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不速之客们虽然粗鲁野蛮,但花钱如流水,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打赏下去,热腾腾、香喷喷的酒菜立时送到面前。那龟公见他们如此大方,还挖空心思找了几个半老徐娘,涂脂抹粉后主动送上席陪酒。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干柴遇烈火,闹腾得屋顶都要塌了。
当怒蛟帮帮主刘蛟赶到,一推开房门,差点被满屋子浓烈混浊的气味冲了个跟斗。他掩嘴轻咳两声,抱拳道:“原来是马三爷大驾光临,刘某迎接来迟,恕罪恕罪!大过年的,三爷不在寨子里享福,不知要领弟兄们去哪里发财?”他大约五十出头的年纪,三角眼,招风耳,身材干瘦,手上套了六七个各色戒指,晃得人眼直晕。
那马三爷恋恋不舍地抽回双手,示意女人们暂时离去,盯着那摇曳生姿的肥臀,淫笑道:“够骚够大够劲道!”顿了一顿,转首道:“刘老哥,咱们许久不见了。瞧你的气色,活得有滋有味吧?”
刘蛟见他大咧咧地端坐不动,心中不快,道:“哪里,哪里!全靠道上的朋友抬举帮衬,刘某才勉强维持这份家业,比起横行西北的黑旋风差远了。三爷您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请说,刘某洗耳恭听。”这姓马的乃黑旋风三当家马钩子,阴狠奸诈,心机深沉,常代表黑旋风出面,做些贩卖女奴、分销赃物、购买粮草的买卖。刘蛟曾跟他打过几次交道,深知这马贼头目的德性,如无必要,断然不会光天化日之下进出城镇。
马钩子目光转冷,咬牙道:“我这次来,是奉了丁老大的命令,想请老哥帮忙查找几个点子的下落,越快越好!”说着随手丢了一小袋珠宝在桌上,权当是酬金了。
刘蛟眼底精芒一闪,讶道:“莫非西北道上竟有人狗胆包天,与黑旋风为敌?三爷确定他们躲在仙洮镇吗?”
马钩子摇头道:“没人知道他们躲在哪里。丁老大共派出了十队人马,方圆五百里内的村镇都要过筛一遍,我们只是其中一队罢了。等捉住这些乌龟王八蛋,非把他们剥皮抽筋,挫骨扬灰!”寒冬腊月却在外奔波寻觅,即便是马贼都满腔怨气。
刘蛟皱眉道:“听三爷的意思,这几位定擅长隐匿行踪,怕是不好找啊。”敢跟黑旋风作对的,要么武力强横,要么背景深厚,岂是小小怒蛟帮能招惹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惹不起就躲远点吧。
马钩子眼睛微眯,冷冷道:“刘帮主,咱是瞧得起你才找你帮忙。丁老大是什么脾气你不知道?若是有人拎不清状况,该尽力的时候不尽力,等他一发火就难以收场了!”黑旋风老大丁黑豹以冷酷残暴著称,所到之处鸡犬不留,片瓦不存,死在其手底的冤魂不计其数。在边境一带提起他的名号,连婴儿都不敢啼哭。
饶是刘蛟身为一帮之主,想到丁黑豹的可怖残忍,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强笑道:“区区小事,何必惊动到丁大当家?三爷请放心,您交待的事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绝不会有一点疏漏。但凡是镇上藏有可疑人物,我就算是掘地三尺也把他们逮住。”
马钩子啪的一拍桌子,大声道:“好,爽快!刘老哥这回若把事情办得漂亮,今后我寨子的三成买卖就交给你了!”
刘蛟大喜望外,黑旋风是西北马贼之首,每年吞吐的马匹、皮革、兵器、茶叶、珠宝、奴隶等价值连城,每一笔过手的货物都能赚取两三倍的差价,利润之高超乎想象。他仿佛看到无数金银从天而降,乐得合不拢嘴,拍着胸口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买卖如顺利做成,绝短不了三爷的好处。”马钩子哈哈大笑,当即令人取出三幅卷轴,让他逐一查看。刘蛟定睛看去,第一幅画的是一中年男子和一少年,栩栩如生,神态清晰;第二幅画的是一位娇娆妩媚的红衣美女;第三幅画的是一浓眉大眼的少年。眼皮一跳,指着第三幅画像惊咦道:“这人有点眼熟,不知他何时何地得罪了三爷?”
