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冉折匆匆转到太液池边的时候,远远看见的就是花荼兮被推下水的半个身影。
平静的湖面荡出一圈圈波纹,她就像秋日残破的落叶,不声不响地坠入,然后被吞没。
莫冉折霍然抬步,一张脸沉得能滴水。
宴上匆匆一瞥,他就清楚地意识到花荼兮定是用了什么手段,偷偷潜进了宫。
人影幢幢,灯火葳蕤。她换了华丽的宫装,又刻意隐没在暗处,两人之间隔着那么远而不真切的距离,可他就是一眼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他收回目光,却怎么也收不回四散的心绪。
这个祸精,真的是一刻不安生。
他光凭想象就能想出她是如何闯了他的书房,拿了他的帖子,又是如何把一群丫头小厮折腾得人仰马翻。
莫冉折蹙眉,脑海中那个亭亭身影俏生生地立在春分中,云鬓凤钗,罗裙翩跹,她竟然敢穿成这样就莽莽撞撞进了宫!
莫冉折知道她与扎西秀珠有过节,此番她来参宴之事,他不曾透过半点风声,可她还是知道了,还气势汹汹不管不顾地来了。
如此引人注目的容颜,若是被有心人发现那该如何?宫里这么大,规矩又多,她的眼睛还没有大好,万一冲撞了什么出了意外,能不能应付的来?
还有,季了也在这百花宴上,若他们碰上...
越想越心浮气躁,越想越坐立不安。
大昭的国相何时这么沉不住气过?偏他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断不可能出去寻她。
莫冉折心绪万千地看着一处不言不语,直到君年连声唤他,才堪堪回神。
因花荼兮的刻意为之,百花宴终究出了事。
莫冉折看着扎西秀珠一身惨状,并无多少意外。花荼兮既然做了这么多年的将军,心思手段自是有些的,整治一个小姑娘当然不在话下。
只是见扎西秀珠满身戾气地跑没了身影,莫冉折眉头一拧,竟然莫名生出了些不安。哪怕知道扎西秀珠遇上她讨不了好,可他一颗心就是吊在半空,怎么也落不回实处。
他耐着性子处理完扎西靖穆,再不想耽搁,一转身就去寻花荼兮的身影。
然而就这么片刻的耽搁,果然,果然出了事。
莫冉折陡然生出一股怒气,眉眼肃肃如冰雪。
他掠至太液池边,岸边湿滑,石块嶙峋,水面蒸腾起的阴冷之气让他心中一沉。
正要厉声让她上来,却见一只水淋淋的手破开湖面,一把攥住还蹲在岸上看好戏的扎西秀珠,“噗通——”一声,将其利落地扯入湖中。
扎西秀珠大惊,她不会水,拼命挣扎着喊救命,手脚并用地想推开紧紧勒住自己身子的花荼兮。
可花荼兮却像一条索命的水草,紧紧扭住她的四肢,带着一起往更深处沉去。
扎西秀珠呛得昏天暗地,浮浮沉沉几下,就被湖水没过头顶,彻底没了声响。
莫冉折神色微缓,心里实在是又气又好笑。还知道把人一起拖下水,还有力气跟人在水里打架,想来没事。他知道花荼兮这睚疵必报的性子,不把扎西秀珠淹个半死,她是不会罢休的。
只是等了小片刻,水面渐渐归于沉静,却还没见人上来。
莫冉折矮下身子:“太液池的水泡着好玩相吗?赶紧上来。”
回应他的是阵阵水波荡漾。
“听话。”
莫冉折语气微冷,可湖里依然没有动静,却见本在微微晃荡的水面彻底平静了下来,沉寂地宛若明镜,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荼兮!”莫冉折脸色骤变。
——
“主上...”羡鱼办完莫冉折交代的事再回来,正好见他浑身湿透地抱着花荼兮从湖里走出来。
花荼兮被他扣在臂弯里,双眸紧闭,一张脸冻得青白。而抱着她的莫冉折,脸色竟是比她还要白上几分。
“荼兮...醒醒...”莫冉折将人搂坐在地,顾不上自己一身狼狈,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花荼兮一动不动,呼吸微弱,缕缕湿发贴在莹润的额上,苍白又脆弱,似随时能折断。
莫冉折眼里一阵墨色翻涌。他看了她片刻,插-入花荼兮发中的五指微微用力,一低头,温润炽热的唇紧紧压裹住她柔软的唇瓣,清甜纯美的气息融在他口中,一如想象的甜美。
莫冉折垂眸,眼中划出丝丝缕缕的炽热。他微凉的舌一顶,撬开她的牙关,更深的纠缠进去,将自己的气息渡给她。
唇齿缠绵,莫冉折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扣住她头颅的手又紧又狠,似是要将她融进身体才罢休。
花荼兮喘息一声,胸口微微起伏,意识开始回笼。
莫冉折却没有放开她,在她唇上更深的辗转碾压,来回吮吻,一遍遍让她沾染上自己的气息。
“荼兮...”
