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的大丫头瑞珠,被眼前的场景惊得魂飞魄散。怔怔地站在原地,脚下似生了根,动弹不得。好像过了一个时辰,又或者是一瞬间,才如梦初醒,尖叫一声跑了出去。贾珍匆匆穿好衣服,握住秦可卿的手安慰她道:“可儿不怕,我去处理。”秦可卿温柔地看着他,轻声说道:“你去吧。”
贾珍朝她点点头,急急赶去善后。看到贾珍的背影在门后消失,秦可卿终于支撑不住,再也不复刚才云淡风轻的样子,“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她拿出绢子,用力地,一下一下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镜子中的女人,酥胸半露,秀发如云,脸上还有未来得及褪去的情欲,脖子上还残留着紫青的吻痕,床上地下狼藉一片,眼前所有一切都在无声地倾诉: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想象,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一场绮梦。
呵,真是情愿做梦不想醒呢。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外面一片死寂,安静到似乎忘了还有她的存在。她不知道现在情形如何,贾珍到底准备如何解决,她又如何去面对众人的悠悠之口,不过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笑笑,一切都结束了。
秦可卿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只有眼前的两尺白绫却亮得耀眼。她的心是从没有过平静,虽然前面已经没有路让她走下去,但是,她没有后悔。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一桩桩一件件突然在脑海变得清晰起来。
谢谢你,珍,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情形,在漫天风雪中,你披着黑披风,微笑着向我伸出温暖的手。我以为这会是一个幸福的故事的开始,没想到却是悲剧的源头,我多想永远看着你,一辈子看着你,哪怕不能站在你身边。可惜这样卑微的想法,现在都变成了奢望。今后的日子,没有我陪在你身边,你要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像以前那样的意气风发,那样的神采飞扬,就像我们初见的那一天。宝姨曾经说过: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是我不要仅仅是初见,如果下辈子,我还能遇上你,即使还是这样的结局,我依然愿意。
谢谢你,宝姨,谢谢你,陪我说话,陪我解闷,谢谢你没有把我当荡妇淫娃看待。在你的眼睛里,我只看到深深的同情与伤感,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屑与鄙薄。你是我灰暗生命中的一丝曙光,让我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的温暖。你有很多新鲜的词语,有很多新奇的思想,你的那些想法,我闻所未闻。你说过,在以后的世界,会有婚姻自由,可以选择自己相爱的人结婚白头到老,我盼望着,我憧憬着,可惜,我看不到了。你也说过,所有美好的女人,都值得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我没有福气,但我相信你值得。
还有蓉哥儿,对不起,这辈子是我们没缘分,可是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伤害你,只能怪造化弄人吧。新婚燕尔看着你眼里的柔情蜜意,我只觉内心刺痛,对不起,你的好,我承受不起。蓉哥儿,我走后,希望你能找一个真心喜欢你,爱你的妻子,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没有一丝风,黑得叫人窒息。秦可卿穿戴整齐,整理好头发,脚步坚定,没有一丝犹豫和彷徨,将白绫悬在了高高的房梁上。
这天夜间,薄雪很早就睡下了,迷迷糊糊间,听到贾府传事的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将她惊醒。有丫头过来说:“东府蓉大奶奶没了。”薄雪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被戳了一刀似的,忍不住哇的一声,直喷出一口血来。莺儿等人慌了,忙上来搀扶,又要回薛姨妈来请大夫。薄雪连忙阻止:“不用忙,不相干,我这是急火攻心。你们扶我去看看蓉哥儿媳妇到底怎么回事。”一边穿衣服,手颤抖地都系不上扣子,莺儿见她如此,心中放心不下,又不敢阻拦,只得由着她。薛姨妈听到喧闹,赶过来也劝道:“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干净;二则夜里风大,等明早再去不迟。”薄雪哪里肯依,薛姨妈没有办法,只好多派丫鬟婆子,护送她前来。
一直到了宁国府前,只见府门大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哄哄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薄雪下了车,忙忙奔至停灵之室,看到秦可卿躺在灵床上,早已穿上寿衣,面容平静,好像熟睡过去一般。薄雪甚至觉得,她会随时坐起来,笑着说道:“宝姨来了。”一想至此,内心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般疼痛。
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个前几天还和她说笑的女子,前几天还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在她面前消失了。现在的她,躺在冷冰冰的床上,薄雪泪流满面,可卿,你会不会觉得冷?
