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耀回宫中处理急事,是卫执从东南水师军中回来。
明耀甩了下袍摆,大步迈过红漆门槛,进入泰乾宫,朝身边跟着一路小跑的郑贯忠问道:“卫执人呢”。
卫执是他以前在做亲王时,就备下的水师提督的人选,这些年一直带着卫戍部的人操练水军,
如果不是要紧事,这个时候,也不会着急的从东南回来。
“回皇上,卫将军一路疾驰,人渴马疲,刚下了马就累晕了过去,
奴才请了冯太医来看,现在卫将军刚醒转,在西武门边的朝房里正在休息。”
郑贯忠回奏的话刚说完,就有内侍进来通禀。
“皇上,卫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
卫执竟然是这么急忙的赶来,连飞鸽传书,快马加急都等不得了,明耀脸上的神情开始沉了下来。
他看中的大将怎么会是如此浮躁拿不得主意的人,
定是东南军中出了重事。
又或者是他新晋的岳父大人,护国公给他出了什么难题。
明耀嘴角轻轻掀了一下,冷笑一声,扬了下袍摆,坐在了宝座上。
殿中从远处传来铠甲相击的脆声回响,不消片刻,一名相貌英朗的年轻大将,身穿铜连铠甲,单膝跪在明耀面前。
“臣,东南水师李参部闵汛东敖镇总镇卫执,叩见皇上”。
水师分师,部,汛,镇,营,兵,
卫执爵号为信武将军,正四品。
“说吧,出什么事了”。
明耀不耐烦的抬手,冷着脸道。
朝臣尚觉得新帝还是挺和气。挺讲道理的。
只有他的心腹知道,这位主子是耐性最差的。
“五日前,九江府平桨县尤昌镇宁化村被倭贼勾结当地海匪屠了村,
合村共老少人口八百一十七户。无一生还,
抢劫牲畜,农粮,鸡猪等民财折合白银八万三千六百七十五两七百三十一钱。
倭贼逃匿,藏窜于九江郡一带。
臣不忿。帅众将欲迎战抗击倭贼,被上峰褫夺将令,
臣部下新任旗兵朱砺沧铁血勇猛,领三十新兵,欲夺部座虎符,狭将令而出兵,
奇差一招,被奸小告发,领新兵与阵营对峙,越瀚万夫不挡。斩下部座头颅与戟上,
高喊:是我大明子民,就随吾出征。
群兵感佩,欲从行。
憾,军符督援至,
军中督兵队执杀陌刀以迫,群兵萎,退散。
以叛军罪论处,五日后既斩。
京闵官道一十三岔路皆被封,臣夺路而进京。奏回吾主,
祈主上怜八百一十七户,一千九百三十三民魂,
扬我大明天威。震海外矮夷奸心,
请皇上出兵讨伐倭夷!”
原本即使脸上还有一路飞赶,没有恢复的倦怠疲色,也依然挺的笔直的肩背,脸色尽力沉静的年轻将军。
说到此处已是目裂眶红,响亮的声音也因为心里的怒。心里的热血,心里的不平,而微微颤抖。
督兵队,又称军中慑杀,是在战场征集敢死队,或者炸营重大军中事件时,才会出动的军队。
手执杀陌刀,上斩叛将,下杀降卒。
明耀自他说到屠村的事件时,脸色已然冰冷,此时单肘撑在御案,
修长的手指抚在英挺的鼻梁上,长长的睫毛微微合着,遮挡住眸底暴虐晃动着的血腥之色。
“丁曾克封的路?”
明耀声音冷沉沉的,听不出是怒还是平。
“属下不知,自事情爆出,属下被褫夺将令,属下就一直没见过丁都督”。
卫执说到“丁都督”三个字颇有点恨牙咬齿之意。
在卫执看来,他丁曾克上不能为吾皇开拓海域,下不能守护一方百姓,他算什么都督!