湖边两个身影相依偎在一起,莫冉折抵在她额上,温柔又焦灼,一声又一声地唤她名字。
羡鱼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背过身去替他们守着。她从没见过主上这副情绪外露的模样,既难过又心酸,只盼着花荼兮千万不要有个好歹。
好在片刻过后,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羡鱼松了口气。
花荼兮茫茫然睁开眼,只觉得四周围天旋地转。
“醒了吗?”有人在耳边微微喘息。
“莫冉折...”花荼兮红着眼,看见他就想哭。她浑身上下也痛,眼睛痛,喉咙痛,肚子痛,哪里都不舒服,还特委屈。
莫冉折一言不发地接过羡鱼递来的毛绒大氅,把花荼兮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不露丝毫。他动作轻柔,可从头到尾都没再搭理她一句。
“车子备好了吗?”她昏昏沉沉地听到莫冉折问一旁的羡鱼。
“备好了,就停在南天门。”
“东西都带了?”
“欸,都全着呢,您放心。”
明明说着话,可就是不理她。
花荼兮扯扯他的袖子,没想到却被他甩开。直觉莫冉折有些不对,她挣扎了一下,想要探出头来看他的表情,却被他扣得更紧。
又不让看又不让动,花荼兮努努嘴,登时不高兴了。这些日子实在被莫冉折宠得太过,事事顺意,哪里受过他这样的冷遇?她眉头一拧,挣得愈加厉害了,哼哼唧唧地闷声道:“唔...我要下来...你放我下来...”
“你闭嘴!”莫冉折突然一声厉喝。
花荼兮被唬了一跳,顿时老实了。
——
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和明亮的灯火,是陆逊时带着一队羽林军率先搜到了太液池边。
“大人。”陆逊时急步走到莫冉折跟前,屈膝行礼。
他老远就瞧见了莫冉折楚楚谡谡地端立在池水边,可靠近了才发现他一身玄色锦衣竟湿-得不像样,成串的水珠顺着衣摆滴到地上,渐渐汇成一滩。
这是怎么了?
还有...
陆逊时控制不住地抬眼往他怀里瞟去——鼓鼓的一团,遮得密不透风,怎么看都是个人啊...可是又有谁,能让大昭国相护如珠如宝地护在怀里抱在手里!?
陆逊时眼里惊骇更甚,他迟疑了会儿,很没眼色地提议:“大人,这个...需要属下帮忙抱吗?”
莫冉折却侧身挡住他的视线,神色淡淡地道:“季将军就快到了,你跟他说扎西秀珠掉湖里了,让他赶紧把人弄上来,别污了好好的一池水。”
三句两句说完,也不等陆逊时有所反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逊时搔搔头,有些搞不明白状况。
好在身后季了马上就赶来了,陆逊时赶紧奔过去:“季将军,莫大人说...”
“莫易呢?”季了却打断他,语气急促地抓着他肩膀连名带姓地问。
“啊?走了啊。”陆逊时一头雾水。
“哪个方向?”
“南...南天门。”
季了眉头狠狠一沉,半句话也没有,风风火火地往南天门的方向去了。那阴沉的样子,就像去追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一样可怖。
陆逊时呆在原地,一脸委屈:“不是要找扎西秀珠吗?你们都去哪里啊啊!”
....
南天门
顾凤儿靠在大开的城门前,含笑等着莫冉折越走越近。
擦身而过,二人无话,彼此心照不宣。
顾凤儿的视线在他怀里的一团上晃了一圈,突然笑语:“相爷,好好照顾她啊。”
莫冉折脚步不停。
厚重的城门缓缓合上,顾凤儿瞧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管他听得见还是听不见,长叹一声:“你若对她不好,我可就把放季了出来了。”
——
两人一回到马车里,花荼兮就被莫冉折抛到了榻上。
他拢着袖,居高临下地看她:“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花荼兮被摔得有些疼,可她莫名不敢招惹现在的他,于是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她觉得吧,莫冉折估计是生气了。自己偷摸拿了他的帖子,用了他的马车,还跟人不要命地在水里打了一架,几样加起来,定是哪样都不合他的意。
莫冉折倒是难得见她这么乖顺。
他点点头,暂且不再和她说话,自顾自地换下湿透的衣衫,细细擦拭了一番滴水的长发,又燃起热炉泡了一壶香气四溢的茶...忙完这一切后,才又睨她一眼。
他向她招招手,语气轻柔:“过来,把手给我。”
花荼兮犹豫片刻,因着心虚,还是乖乖将手递了过去。
莫冉折轻轻托着她白嫩的手,像笼着一只柔软的鸽子。他问:“疼吗?”