马钩子蹭地跳了起来,激动地问道:“你果真认得此人?”
刘蛟犹豫道:“单看这相貌轮廓有七八分相似。不过他远赴阶州以南拜师学艺,理应不会和你们有所交集,或许要找的另有其人。”
马钩子击掌道:“阶州以南?不会错了!他返回仙洮过年,正好要经过那凉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呵呵,这回撞头彩了!这小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说话间神情变得狰狞,犹如垂涎欲滴的饿狼,露出了森然杀机。
刘蛟但觉头大如斗,斟字酌句道:“他姓傅名惊涛,自幼在镇上长大,眼下拜轩辕门长老费成田为师,习武多年。其父傅嵩,乃专营布料的富商,交友广阔,颇有手腕,被公推为仙洮商会联盟的副会长。”傅家有轩辕门为靠山,又依仗财力广结盟友,连县太爷都要卖几分薄面,可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
“轩辕门?!”马钩子在瞬间冷静下来,他再怎么嚣张狂傲,也不敢无视轩辕门的底蕴和厚度。
刘蛟乘机劝道:“三爷,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假如双方没什么血海深仇,不妨设法化解这段过节?刘某好歹年长几岁,就居中做个和事老,两头相互传话如何?”
马钩子摇摇头道:“刘帮主的好意心领了,但你并不知晓内情。前几日我家老五率人下山,谁知竟被半途截杀,三十多号弟兄死了个干净!如今他们的尸体仍放在营地内,死不瞑目,等着看我们报仇雪恨。这姓傅的虽不是元凶,但和凶手相识,这笔血债有他一份!”为了给兄弟报仇,他们捉了不少流民拷问,好不容易才追到傅惊涛头上,岂能轻言放弃?
刘蛟倒抽一口冷气,这分明是不死不休的死结呀!怒蛟帮夹在轩辕门和黑旋风之间,两头受气,哪一边都得罪不起。如果协助黑旋风屠了傅家,事后黑旋风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怒蛟帮又能逃到哪里?万一风声走漏,免不了有灭门之灾!他心中懊悔不已,自己是猪油蒙了心,竟然没想透其中的利害,如今怎好脱身事外?
马钩子做事干脆,当即派遣两名得力手下回营禀报消息,请丁黑豹定夺下一步的行动。同时让刘蛟暗中监视傅家,以免他们连夜出逃。刘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硬着头皮安排下去。
尽管马贼们粗略化装掩饰,但行事太过张扬,去的又是位处繁华地段的妓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相关消息已送进了和义门。
窦义明不敢大意,立刻和傅惊涛进行商议。傅惊涛一边擦拭汗水,一边匆匆浏览情报,皱眉道:“看描述的情形,仅是一伙不知来历的山匪流寇,不值得大惊小怪。”窦义明沉声道:“老弟,你当刘蛟那头老狐狸什么人都会亲自接见吗?这伙人一进妓馆,就马上惊动了他,事情绝不简单。据我所知,有些成名人物不便出面对付仇家时,会花高价请动巨寇马贼,做出谋财害命的假象。你切不可大意!”傅惊涛动作一凝,喃喃道:“难道是他们?”他最担心的是天魔宗或魔教来寻晦气,并未考虑到黑旋风会大动干戈。毕竟冤有头债有主,马贼要复仇的话,应该找洛冥和血魔卫讨债。而且马贼通常在草原戈壁纵横,不会深入山区。眼下经窦义明一提醒,强烈的不安登时浮上心头——难道是黑旋风把自己视为凶手?又或是在继续追杀周氏叔侄?
窦义明愕然道:“老弟能猜出这伙人的来历?”
傅惊涛肃容道:“我途经那凉镇时,曾意外撞破黑旋风马贼的丑事。如我所料不差,他们九成是追上门灭口来了。”
窦义明闻言一惊,失声道:“他娘的,刘蛟要作死啊,这不是引狼入室吗?马贼若悍然杀到,决不满足于仅找傅家的麻烦,必然血洗全镇。仙洮烧成一片白地的话,对刘蛟又有何好处?”
