,思绪良久,绿妍才开口道:“这是西域的粟墨粉,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我朝自高祖皇帝以来,那西域便来朝贡,就是这粟墨粉。”木槿忽而想起那御花园里似乎有一种花儿十分艳丽,想来便是粟墨了。
可是这粟墨粉有何用处,竟能让雪吟一病不起。问了缘由,才知这粟墨本是无毒之物,然研磨成粉,混杂着茉莉粉末,便制成了极好的香料。润肤美颜效果最好,不过是夹带着轻微的毒性,虽不致伤及身体,时间久了,却也是毒性极强。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种东西?”绿妍有些好奇,木槿不知该不该出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是公主送来的。”绿妍不明白:“难道是上次她送给咱们的茉莉粉?”初尘接口道:“仗着自己是公主,难不成想要致我们于死地?”
仔细想想,这府里也没有什么人得罪了她的,为什么要送这粟墨粉。初尘忽然道:“听她去找过素馨,了些没要紧的话,结果害得素馨病了。茉兰还找过我们姑娘给她姐姐看病呢。”素馨,素馨,是了,素馨青梅竹马的四少爷陆文旭,不正是当朝驸马么?
怎么这一就没想到?木槿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莫非那公主想要害素馨不成?好在雪吟贪便宜,抢走了茉莉粉,这才免去了一场灾难。初尘听罢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气呼呼的道:“她这是没害成素馨,虽素馨病了,我也不依!”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木槿示意初尘坐下,道:“你也是气糊涂了,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们都是平民丫头,哪里就斗得过她呢。”绿妍头,对初尘道:“木槿得对,这事儿还不能向外人透漏,你还是少些为好。”
明明知道初尘的脾气不好,那木槿也便缄口不提有关自己的身份,辞了绿妍,心中还是沉重不已。
雪落无痕,丝缕寸金门。层层打湿木格窗,断离魂。
缓缓走在积雪如堆的径上,虽没有春日的盎然,然而那无暇的白雪,却给人安详、静谧之感。木槿站在白色的雪地中,看着那纷扬的雪花,渐渐融化殆尽,忽而想起了安逸云。这个时候,他应该进宫了吧,有没有出东府的秘密?还有夜辰利用自己的事情,他会不会,会不会出夜辰,出自己?
也许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他不是那样一个人。只是不知,回到宫里的他,是否还会想着自己?想完便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像是当初自己担心夜辰一般。可是对于夜辰,更多的反而是好奇,若不是丽妃,若不是复仇,自然不会如此。
但是对于安逸云,却又是另一种感觉。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关心也罢,哪怕他不与自己话,不理睬自己,那一份不言而喻的关怀却油然而生,发自内心。“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儿?”花影拍了拍木槿的肩膀,笑道,“三少奶奶找你半日,总不见人影,原是在这儿。”
风儿挟裹着雪粒卷尽花影的袖口处,冻得她打了一个喷嚏,她忙揉了揉鼻子,对木槿道:“这天儿越发的冷了,还不快回屋去。”着拉了木槿的手消失在银雪梅林之中。
才刚在外头受了冷气,这一进屋子,火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木槿便只觉着头有些昏昏的。沁雪绾了头发,见木槿的脸色不大好,便要去请个大夫给瞧瞧,木槿却一直婉言谢绝。
不想这一会儿的功夫,木槿就觉着鼻子发痒,喷嚏又打不出来,只是咳嗽。花影道:“我看还是去请那个张大夫来最好,他家祖上是宫里的御医,二少奶奶一直用着他的药方,效果还不错。”沁雪也头道:“也是,我也听了,你还是让他看看,我们也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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