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元苏站在红漆通天柱旁边,看到护国公和郑贯忠的一番互动,垂着眼皮,嘴旁微微一笑,有些嘲讽。
这护国公还真是贪心,他难道看不出,皇上把他们都晾在这,就是让他们看着卫将军被打。
这就好比自家在外的孩子被别的厉害孩子欺负了,
但是呢,那厉害孩子还握了理,
这家长就不得不当着他们的面给自家孩子一番惩顿,
这个时候,护国公要是识相点,聪明点,应该是把这件闹起来的军事,大事化小,
而不是揪着这一点,等着逼皇上把那些派进东南水师中的将领都罚了。
谁是贴心的,谁是后娘养的,非得逼皇上说明白了才清楚吗。
这可不是在君前的为久之道。
胡元苏自忖想的通透,他是不在其位,不能切身设想。
他是个文臣,更不明白,只有握住军权,那些边疆大将才能会心安,心稳。
不见那些史上,有多少武将是放不下权,被杀的。
又有多少武将放下了权,同样被杀的。
这是个要上升到哲理的复杂问题。
这其中的度,又有几个能掌握住的。
胡元苏此时站在这里求见,当然是要在那些武将开口求战前,请求皇上实行海禁的。
他是个文臣,更是文臣之首,他所有的出发着想点,都要替天下万民设想。
“阁老,学生瞧着那些武将这次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毕竟我大明亡了这么多无辜百姓,给不了天下一个交代,
就是皇上的颜面上也过不去。”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看着那边摩拳擦掌,霍霍躁动的兵部武将们,靠近胡元苏低声道。
“就没有不想打仗的武将,
拿着民脂民膏,由着他们一展开疆拓土的美梦,
不知道那每打一仗。就得赔上一个镇县一年的赋税。
先帝在世的时候,还想收复十三云州呢,
结果呢,和金人打了二三十年。就像踩进了一滩臭狗屎里,
国泰民生全都搞臭了,
就是现在你看看西南那防线可有拉进金人境内半丈远,
就是新皇也不一定不想打,那也要问问户部。国库还有多少银子,
先一阵子,皇上不是拿自己的碳薪银子做筏子,敲过一笔了,
都养了秦郡王,
现在西北倒是打的虎虎生风,麻烦还在日后呢,且瞧着吧。
你瞧瞧袁扒皮那衰样,还能敲出银子来?”
胡元苏眼皮都没抬,摸了摸袖笼里的奏本。和自己的心腹学生说起话来,倒是毫不遮掩藏私。
语气里甚至还有对先皇的指责,对新皇的不以为然。
当然对武将的不齿,那是文臣都有的通病。
那御史瞅了瞅户部尚书袁利伦愁眉苦脸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在武帝朝,这袁利伦有个外号叫袁扒皮,
那是因为那个时候,供应着武帝的只是修仙的小钱,袁利伦扒皮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户部上下。几十个衙司,抽抽挤挤,供应着先帝的修仙大事还是足足的。
可是到了新帝这,筹的是军费银子。
娘啊,那是烧钱的买卖,袁利伦的扒皮本事就不够瞧了。
就好比这是一亩田的芝麻,你仔细点把那掉地里的芝麻粒都尽量捡起来,
能炸出来的油也能尽量多点,
可是统共它就只有一亩田的芝麻。你非得要百亩田的油,
他袁利伦是有扒皮的本事,可没有拉银子的本事。
“所以,这关键点啊,还是民生民赋,百姓没有银子什么都干不成,
应在朝廷上同样如是”。
“咱们既然当的是这为民为国的文臣,就要为天下百姓想,
说不得讨了君王的嫌,惹了那干武将的白眼,那也是我等的使命”。
胡元苏的话,让他身边的几个心腹门生面上一凛然,
有种舍身取义的大义凌然。
“我要是有根御赐的金鞭,非得抽在那些成天叫嚣打仗的武将脸上,
让他们也明白明白这走不出的战争沼泽,给百姓带来的苦痛”。
胡元苏说起来,留着长长胡须的清癯瘦脸上显得格外愤怒。
御赐金鞭,史上记载只有在仁宗时,因为特别宠爱一个亲王郡主,赐下的。
那郡主刁蛮跋扈,倒是有颗侠义心肝,经常在民间走动,遇到不平事,就拿金鞭子抽贪官恶|霸。
胡元苏还是颇为羡慕那位郡主的潇洒的。
“师座忧国忧民,我等甚惭”。
几个学生低头惭愧恭敬道。
“你我师徒至亲,就不用说这些了”。
“师座,那杨御史这次恐怕会参奏支持出兵讨倭”。
都察院的另一位御史小声说着内幕消息。
没有用眼神看远处的杨志恒。
这是常识啊,说谁坏话,当然不要看人家。
胡元苏冷哼一声:“都打着做外戚的主意,也不知恁地厚颜,竟然还一直以清流自居,来拉拢人”。
胡元苏说起来满是不屑。
“师座是说,杨御史家有千金参加春闱后的选秀?”