傅惊涛道:“窦老大稍安勿躁,这仅是我的猜测罢了,做不得准。要想知道马贼的真实目的,以及刘蛟是否包藏祸心、有何计划,还得劳烦和义门多多收集线索。”
窦义明正色道:“仙洮乃是和义门的根基所在,任何人想毁掉它,窦某都不会答应!刘蛟不背信弃义则罢,若果真铁了心勾结黑旋风,老子第一个冲上去干死他!”
傅惊涛道:“刘蛟手底下也有一帮看门望风的喽啰,你们可别打草惊蛇,令得他们起了戒心。”
窦义明冷笑道:“怒蛟帮那帮混蛋,赌钱玩命、敲诈勒索确有一套,但走街串巷刺探消息却是短处了。我和义门在此经营十数年,全镇上上下下谁不认识?在马贼退走之前,我要让刘蛟变成聋子、瞎子!总之,外松内紧,麻痹敌人就对了。”
傅惊涛道:“有窦老大主持大局,谅那刘蛟翻不出什么花样。为免马贼出其不意展开突袭,我立即回去请我爹出面,暗中联络各家族提前防范。只要咱们众志成城,凭借深沟高墙据守保家,黑旋风吃够苦头后唯有退走。不然朝廷大军闻讯杀至,他们将插翅难飞!”仙洮镇位于边境后方数百里,地处交通要冲,商业繁华,一旦遇袭示警,宋军必定赶来救援。马贼毕竟是贼,届时除了逃跑还敢做什么?
窦义明一振,笑道:“商会及各大家族肯联手的话,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守个两三天绝无问题。”
两人又商定了其他细节,傅惊涛正欲告辞,恰好有人来向窦义明禀报,说是有两骑匆匆奔出妓馆,离开仙洮不知所踪了。
窦义明大恨,跺足道:“这是马贼惯用的伎俩!先派前锋眼线潜入坞堡村镇,探听虚实之后再返回联络大队,剩下的人耐心等待时机,好里应外合夺取门户!早则一日,晚则两三日,马贼主力必然杀到!”说到这里一拳砸在手心,咬牙切齿道:“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杀了刘蛟和藏在妓馆里的马贼!”
傅惊涛冷静地道:“敢问窦老大,刘蛟和那些马贼的武功如何?怒蛟帮又有多少潜伏的亡命之徒?你有多大把握一击制胜?假如打虎不死,仙洮因此陷入动乱,咱们又能否挡住马贼主力的偷袭?”
窦义明顿时语塞,刘蛟乃穷凶极恶之辈,岂会乖乖的伸长脖子等死?单论搏命厮杀的能耐,和义门远不如怒蛟帮,发生冲突的话己方难有胜算。迟疑道:“要不我去拜会兄弟会的老大申狗屠?他肯加入我们一方的话,收拾怒蛟帮便有把握了。”
傅惊涛皱眉道:“申狗屠可信么?我怎么听说只要有钱,他什么活都敢接?万一黑旋风开出天大的筹码,他会不会忽然翻脸,朝我们背后捅刀子?”兄弟会的帮众九成九是异乡人,敢打敢冲,为争一口饭吃与本地人屡闹矛盾,一向不太和睦。
窦义明叹道:“其实申狗屠撑到今天也不容易啊!老弟毕竟没跟他碰过面,不晓得他的为人和苦衷,所以有些误会。我私下里探一探他的口风,再见机行事。哪怕他两不相帮,总好过被刘蛟拉拢!”
傅惊涛道:“既然窦老大坚持,我乐见其成。不过人心隔肚皮,从此刻开始要同样派人监视兄弟会。如果申狗屠问心无愧,我们自然当他是盟友;如果他两面三刀,另和刘蛟眉来眼去纠缠不清,索性两大帮会一并铲除干净!”
窦义明听到他话语里浓烈的杀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位小爷也是心狠手辣的主呀!数百条人命说杀便杀,丝毫不见犹豫。幸亏自己没有选择和他为敌,不然人头难保。至此再无其他杂念,尽心尽力地动用手头一切资源,张开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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