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学士的长媳卢氏是个聪明人,当她昨夜看到姜恒是如何对待雪梅之时,心中就有了决断。
姜恒能忍能吃苦,有情又有义,最重要的则是他有一颗善心。小小年纪便看透了官场上的曲折故事,假以时日,随着他慢慢成熟,心智更加坚定,那时他会走到哪一步?
以前,她独独喜欢叶秋鸿一人,从来没将姜恒看在眼中。可是姜恒进京所做的事情她细细一想,倒是对他另眼相看了起来。
他看似懦弱,实则坚忍;看似善良,实则冷酷;心存善念,却明辩事非。仅看他是如何处理表妹的事情就知道,他决定好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推翻。
想明白了之后,她便以全福人的身份留在了叶府,等着新人拜高堂。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姜恒如此高调的呵护雪梅。
长年在官场内宅与人周旋的卢氏,瞬间明白了姜恒的意思。
他宠不是妻,宠得是大义。人人都知道叶府替他订了一门农女,可他从来没有嫌弃过,现在又如此高抬刘氏女,岂不是在高抬叶哲光?
卢氏自以为看透了姜恒的心思,坐在尊客位置上,抿着嘴轻笑。
叶董两家的亲眷并不多,说起来也就是十几家人,都是冲着姜恒新科进士的面子才过来,又见到姜恒如此敬着雪梅,待雪梅就异常的亲热,倒叫雪梅小富了一笔,收了不少的礼物。
几个孺人品阶的更是围着雪梅嘴里说着吉祥的话,实则是在暗地里打量着雪梅的为人处事。
雪梅虽是刚刚出门时局促了些,可是这会已经恢复过来了。
拿出董宜人教她的仪态和规矩,不卑不亢的应对。
倒是得了不少人的夸奖。
卢氏看到雪梅容貌端丽冠绝,身姿笔挺,说话沉稳有力,站在一群宜人淑人面前丝毫不带怯意,忍不住在心里道了声彩,低声对身边的董宜人道:“这刘氏女倒有你年轻时的气度,果然是你教出来的。”
董宜人和她是闺中密友,一向说话没有什么忌讳,斜睨了她一眼,“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新人?我怎么就觉得你酸溜溜的?”
卢氏看了看旁边的叶飞霜,呵呵直乐,“你比我有福,有儿有女,我可是做梦都想要个女儿。你说我是夸你还是酸你?”
卢氏和丈夫成亲十几年,只得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是小妾所生。整个南京城都说她是有福人,男丁全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今日竟是特意赞起了董宜人,又特意提起了女儿,董宜人心知肚明,这卢氏是在借机向自己表明对叶飞霜的喜爱,暗示以后会将叶飞霜当做女儿一般疼爱。
听了这话,不由得和叶哲光交换了一下眼神,俩人齐齐露出笑意。
她们这里在低声说话,那边雪梅则是忙得有些晕头。叶董两家的亲戚都是第一次见面,仅仅只这一次想要记住所有人的姓名和长相,这是极难的。
可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姜恒又如此的给她面子,说不得要打点起全身的精力,将人一一硬记在心里。
又暗地冲着无邪使了眼色,让她也帮着记一下。无邪得了命令,便站在屋角,小嘴一动一动的默记着屋里人长相和名字。
雨燕年轻还小很是天真烂漫,看着满堂的衣香鬓影,贵妇云集,只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无邪捅了捅她,她才恢复了正常。
和长辈们见过了礼,剩下的便是同辈人。
叶飞霜不等母亲催促,便笑着走到了雪梅的面前,双膝一曲行了个福礼,接着便伸出手,眼睛往雪梅脖颈间露出的一抹嫣红上看了看,露出促狭的笑。
“小妹给嫂子见礼,嫂子见面礼拿来。”
雪梅笑着捶了捶叶飞霜的手掌心,旁边刘忠媳妇捧着早已准备好的匣子走了上前。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套异常名贵的赤金点翠绿宝石掐丝小冠,小冠后伸展着三只博鬓,在匣子里轻轻抖动。
雪梅捧出小冠时,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都说刘家穷,怎么送出的礼这么名贵?
没想到新进门的刘氏女不仅人长得漂亮,家底也丰厚,又得了夫君的宠爱,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叫人不羡慕不行!
叶飞霜和雪梅经常互换东西,早已经习惯了,见到了小冠倒没觉得有什么。从雪梅手里接过后,便挽住了她的胳膊,低声轻笑。
“嫂子是有钱人,以后可得拉一把小妹哦。”
雪梅闻言轻笑,心知叶飞霜说的是顺天府里的地皮宅院。雪梅因是早已经知道历史走向,一年前便开始投资,以极低的价格在外城买了不少的田地。今年迁都的消息一传来,有不少的人都来询问地价,眼看着已经翻了三四翻了。
“那是自然,”雪梅低低的道,随即话风一转,揶揄起她来,“只是不知道霜儿说的拉扯,是拉扯娘家还是婆家?”
