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笑：凰命难违 第五十三章 爱恨

    皇宫里有的是不甘心的女子、有的是不情愿的女子，皇帝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由始至终都心不甘情不愿的女子。睦嫔若是从一开始就不愿进宫，又从来都怀抱仇怨，那么这些年她的宫中生活，也真是难熬得很了。

    “你怎么这样说，当时固然有事急从权的缘故，我……我那时又确以为自己快不行了，生了临终托孤的糊涂念头。可是大娘说你是很愿意的，还说你向来心高气傲，不愿嫁寻常人家……”和妃想起自己当年生安平之时九死一生，加之一度下红不止，想到初生幼女从此没有亲娘照料，在宫中将是何等凄凉，被进宫来照看她的嫡母一鼓动催促，便哭求妹妹入宫，望她和皇帝能够情投意合，将来一同关照安平。当时，妹妹早被她的难产吓得哭泣不休，几乎没有考虑便答应了，她还以为嫡母入宫以来的明言暗示都是真的，妹妹也有伴驾之心……

    “姐姐，自小你待我很好，有什么好东西都愿意与我分享，如果我要拿了去，你最多自己烦恼，也割爱忍让。”睦嫔停下脚步，看着自责不已的和妃，动情地说道，“我一直很感激你，你比我自己的娘亲待我更真、更好。可是，宫中生活、还有英俊温柔的帝王，都不是我想要的。他是你所心爱的，你忍痛给了我，我却没办法将这一切变成我心爱的。”睦嫔眼中慢慢流下泪来，那泪水越涌越多，竟然渐渐有了颜色——那是血泪。

    和妃一声尖叫，踉踉跄跄地奔过去抱住睦嫔，用手去摸她的眼泪，确是鲜血，虽然混了眼泪，却比寻常血液还要鲜艳浓稠。和妃还不敢相信，六神无主地将沾了血的手指往自己嘴边送，想要尝一尝。

    “不要，有毒的。”睦嫔将和妃的手指握住，向她摇了摇头，齿间和嘴角也开始慢慢涌出血来。皇帝也不由得震动，走过来拽住睦嫔的手，说道：“你服了什么？”连忙从怀里拿了一颗不知什么药丸，硬逼着睦嫔咽了下去。睦嫔呛得连连咳嗽，却笑着向皇帝摇头不止。

    他看见睦嫔那笃定的诡秘笑容，又皱眉向外大声吼道：“小盛子，将太医院所有人都给我赶紧叫来！”又想了想，叫道：“小钟儿进来！”

    小钟儿自打到乾清宫当差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今夜这等阵仗，光是在外面代替去了长庆宫拿人的师傅听差，就已经战战兢兢、心神不属，现在听见皇帝叫他，更是丢了三魂去了七魄，跌跌撞撞跑进来，扑通一声摔跤连着下跪，还好没忘了怎么说话：“小钟儿在，皇上有何吩咐？”

    “你去钦天阁将岐王殿下找来，小心一些，不要惊动宫中其他的人。”皇帝盯着小钟儿，仔细吩咐道，小钟儿连忙点头，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皇上，没用的。我这次服的，是十倍于福全和百里珵的分量啊。”睦嫔笑了，脸上的血渐渐流到衣襟之上，整个人越发可怖。若是这般不断流血，这一晚上过去，她也没命了。她掏出怀绢来擦了擦眼角，说道：“福全不会有事的，你都知道了吧，胜血之毒其实已经在上次他受伤时解了。我本来就没有想过要这孩子的命。”

    “姐姐，当初你还在太子府，与顺妃同时怀有身孕，结果她生了个男孩，你却流产了。那时我碰巧得知，是顺妃做的手脚，所以……不，我不能忍受有人伤害你，除非，那个人是我。”睦嫔将额头抵住和妃肩膀，声音渐渐刻毒起来，“打小世人都想我做你的影子，‘你怎么不能像你姐姐、你看你姐姐、你若是有你姐姐一半、你学学你姐姐啊……’，这样声声逼迫我。你取名用个‘娴’字，我就得跟着用‘姗’；你是‘和’，我就须得是‘睦’；你嫁了天子，我就不能做个低贱的商贾之妇。为什么我也是一世为人，却要受你的束缚！姐姐，我自小爱你敬你，也自小恨你入骨。你说对了，我的确恨了你，我们真是姐妹连心啊。”

    她说完之后，将和妃轻轻推开，和妃此时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就这么顺势倒在地上，惟有起伏的背脊和呜咽之声，能知晓她的痛苦和悲泣。睦嫔站起身来，向皇帝福了一福：“姐夫，你没有对不起我，可是你对不起我姐姐了，那个女人，”她指向百里珵，“后宫之中，我并未将哪一个女子看在眼里，她们都不会是我姐姐的敌人，但是她不同，你真心爱着她。我不能让她活着。哈哈哈，我拜师时发过毒誓，若是用了无法解救的药物害人，便需要以自己的性命相抵。我一命换一命！”话音未落，她已向前栽倒在地，皇帝连忙将她拉起，发现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瞳仁竟然已经转作灰白之色，显是盲了，口中鲜血兀自不断涌出，已经濒死弥留，命在顷刻。

    听见她方才的一番话，皇帝的一颗心已沉入无尽深渊，他知道不同于福全，睦嫔根本一开始就打算要百里珵性命，用了无解之毒，甚至愿意赔上自己的性命。她是为了和妃？还是多年郁郁不得志的宫中生活，她已经不想再继续？她以十倍害人的药物害己，如此狠心、如此绝情，不给九五之尊留下任何惩或恕的余地。

    皇帝慢慢走到百里珵床边，颓然坐下，将头埋于犹在发散淡淡光晕的百里珵胸前，无声地哭泣着。睦嫔深爱着深恨着和妃，为了她死去。自己深爱着深恨着的，并不是百里珵啊，却累得她，无端端遭此大劫，难道就此回天乏术？

    “妹妹啊，妹妹，姐姐错了，千错万错，都是姐姐的错，你起来啊，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和妃拥着睦嫔渐渐失去生命的身体，开始无助地哭叫，这一晚，她一直做不到温婉大方、仪态高贵的妃子，她只是一个无奈而伤心的姐姐。

    此时此刻，整个寝殿之中，大概已经没有谁还安然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