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被贾琏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回到了梨香院。还没等进门,就听到院子里一片喧闹和扰攘。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害怕薛蟠又惹出什么事端。最近她一直担心受怕,简直变成了惊弓之鸟,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草木皆兵。
香菱看到薄雪,仿佛见了亲人似的,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姑娘快去劝劝大爷吧,这么大冷天,也不穿上披风,坚持给姑娘摘白梅花蕊呢。”薄雪上前两步,看到薛蟠穿着单衣,脸冻得通红,额上竟然还沁出细密汗珠。她连忙吩咐丫头把披风拿过来,薛蟠本想拒绝,看到妹妹关切的脸色,只好穿上。香菱拍着手说:“还是姑娘的话管用,我们好说歹说大爷就是不听。”薛蟠不满地瞪她一眼,用手戳戳她的额头说道:“就你这小蹄子嘴杂话多。”香菱低下头,不敢出声,薄雪立即挺身而出:“你瞪什么瞪,眼睛大了不起啊。”薛蟠低下头,委屈地说道:“我眼睛本来就大。”薄雪一听这赌气的话,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闹哪一出?整什么幺蛾子?连外衣都不穿,如果着凉伤风身子不舒坦,还不是怪周围人没照顾好?”一众丫鬟小厮频频点头,姑娘这话,真是说到他们心里去了。
香菱看到薛蟠被薄雪训的哑口无言的样子,忍不住为他抱不平:“姑娘,大爷摘白梅是为了给你做药丸呢,不是胡闹。”薄雪心头一热,但还是嘴硬:“叫丫头们去采就是了,哪里就劳动他大少爷亲自动手。”香菱急急分辨:“大爷对别人不放心,说姑娘这药方琐碎,差一点儿都不行呢。”
薄雪看着薛蟠双手红肿,身体瑟瑟发抖,还拿着那几支梅花,一脸委屈的表情,忽然眼角有些湿润。
说起这“冷香丸”,薄雪也很无奈。药材还好说,难得是“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花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还要雨水这一日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这一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一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一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花蕊和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做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瓷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这么多年中,仅有一年,天时地利人和,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埋在梨花树底下,发病的时候,吃一丸下去也就好了。因为太难得,吃一颗少一颗,薛蟠心心念念就是妹妹的药。每年雷打不动,从春分开始忙活,到了特定的日子就亲自上阵,从不假手他人。因为时机要赶巧,不是人力所能为,经常功亏一篑。今年前面的节气都很顺利,就差最后的白梅花蕊十二钱,薛蟠望眼欲穿,终于等到白梅花开,早就按捺不住,撸起袖子干起来。
薄雪看着眼前笑呵呵的薛蟠,在自己这个妹妹面前,他好像永远都是笑着的。他总是露出自己的一排大白牙,毫不顾忌个人形象,虽然更多的时候,他都不明白自己的妹妹在笑什么。怪不得心高气傲的林黛玉,都羡慕她有一个可以为自己不辞辛劳,赴汤蹈火的哥哥。薄雪胸中涌过一阵暖流,有生之年,能遇上这样一个哥哥,简直是用光所有运气。
可是这个哥哥,也是惹事的哥哥,闯祸的哥哥,更是叫人操心的哥哥。薄雪用帕子偷偷抹掉眼底的泪痕,一边欣慰,一边心酸,她知道薛蟠后来会因人命而被收监,她看着眼前这幅其乐融融的场景,心里嘀咕,在遥远的将来,不会真的要她倾家荡产去大牢里捞人吧?
几家欢乐几家愁,这边打打闹闹,那边却愁云惨雾。
秦可卿走进天香楼的时候,只闻到屋中一股子酒味,并没有看到人。这里人迹罕至,走到水磨石地板上,似乎能听到脚步的回音。侧卧在榻上的贾珍眼睛都没有睁开,吼道:“我说了别来烦我,滚出去。”
秦可卿上前两步,站定看着他,起先想好的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贾珍猛地睁开眼睛,一脸怒气,看清来人,满脸怒气化为错愕,然后又是黯然,缓缓坐了起来。秦可卿走到桌边的椅子旁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里头还有些酒。她叹口气,问道:“你就打算这么醉下去,连日子都不过了是吗?”