各个大臣家的千金小姐都是深藏闺中,谁没事也不会去打听,
有碍自己的官声,也碍人家小姐的名声。
几个心腹学生有些惊讶的看着师座竟然还知道这等内幕。
“这还不够明显,你道那杨志恒为何事事以新帝意向做风向标,
皇上少年风|流,英俊无双,这朝中有多少臣子在打主意。
偏那些厚了老脸皮的货,打着做外亲戚的主意,就不要污了咱们清流的名声”。
胡元苏越说越是不齿。
和皇家牵上了关系,他们还有什么公平心去做清流?
一干利欲熏心的货。
*
泰乾宫里崇德殿里,明耀正看着沈镜砚拿着根演示棍,上窜下跳指着挂在梁柱上巨大的闵海九江海域图。
“皇上您看,罗藏江。济泗江通联闵海,茫茫海面毫无地理礁石做导,
入了这一片,当真是泥牛入海。遥去无痕,
想寻得海匪的痕迹当真是千难万难,九江一带又是浅海,
每个小岛沿岸都长着过人高两丈的芦苇蒿丛,他们随便把船停进去。
等用时再来驶走,我们也没有这么多的兵力去搜剿”。
原来这沈镜砚自上次在工部绘了先帝出陵的枕木图,清晨时,睁着一双乌黢眼眶把图交给了明耀,
明耀看着那图的设计,夹在自己的图中,临时赶制出了又结实又陡峭可以爬邙山的枕木,
这才把先帝出陵的事,安稳的办完。
明耀想着沈境砚这工事图画的倒是不错,于是就丢给他一本《九江图志》。
让他画海域图。
当时本来对沈镜砚这种毫无资历实践的又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功名在身的无根基之人。
也不知道哪里就得了圣睐,
居然给了个五品经历的缺,大家纷纷都很不服气,就等着看沈镜砚出丑,
因此他在工部衙门,每天去上职,也没人理他,更没有人拿底下地方报上来的各种水道漕运的修改问题来分派他,
他倒是没有不忿,只是觉得自己似乎白拿了朝廷的俸禄。有些不安。
直到皇上给了他一本《九江图志》让他绘海域图,他提起了全部精神,要把这差事做好。
而那时工部衙门的同僚们纷纷在背后笑掉大牙,
称皇上这是拿借口要削去他官职啊。
不然也不会拿这么难的事来刁难他。
谁不知道。工部最难的就是绘图志。
而且这图志都是极其保密的,民间不允许私绘地理图志。
因此连官学里都没有设这一科目。
能绘图志的都是天赋异禀的奇人。
要走访山路实地,多年积攒下脚步丈量,才能精确画出图志。
皇上居然拿本文字版的图志,就让沈镜砚画海域图。
这摆明了就像是扔给你个匕首,你自裁吧。这样明显的旨意啊。
哪知道姓沈的书呆子还真的绘起了图志来。
日日夜夜的在他那比茅厕大不了多少点的公司桌前不抬头。
工部的人私下都叫他沈呆子。
哪里知道今日这沈呆子就在一众惊愕的工部同僚眼中,拿起了那巨大的宣纸图志,来泰乾宫求见。
他求见时,明耀刚把卫执拉出去打,心里正烦。
内侍回报说沈大人求见。
明耀还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能见到他的姓沈的,倒是有个他月前丢进工部的沈镜砚。
本不欲见,只当他是来给朱砺沧求情的。
可想起来孟言茉,
想着当初都为她给两人施了恩,就提拔提拔吧,
朱砺沧是自己派去东南的,如今被关在东南军中的牢里,
虽是叛军罪,没有自己亲口下的旨意,
谅护国公也不敢私动,
明耀喝了口茶,让人进来。
沈镜砚进来,连叩拜都有些激动。
“皇上,请您看我绘的图”。
连“臣”都忘了说。
明耀看了看他手中抱着的巨长的轴图。
让内侍们合力挂在了梁柱上。
海图展开,明耀原本意兴阑珊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没有想到这书呆子画图的本事不错。
在松江组建水师时,明耀也去过闵海九江实地看过,
从沈镜砚的图上可以看出他的图大致是对的,尺寸比例也合八成准确,
这就很耐考究了,
“你去过九江府吗?”
沈镜砚有点不好意思,“臣最远只到过大通县”。
大通县,
离京城不足百里地。
明耀笑笑,行军打仗对图志要求很严格,
他不是不能画,只是费时,费力,
他又不是军中画图师,
有许多事要忙。
“这图画了多久?”
沈镜砚更不好意思了,脸上还红了红:“臣无才,画了月余”。
月余只根据一本叙述图志文本就绘出了地理图,
画出九江府的海域图,
沈镜砚已经符合明耀的要求了。
看着沈境砚蹦跳着够不到要指的海域,
明耀从他手上接过,
“这里,是属于元湄江吗?”
明耀指了指靠近梁木的那一片高处,
沈镜砚想了一会儿道:“对啊,这元湄江是济泗江的下海口,同样大小岛遍布,
又有礁石做记号,
又是对九江府的通流,臣看那伙海匪极有可能藏匿在这十几个小岛中的一个”。
船可以藏在芦苇荡里,人却要在地上疏松疏松,
就是再强的水手,在海面飘久了,也会渴望陆地。
这海匪肯定不会进内陆,
最有可能是待在一个既方便逃跑,又不容易找到的小岛上,
安歇一阵后再做案。
明耀点头,这伙儿海匪的命,他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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