雪梅成亲后十日,便是叶飞霜成亲的日子。俩人的婚期前后跟随,所以才有此一问。
叶飞霜听到她这样问,只臊得双腮绯红,啐了雪梅一口便红着脸跑回了董宜人身边。
也不知董宜人问了她什么,只见她又是一跺脚,转身就往屏风后跑去。
董宜人就和卢氏哈哈大笑。
雪梅看着叶飞霜的背影发笑,却不妨姜恒领了叶秋鸿来到了她的面前。
“雪梅,给鸿哥儿行个礼,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姜恒云淡风轻的笑着,手指却坚定地拽着叶秋鸿的袖子,不让他有机会逃脱。
叶秋鸿一向待雪梅没有什么好脸,本就不想和她相见,刚刚躲去了角落,可是没想到却被姜恒死活给寻了出来,一路往这里拉。
只气得脸上青白不定,恶狠狠的瞪着雪梅。
雪梅顿时睁大了眼睛,看着满脸不情愿的叶秋鸿,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明白。
她情不自禁地转首望了姜恒一眼。
姜恒正凝视着叶秋鸿。
眼里有哀伤、有痛苦,也有几分黯然、几分无奈……
却唯独没有爱--
雪梅松了口气,低头给叶秋鸿行礼,口里称鸿哥儿。
叶秋鸿想要躲,却被姜恒死死的拉住,心里喟然长叹,不情不愿地回了半礼,将董宜人替他准备好的礼物交到了雪梅的手中。
只是,那表情却像是有人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似的,即嫌弃又憎恶。
雪梅刚刚将礼物接到手中,他便抽出帕子使劲的拭手。
“他就这样……”姜恒眼见着妻子有些不自在了,急忙在旁边打圆场。一个是他至爱的兄弟,一个是他至爱的妻,俩人谁受了委屈他都会难过,“他有洁癖,平时盥濯不离手,时常带着帕子,屋里的器具更是要时时涤之,比之倪云林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莫要在意。”
一听姜恒提到了倪云林,叶秋鸿的表情突然不自在了起来,怒道:“你怎能将我和他相提并论?”
若是有人在新婚大喜的日子里生气吵架,早就怒了。可是姜恒和叶秋鸿感情深厚,岂会生他的气?
淡然一笑,揶揄道:“那一年不知是谁,说是去凝香院寻头牌粉头。结果去了后,却嫌弃人家不干净,叫人家先洗个澡。洗完之后过来说话,隔不一会又觉得脏,又叫粉头去洗……可怜那粉头从天黑洗到天明,竟是忘记洗了多少次……等到那人走后,粉头大病了一场,哭得肝肠寸断……”
说了这话,便一脸得意的看着叶秋鸿,没想到叶秋鸿不仅不怒,反而嘻嘻笑了起来,顺着姜恒的话往下说。
“原来如此,那你去凝香院做甚?总不成是去看粉头洗澡的吧?”
这话不对啊!姜恒瞬间反应过来,转过头却看到雪梅的脸已经黑了,急忙结结巴巴的描补,“我……我没去……我是事后听人说的……”眼见得雪梅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又半道改口,“啊,不对……我去了……只是吃酒……吃酒……”
叶秋鸿嘻嘻笑望着他,只觉得心中怨气出了不少,浑身轻松,遂轻轻拍了拍姜恒的肩,扬长而去。
董宜人和卢氏笑着往这里看。
“你瞧瞧,这三人站在一处,就跟一幅美人图似的,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了。”卢氏嘴角噙笑道。
董宜人不由微笑着颔首,嘴里却连声叹息,“可不是,不是我自夸我儿子,这满南京城中除了你家的思策以外,真是极少有比他更标致的人了,我呀,就是发愁……你说这哥儿长得如此标致,竟是把姑娘们都给比下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你愁甚哟?”卢氏嗤地一笑,“谁不知道媒婆快把你家门槛给踏破了?就连今上都发了话,如果不是碍于国朝的规定几乎要将公主下降呢。你说你,还愁什么愁?你就愁着挑哪个当儿媳妇吧……”
董宜人听了这话,不由得抿嘴直乐。
那边厢,姜恒还在低声替自己辩解,雪梅却只是白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和他生气。
要说美色,叶飞霜当属第一。可是姜恒和她兄妹十几年,从来没有逾越之处。青楼阁院里的小姐们,能有几个是叶飞霜般的绝色?姜恒不对叶飞霜动心,能会对她们动心?
有些时候,小小的吃个醋,这叫情调,若是抓着一点小错不放,那就真叫自己作死了。
所以,她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意。
姜恒心中却全是惶恐。
他这十几年,很少和亲人生活在一起。也就是成亲这一天来,才突然有了家的感觉。
他愿意全心全意地待雪梅,愿意事事都替她想在前面,只因为和雪梅在一起,那么快活那么自由……
眼见得旁边有人喊雪梅,她将要离开,忙一把扯住了雪梅的袖子,附耳低道:“好老婆,你莫要生我气,最多我晚上任你折腾!”
雪梅听到这话,脸色腾地一红,啐道:“也不知是谁折腾谁?”话刚出口却觉得有些不妥,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姜恒讨论闺房的事情,忙住嘴不说。
姜恒却不让她走,继续拉着她的袖子低语,“那要不,我晚上折腾你?就当赔罪了!”说着话,手指在雪梅藏在大袖衫里的手心上轻轻挠了下,然后一脸期盼的看着她。
雪梅浑身一激灵,面色赤红,急忙往左右看了看,见到众人都在谈着话没人注意到这边,长出了口气,微微使力将袖子从姜恒手里扯出。
“算我怕了你……”
说完这句话,雪梅便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勿勿的从姜恒身边逃开。
姜恒展颜而笑,只觉得心头极是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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