花荼兮听他温声细语,连番关心,到底忍不住了。心里的那些小不开心早就扔没了,一下子就委屈开来:“疼,疼死了!”她把另一只手一并伸过去,捧到他眼底:“你看,我都划伤了。诺,这个是被石头割到的,这道印子是被水草勒的,还有这个,是被那女人头上的发钗划的,可疼了。”
莫冉折嗯了一声,从手边暗格里取出一瓶药膏,沾了些往她手上抹。
一阵清凉舒缓了那些疼得火辣辣的地方,花荼兮舒服地眯了眯眼,一颗晃荡不安的心这才逐渐沉静下来。
莫冉折动作轻柔,花荼兮晕晕欲睡之际,忽听得他问:“知道错了吗?”
“...什么错?”花荼兮半睁开眼:“错什么了?”
莫冉折笑了笑,顺了顺她的头发,突然道:“忍着。”
花荼兮不明所以,她疑惑地朝他看去,却见莫冉折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乌沉乌沉的东西。
花荼兮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就被它“啪——”得一声抽在掌心。
随之一起落下的,还有莫冉折严峻的质问:“谁允许你进宫的?你要整治扎西秀珠之前,为何不知会我一声!”
“你…你...你打我?”花荼兮惊呆了,震惊得她连被抽了一戒尺的疼都感觉不到了。
又一尺子落下,这次打在了她的右手心。
莫冉折的声音又冷又-硬,从她耳畔灌入脑中:“你不会水,为什么不赶紧上来?拉着扎西秀珠是想要一起去死吗?”
“莫冉折!你....你怎么能打我?!”花荼兮声音顿时染上了哭腔,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睛鼻子都红了。偏她还打不过他,只好被他攥着手挨板子。
莫冉折见她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到底没再忍心往她高高肿起的手心打下去。可他气还未消,太过剧烈的惊骇让他到这会儿都还觉得肺里在隐隐作痛。
于是跟翻烙饼一样把人翻过来,花荼兮一阵天旋地转,就趴在了他腿上。
啪——
又是一尺落下,打在...她的屁股上。
花荼兮长了十八年,从来没被人按着打过屁屁,又震惊又羞耻,再也忍不住,呜呜呜地气哭了。
莫冉折铁了心要让她记记牢,半点没有收手的打算。
“上次跳崖这次跳湖,你下次还想干什么!”
莫冉折想起上次在不归林她如残蝶一样飘落的身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哪一次不是差点送命?若他晚点来,是不是就要给她收尸了?
花荼兮是真的被打疼了,在他身上扭得像一股糖,声音又高又急:“这...这湖又不是我自己乐意跳的!是扎西秀珠推我下去的!”
“你还敢说?”莫冉折又是一尺下下去:“自己没把握就不要去招惹别人,今日非得让你长长记性!”
几尺子下来,花荼兮倒是不敢再顶嘴了,只是她趴在莫冉折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颠来倒去地道“莫冉折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
...
统共打了四下,莫冉折教训她的心思也到头了,实在下不去手了。他抱着她,力道时松时紧,似认命般得叹了口气。
莫冉折沉默片刻,将还在呜咽的人揽到身上,手指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金豆豆,低声哄到:“不哭了。”
花荼兮哪里收得住,炸毛炸地不是一点半点,又哭又闹像个发怒的小狮子。
莫冉折无奈地看着她,可却发现她怎么哭怎么好看。他唇角一弯,凝着笑意吻上她的红彤彤眼睛,将她的眼角挂着的泪珠子含进唇齿间。
亲了一下又一下,他似觉得不够,又顺着眼睛往下,不知是在恼自己还是在恼她,微微启唇,在她鼻尖上轻轻咬了一口。
花荼兮已经完全懵了,愣愣地看着他,连哭都忘了。
莫冉折见她这幅呆愣样,又忍不住再她脸上啃了一口。
“阿荼。”下颔抵在她柔软的发上,莫冉折轻轻晃了晃怀里的人:“你是不是把我折腾死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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