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秋娘以后,纪晗并没有急着回到青衣巷,反而在京都中兜兜转转。
既然决定要查出真相,那么她第一个要做的,便是尽可能掌握更多线索。
反正明面上长安郡主已经是个死人了,就算现在陛下面对面走来,也不能把她抓起来,然后说牢里死错了人,这不是自己打脸么?
更何况,因为她一向不喜那些宴会,勋贵圈里真正认识她的人也并不多。
白天的京都同晚上奢靡暧昧的气氛不同,人声鼎沸,喧闹非凡。
东西长街人流络绎不绝,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纪晗路过告示栏,扫了一眼,关于素王府的一切消息都已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鞑靼使节来访,共议天下和平云云。
不久前还闹得沸沸扬扬的素王府一案,现在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大海,再没有波澜。
她一路从东街走到西街,都没有探听到任何消息,好像昔日荣极一时的素王府根本不曾存在过。
已过晌午,纪晗不知何时走到了天香阁门口。想了想,她觉得有些饿,便进去了。
天香阁是京都最大的酒楼,三层楼高,以包间为特色,设计别出心裁,精巧又不失清雅。即使在食肆林立的京都,也不妨碍它鹤立鸡群,成为达官贵人们的心头好。
以前每次父王带她出府时也常爱来这里。要一个包间,点一壶酒,几个菜,父王总会和她说许多民间的奇闻逸事,一晃就是一下午。
正值饭点,天香阁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姑娘,打尖还是住店啊?”小二看到纪晗虽然衣着朴素,但气度非凡,料想是哪家人家偷偷出来的贵女,也不敢怠慢,忙迎了上去。
“随意上几个菜即可。”修养了半个月,纪晗的嗓音已恢复了原先的清甜:“可还有包间?”
小二笑道:“姑娘,现在是饭点,包间都客满了。不如您就坐那处,也安静,我再找个屏风来给您挡一挡?”
纪晗本就是随口一问,顺着小二所指,看到是一处靠窗的位置,便同意了。
“好咧。姑娘,那给您上一道佛手金卷,一道金丝酥雀,最后再来一个如意卷,祝您呐,新的一年万事如意,您看如何?”小二很是说话利落讨喜。
纪晗点头,落座。
天香阁本就热闹,又是大堂,不时有人窃窃私语,又有人高声谈笑。
“哎,玉成啊,听没听说,那礼部尚书大人可又被言官弹劾了,说他呀,治家不严!”突然一个声音响起,粗旷洪亮,即使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也极易分辨
“老李,这礼部尚书三五不时就被弹劾,他都习惯了,值得你那么稀奇?大惊小怪,我看他有那么个蛮横的女儿,哪天不被弹劾才有鬼呢!”名唤玉成的那人见怪不怪:“这次那个姑奶奶是又闯什么祸了?”
“说是把顺天府府尹家小娘子的脸给划伤了。”老李豪爽一笑,“不过,你别说这言官可真多事,总管到人家里头去!”
他们所说的言官,在大夏朝可谓如奇葩一般存在。
言官一般由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组成,品级不高,权利却不小。向来能弹劾百官,左右言论。
简而言之,他看你不顺眼,怎么办呢?弹劾。如果他看皇帝不顺眼呢?规谏。
大夏自开朝以来,言官素来活跃。大到国家大事,小到皇帝今天去了哪个嫔妃的寝殿,言官们都要插一脚。
你问若是皇帝生气了怎么办?好吧,那更好了。言官最是不怕骂,你骂他,他觉得自己刚正直言。你若是实在受不了了,想赐他死罪,那更好了,他是因为刚正直言而死,那可是名留青史的大好事。
当然,历史上也不乏真正置生死于度外,为国为民,不惜死谏上书,针砭时弊的言官。
但大部分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和稀泥。他们既不怕骂,又不怕死,可哪哪都有他,无孔不入。
上到皇帝,下到百官都很是头疼。要废除吧,这可是祖宗传下来的,目的在于纠察百官,俗话说祖制不可废。
如果哪一个皇帝想废除,那他还是就想想算了。
“老李,管到人家里头可不算什么。”叫玉成的人忽而神秘一笑:你可知道素王府么?”