贾珍看着她:“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你心里终究是有我的对吧?”
秦可卿声音苦涩:“我们的关系是不容于世人的,还是到此为止吧。”
贾珍站起来,也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酒端在手里,凝视着酒杯发起呆来。过了半晌,他才小声叫道:“可儿,你舍得吗?”
秦可卿身子颤抖一下,需要用力攥紧桌角,手指生疼,才勉强使自己冷静下来。
是的,她答应过薄雪要和贾珍断绝关系,她狠下心想做到,她也努力了,尽量避免看到他,即使见到也只是礼节性的问候,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她可以管住自己的身,却管不住自己的心。
不经意听小厮们说道珍大爷这几天都是一人在天香楼喝个烂醉之后,鬼使神差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贾珍抬起手,抚摸着秦可卿的面颊:“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可儿。有时候,我真想带着你逃走,逃出贾家,逃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秦可卿拿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仰起头一饮而尽:“我们已经够自私了,不能再这么任性,真的走了,让留下的人怎么办,让贾家怎么办?”她喝得有些急,被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贾珍双眼通红,目疵欲裂,一把将秦可卿抱在怀里,语无伦次地说道:“可儿,我们走吧,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失去你。”
秦可卿轻轻推开他:“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贾珍柔声问道:“可儿,你让我拿你怎么办?人人都说我不务正业,花天酒地,那是因为我心里苦啊,我没有办法,我无能为力,我连站在你身边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能光明正大地关心你,爱护你,疼惜你,我难受,我难受啊。”
秦可卿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来,抽泣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贾珍拿起绢子给她擦掉眼泪,轻声安慰她:“可儿别哭。”
秦可卿看着贾珍,泪眼婆娑:“造化弄人,这辈子,我们缘尽于此吧。我们既然什么都明白,那就索性做个明白人,不要再折磨对方,也折磨自己了。”
贾珍握紧她的手:“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可儿,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我一定、、、、、、”
秦可卿狠下心打断他:“我不愿意、、、、、、”
她的话还没说完,嘴唇已经被贾珍炽热的吻封住了,她使劲挣扎,拼命打他,拧他,咬他,踢他,贾珍无动于衷,只是紧紧地,紧紧的抱住她,把她圈在自己的怀抱中,深情地,激烈地,甚至是粗暴地吻着她,在这一瞬间,什么家族荣誉,什么伦理道德,统统都不存在了,天地间,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
温热的气息攻破了秦可卿最后一道心房,唇舌剧烈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是哭泣,低诉还是**。他是一个自私的男人,她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冰冷的世上可以相互取暖的,也不过是大家赤裸相见的彼此的体温。
触摸着贾珍的脸,把头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秦可卿觉得自己空落落的心忽然变得充盈起来,自己由无依无靠变得落地生根,脚踏实地。
衣服散落一地,头发凌乱,躺在贾珍的怀中,秦可卿不由地苦笑:对不起,宝姨,我终究是没有听你的话,走到了这不可收拾的地步。也许我真的是爱着他的,爱着这个男人,用身体而非心灵爱着他,没有风花雪月打底,长吁短叹作衬,不用斟酌和思索,更没有必要瞻前顾后,我们之间是两个欲望强烈的男女的爱情,结实,有力,淫秽,原始。
我是一个坏女人,秦可卿说道,但是,我不后悔。
贾珍再一次用嘴封住了她的唇:如果要下地狱,就让我们两个一起沉沦吧。
秦可卿闭上眼睛,在痛苦中目眩神迷。外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秦可卿知道,是自己的丫鬟找过来了。她内心惨然,一切都来不及了,看着面前这个触手可及的男人,感受到他真实的体温,她明白,即使紧紧地抱着他,他们之间也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
我怎么舍得你和我一起受苦,秦可卿抚摸着贾珍的脸颊,所有的罪孽,由我而起,那就,从我这里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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