谴天 第29章

    凤鸣楼是情远城里最出名的妓院。

    这里灯火阑珊，夜夜笙歌，美酒佳人尽数在怀，沉醉在温柔乡无法自拔的大有人在。

    风柔、花怜、雪语、月凝是凤鸣楼的四大头牌，并称风花雪月，呼声最高的当数雪语，因为她只卖艺不卖身，跳得一曲惊鸿舞，可凌空旋步，轻舞罗裳间飘飘欲成仙，美艳不可方物。自此声名大噪，无人能出左右。

    但是，她并非日日都会在凤鸣楼露面，能见她一舞，实属难得。

    凤鸣楼的百花宴，名曰赏花，其实是各色女子手里捧着不同种类的花儿迎客，无非是换个嘘头招揽人气罢了。

    不过这次百花宴，雪语会献上惊鸿舞，绝不枉费此行，引得客朋满座，人潮涌动。

    幸而黛与绯早早给烛依楼定下来二楼厢房，透过窗户就能欣赏到高台之上的莺歌燕舞，安人与烛依楼虽说来得晚，却赶得巧，坐定之时刚好是雪语上台献舞。

    高台中央，凌空垂下十几条彩绸，层层叠叠，弥漫起飘渺之感。琴音渐起，一位身子婀娜的女子，半掩颜面，倏尔就从彩绸顶端飘飘然而下。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她一手拉住彩绸，一手轻舞水袖，玉足凌空，姿态曼妙，在彩绸之间来来回回荡着，真真是翩若惊鸿，宛如游龙。

    安人磕着瓜子，赞道：“真乃绝色。”

    烛依楼嗤了一声，“脸都没见着，怎称得上绝色。”

    他两指夹起一枚铜钱币，朝台上比划了几下。

    安人狐疑道：“你要作甚？”

    他狡黠一笑：“看美人到底长什么样。”

    此时雪语正停留在一根彩绸上，烛依楼居然直接挥手将铜钱币掷了出去，对准的就是雪语耳后支起面纱的银扣。

    可惜，雪语只是含笑着微微侧身轻甩起一轮衣袖，就堪堪避过了铜币。

    “身手倒是不错，”烛依楼将眼一眯，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竟倾注灵力，连续将两枚铜币掷出去。

    雪语单手扯着彩绸，凌空半下腰身，铜币横飞过去，未触到雪语分毫，却划破了彩绸，“嘶”的一声裂开道口子，加上雪语也依赖彩绸才得以凌空，所以彩绸未经受住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接断成了两截。

    雪语没有了依托，直直向下坠落。

    安人大惊：“你要闹出人命了！”

    烛依楼冷哼，“放心，她身手好的很，没这么容易死。”

    烛依楼知道雪语能躲过去他的钱币，方才之举本就是为了要割断彩绸。他想试探一下，她是不是修道之人，若使用灵力而起，还是可以纵身拉住旁边的彩绸继续跳完这支舞的。若她不是，必然直接摔落下去，照刚刚躲过钱币的身手，应当也不会受伤。

    可就在这时，一位身着花色长衫的男子，倏尔从台下一跃而起，在空中将雪语搂在怀里，仿若花蝴蝶般又翩翩而上，一手扯住了彩绸，定在了半空之中。

    斑斓的灯光下，照亮了男子秀美的五官。他嘴角上扬，略带不羁的笑容，显出几分佻挞，衬着花色的衣衫，明媚得令人移不开眼。

    烛依楼讶异道：“花花道人，叶无声。”

    这个名号十分响亮，安人也有所耳闻。

    他是曾经响彻天地的白岳山五仙人中的其中一位，现下是白岳门的两大长老之一，修为深不可测，爱穿花衣裳，虽怒时也若笑，风流不羁，尊称花花道人。

    昊明云一行人如今也在台下，苏婉婉的脸色阴晴不定，怯懦道：“师傅怎么来了……”

    苏婉婉是苏公的远房亲戚，苏公本名苏玉子，是白岳门另一位掌管刑罚的长老，竹羽就是苏公的得意弟子。仗着他俩在白岳门的地位，加上昊明云的诸多爱护，养成了苏婉婉张扬跋扈的性子，但是她却最是怕叶无声。

    在叶无声面前，苏婉婉温顺得像只猫儿，而且修行用功，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徒儿。只可惜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讨得叶无声的欢心。叶无声总是面对着她叹气，她为此不知偷偷流过多少眼泪。

    直到现在，她都无法全部释然。不是她不够出色，而是在她之前，已经有人比她更出色，那是她根本无法企及的高度。

    叶无声自创的缥缈诀，除了他自己，唯有大师姐能练成。叶无声为此还遍寻天下巧匠，铸造了一把剑送给大师姐，让大师姐的缥缈诀发挥到极致。

    然而，大师姐十年前却突然叛离师门，自此再也无人能练成飘渺诀。

    高台之上，叶无声静静凝望着怀中之人，眼里似饱含了话语，可到了嘴边却变成深沉而又刻板的警语：“你近来的动作太大，白岳门与轩辕宗都找上来了。”

    雪语撇开头，冷淡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叶无声的目光微微一暗，沉吟道：“你毕竟是我徒儿。”

    雪语垂下眸子，一字一句：“师徒缘已尽，再见是陌路。”

    叶无声倒吸口凉气，他已经不记得这是她第几遍说这句话，可是每次听，心上都会泛起一阵阵刺痛。

    “解语……”叶无声轻唤着她的名字。

    “公子，你认错人了，”雪语的语气透出疏离，“小女子叫雪语。”她边说边挣脱叶无声的怀抱，顺着彩绸，缓缓落到了地上，转身就要离开。

    叶无声随即也从空而降，立定在她身后。

    “师傅，一直在等你回来。”

    雪语闻言，稍稍停住了步子，但很快，就头也未回的下了高台。

    叶无声叹了口气，也缓缓朝着凤鸣楼的大门走去。他此次来，无非就是给她一个提醒而已。

    昊明云一行人见他要走，连忙追上前去。

    “叶师叔。”昊明云唤住他。

    “师傅……”苏婉婉也跟着细声喊道。

    叶无声只朝他们点点头，道：“你们小心，我回白岳山了。”

    没有留给他们问话的时间，叶无声就快速消失在凤鸣楼的人潮里。

    就在正对着叶无声离开方向的二楼窗户，雪语一直站在那儿静静看着他走出大门，直到再也无法看到他的身影，她依旧没有挪动身子，脸上浮现的是淡淡哀伤。

    师傅，我再也无法回头了。

    这是她未对叶无声说出的话。

    倏尔，一只手从后面搂住雪语的腰，沉沉的声音响起，“后悔了？”

    雪语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位面如冠玉的男子。

    忍不住，她就抬手抚上他的面颊。

    虽然他的脸色那么苍白，但至少已经有了温度，不再是冷冰冰的。

    他的唇已经红润起来，不再是乌黑发青没有血色。

    他会说话，会笑。

    他好生生的活着，不再是毫无生气的尸体。即便占据这具身体活着的，可能不再是从前为她而死的路尽烟。

    雪语揭开面纱，扬起如花的笑嫣，娇声道：“长生，我跟了你十年，你还要怀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