这就是了。
既然封锁了所有进京路,如何又让自己的人闯进京来。
分明是用上千百姓冤魂,一次倭贼血洗之仇作为诱因,来一次铲除自己放进水师中的将领。
朱砺沧刚进水师,空有血勇,他若是做出这样的悍莾之事,明耀还能料想。
连卫执都被激成这样,就知道宁化村的血惨之像。
又加上他们在东南水师中的根基尚浅,如果原本朱砺沧的狭将令出兵之勇能奏效,
在东南水师中已是钻进了本来布好的口袋里。
护国公,真是不亏在东南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将,
看准了他用的武将,都是年轻善闯,却还缺乏了点战场上磨砺出的麻木稳妥气。
用普通百姓的血,来刺激这帮武将,让他们罔顾将令,做出叛将之举,
这一步还真是走的好,
好到让他暂时都没有想出来,该怎么应付朝廷即将一波铺天盖地的或请战或斩将的声音。
请战,如今东南水师的军权才稍微动一动,就出了乱子,
如果要战,怎么不再依靠护国公旧将。
斩将,包括卫执在内,朱砺沧,所有参与到这起“狭将令出兵”之策里的人,都要斩。
在军中,一级军衔就压的你最好闭口,否则违将令,到皇上面前,也只有被斩杀的份儿。
而明耀判断,这里肯定有不少都是自己派过去的人。
原因无他,能和朱砺沧说到一块去的武将,明耀已经能想的起是哪些人了。
这便是当初选择耿直血勇军将的坏梗处了。
军人自然要脑筋不要太灵活,唯将令是从的好,
偏明耀比较喜欢那些把大明疆土荣誉胜过一切的武人,
才造成了今天这件事的根本。
这也就是没有成归鹤跟着的坏处,否则有那老小子跟着,这点阴谋,虽说注码稍重,
拿普通渔民百姓来作饵,倭贼海匪为兵,不为平匪,不为沿海安稳。
唯一的目的,就是终于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把自己的这一干心腹将令一网打尽,
别说是明耀。成归鹤一耷眼皮也就明白了,
何至于,闹到现在不可收拾的地步。
明耀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把心里因为怒而牵起的血腥暴虐之戾气暂且压下。
“卫执,你可知不管是进京还是留在东南。从你被褫夺将令那一刻起,
你的结果已经注定。”
从将令被夺,他不是安心的想其他办法递信,而是很欣赏朱砺沧的悍勇之气,报渔民之仇的痛快,那一刻起,
结局依然写好。
军中,违令者,斩。
你没有理由。
也没有借口。
明耀无法怪罪他们,
只因为他们把大明的天威。看的比他们自己的命还重。
杀我大明子民者,吾必杀之。
皇太祖爷爷的这句话,明耀从小就很喜欢。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句话的沉重,
来自四面八方,各种沉重的因素,让他手中的皇权,犹如戴着脚铐在跳舞。
他刚付出一些代价,哪怕两年后要付出两倍以上的力量才能为他的决策来买单的西北策略,
来换回两年休养生息的时间。来募捐粮草军费。
眼下就立即爆出东南的事情。
听到皇上的话,卫执一愣,迅速明白:“臣纵死不怨不恨,只要。皇上能出兵讨夷,
慰上千百姓亡魂,捍我大明之威”。
卫执郑重其事的向他三跪九叩,犹如一个沙场勇将枉死瞑目的托付。
“杀我大明子民者,吾必杀之。
卫执,朕是明氏子孙。你或可放心”。
明耀凤眸微红,轻轻念出这句话。
明氏江山,即使是在被后妃迷住的万宗时期,仍然对边作战,不降。
唯一的污点是熹宗时期,窦太后掌权,割地赔款给金人。
明耀从幼时,最厌的就是讲史的翰林院学士讲到这一段。
后来他去西北,不单是要握军权,
何尝不是想着即使是辅佐二哥上位后,他也要在边境镇守疆土。
他想做的不止是一代帝王,更想做的是开大明万世疆土的帝王。
卫执虎目两行泪,直淌淌的流下。
“臣甘愿受死”。
卫执伏爬在地。
“他们想让你们死,朕却不同意”。
“只是这皮肉苦是少不得了”。
皇上的话,让卫执猛地抬头。
他不得不死,
可是他不甘,遗憾之恨问向天。
他要在战场上和倭贼决一死战。
而不是成为朝廷角力的牺牲品。
听到皇上的话,他喜悦的眼睛里闪光。
“臣不怕受皮肉苦,臣只怕不能战死”。
“去吧,你以后会如愿的”。
明耀摆手,就命羽林卫在泰乾宫前,丹陛玉阶下,白玉大理石的广场前,
以军棍仗篪卫执。
卫执进京,等的就是此时,自然此时有许多护国公派的文臣武将都要求见皇上。
为表明自己也都是关心沿海百姓的忠心大臣,
其他本来想躲着的文臣武将,自然也要来求见。
于是泰乾宫前,就聚集着一众等着的文臣武将被迫观刑。
看着那血透过铜连铠甲,把卫将军的衣服都染红了,
瘦巴巴的一干文臣都痛了起来,捂着屁股。
其他的武将,不屑有之,同悲有之,切身有之,干嘲更有之。
隶属不同派系。
“郑公公,还请再进去通禀一声,我等有东南要事,要皇上裁决”。
护国公拉过廊下候着的郑贯忠,小声带着友好的道。
“护国公您见谅,皇上此时正累着,午休不见众位大人。
别的人不清楚,护国公您应该清楚啊。”
“皇上,昨日大婚呢”。
郑贯忠同样低着头小声的暗示道。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一个人在殿里生气,不见这些大臣,把他们都晾在殿前,
在这看着卫将军受刑。
不过郑贯忠想着皇后的为人,于是说了这个模棱两可的话,来宽慰下护国公的心。
护国公一听,心里正想着等下了朝议,去派人跟女儿打听打听怎么样呢,
听了这郑贯忠的暗示,心里顿时放下心来。
又想着自己默许属下做的那些事,会不会触怒皇上,再影响到女儿的圣宠?
不过接着又放下了,
女儿进宫只是迷惑新帝,接机生下皇嗣。
只有牢牢握住东南水师,才是保命保势的关键。
“郑公公在宫里招呼忙罗,也同样受累,辛苦”。
护国公更靠近了一点他,
把手里的银票往郑贯忠袖子里放。
郑贯忠老套于此,一看护国公的动作,就知道是要干嘛。
在护国公没靠上前,就退后了步,低着头道:“护国公看得起咱家,咱家心里都是记念着的”。
“皇后娘娘赐给咱们的虎骨膏药,咱家用着很受用,很有用,
还要多谢护国公府才是”。
郑贯忠道完谢,又离的远了些。
就没有再往这面走了。
护国公原本银票没有送掉,心里有些不高兴,听到郑贯忠的话,
就以为是女儿已经把这个御前第一总管给笼络住了,
心里满意女儿的手段,又放下心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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