“哎哟,咋的,玉成你还和素王府有关系?”老李调笑:“是不是哪个郡主以前是你相好啊?是明柔郡主还是那个……那个……”
“长安郡主!”见他半天都没说出来,周围人忍不住起哄。
“对对对。”老李暧昧一笑:“真看不出来啊,玉成,你竟然如此风流。不过啊,再有关系也没用,人都死光了。”
“胡说什么呢!”玉成见他越说越离谱,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打断道:“我说的是素王府灭门一事。”
“叮”的一声,纪晗放下了筷子,隔着屏风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她眼神灼热,像是要将屏风戳出一个洞。
周围很多人虽然和之前一样,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杯箸相碰,乒乓作响。但从姿势上看却都是分了心在听他说,毕竟涉及皇家私隐什么的人人都想八卦一番。
玉成刻意压低声音,但又刚刚好可以让周围人听到:“你知道吧,据说啊,那天都察院御使尚铭泉去拜访素王,结果你知道怎么了?”
“怎么了?”问话的不是老李,是另一桌客人。
“他呀,竟然在素王家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件龙袍!据说这龙袍做得华丽非常,那上面的龙啊绣得栩栩如生,堪称绝品啊!”玉成说得好像是他亲眼见过一样。
“怪不得,这可真是谋反啊!”另一人感叹道。
玉成继续:“谁说不是呢。不过这种事儿,可大可小。素王颇有圣眷,家中估摸着本就有圣上御赐的龙袍。可是……”他卖了个关子停下喝茶。
“可是什么?你倒是快说!”这次老李急了,他本就是急性子。
“可是啊,那尚铭泉是什么人啊,那可是本朝最自诩刚正不阿的言官了。他一发现这事立马添油加醋上报陛下,一刻都不耽误,一定要陛下严惩不贷,满门抄斩,株连九族都不为过!结果呢,当天晚上素王府不就没了?”玉成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你就胡扯吧!说得就跟你亲眼见过似的。”老李嗤笑。
玉成见他不信,气道:“我告诉你,素王府一个厨房烧火的小厮的远房亲戚是我弟弟的朋友,我这可是内幕消息。”
“得了吧,吃菜吃菜,菜都凉了。”老李明显不信,夹起一筷子五色牛柳往嘴里送。
大夏朝对百姓的言论还算是比较开明。
这里吃饭的有巨富商贾,也有达官贵族,进了门各自一桌,出了门谁都不认识谁。没有人真的会因为几句话就找人麻烦,所以这两人倒是自顾自聊得热火朝天。
他们聊得火热,纪晗的心却渐渐冷了下来。
这事情,太过诡异。
父王确实有陛下亲赐的龙袍,这没错。
但是父王从来不曾穿过,并且按规制,那件龙袍上的龙爪比陛下的龙袍要少一爪,准确来说,应该称为“蟒袍”。
怎么会因为此事就轻易地被定为谋逆呢?
可即使是谋逆,也是要证据确凿,由天衣卫查明,陛下定罪。
那么父王和娘亲怎么会在此之前就突然自尽?
还有那场莫明奇妙的大火……
不对,还是不对。
从她在诏狱中并没有受过重刑,到后来又能那样顺利地逃出来,之后刚逃出不久,等来的不是逮捕文书,而是长安郡主已暴毙的消息。
由此可见,这分明是有人在帮她。
但父王生性豁达仗义,从来视富贵如云烟,她怎么也不会相信父王会谋逆,这分明又是有人陷害。
纪晗觉得现在她像是被卷进了一盘棋局中,她不知道博弈的人是谁,但是父王、娘亲、她自己、乃至整个素王府都被当作了棋子。
棋子么?这盘棋可刚刚开始,鹿死谁手还不知道。
“你说什么?!没有包间了?!”一道尖利的女声打断了纪晗的思路。
这声音,纪晗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是个故人啊。
前世,就是这个尖细的声音每每一开口,就让她苦不堪言。
礼部尚书大人的千金何月珍。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779s 3.64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