看到贾珍,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脸色憔悴,额前竟有细细白发。他哭成泪人一般,对着薄雪说道:“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道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上十倍,如今这么走了,真是、、、、、、”说着又哭起来。薄雪看着他,内心百感交集,她一时也说不清楚,这两个人之间的孽缘,到底是对是错?众人忙劝道:“人已经辞世,你哭也没用,还是商量如何料理要紧。”贾珍说道:“如何料理?不过是尽我所能罢了。”
薄雪听到“尽我所能”这几个字,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男人,看来真的是爱惨了秦可卿,这明晃晃的爱意,这赤裸裸的悲伤,真是想掩饰都掩饰不住,当然,这个时候,他也不屑于掩饰了吧。
再看看贾蓉,一脸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置身事外,好像死去的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陌生人一般。薄雪转过脸去,在这场爱情里,没有人是胜利者,个个都遍体鳞伤。
薄雪麻木地走出去,眼睁睁看着惨剧在自己面前发生,自己却无能无力,一直以来她极力隐藏着的委屈,愤怒全部涌了出来,全身簌簌发抖。忽然听得角落里有小丫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看珍大爷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看来八成是真的,听说是那个叫瑞珠丫头的撞破了两人的丑事,没脸见人,才上吊的。”
薄雪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响,好不容易才支撑住身子没有晕倒,指甲紧紧掐进肉里,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回到家,薄雪不说话,也不吃饭,莺儿使尽浑身解数,她还是滴水未进。秦可卿的死,让她第一次开始严肃审视自己在古代的这个事实。她难过地想,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的使命,难道就是看着这些女孩子慢慢走向那不可更改的悲剧?自己难道就这么坐着等一切降临吗?
她痛恨老天,为什么要让她到这里。如果她真的是薛宝钗也就罢了,可是她已经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年,接受的教育是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可是现在,眼前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她:人,是做不了自己的主的。
不知什么时候,贾兰轻轻走进来,站在她身旁。薄雪轻轻地道:“兰哥儿来了。”贾兰少有地没有和她拌嘴,柔声说道:“刚从东府过来。蓉嫂子没了,刚才在那边我看到宝姨脸色不好,跟过来瞧瞧。”
看着贾兰紧绷的小脸,薄雪觉得自己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她停了一会儿说道:“你蓉嫂子,她是个苦命人。”贾兰不置可否:“他们府里乱七八糟的,外头的话传的可难听了。”
薄雪转身看着他:“你不明白,如果蓉哥儿媳妇嫁的是珍大哥哥,今天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只是觉得,任何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话刚说完,贾兰倒抽几口冷气,瞪着薄雪,好像要把她吃掉似的。过了好一会,才醒过神来,惊魂未定,脸色铁青:“这些伤风败俗的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以后不许再提。”薄雪撇了撇嘴角,冷笑一声,侧过了头。没想到贾兰上前两步,一手卡着她的下巴,把薄雪的脸扳过来,眼睛紧盯着她的眼睛,冷声道:“你听到没有?”薄雪一下子被他的表情和动作吓到,她一直把贾兰当成小孩子看待,没想到这个小孩子,生起气来如此骇人。薄雪扭了扭头想挣脱,却发现他手劲大得出奇,根本无法挣脱,只好倔强地盯回他。贾兰慢慢加大了手里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肃声问:“听到没有?”
薄雪下巴生疼,眼泪几乎都流了下来,但是又不好在一个小孩面前示弱,只好恨恨地说道:“听见了。”贾兰慢慢收回手,板着脸,掉头走开:“宝姨这几天最好都在家待着,别到处胡言乱语,否则,兰儿也救不了你的。”
薄雪听后,半晌没有言语。她真是高估了自己,没想到,一个小孩子都比她看得清楚,在这个时代,怎么会有人明白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她这番言语,被人拉去浸猪笼都死有余辜。她突然一个冷战,全身直冒冷气,想起自己说有的话,又想到秦可卿惨死,心里不禁无限悲凉。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048s 2.34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