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烈,较之前些日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夕歌担心她的身子,苦口婆心劝说着让她先回府等着,若是少爷回来了自当会第一时间去看她。
顾婧容摇了摇头:“我要亲眼看着他平安无事。”
她神情固执,一如五岁那年被嬷嬷牵进将军府时候的模样。
夕歌有些恍惚,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暮月冲着她缓缓摇头。
也是,小姐固执得很,如若不然,这几年也不会一直不肯多受老爷恩惠,如今……叹了口气,夕歌神情颓唐。若是少爷回来了,却发现老爷与小姐之间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亲善,又会是如何反应?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远处,兀然传来战马嘶鸣。
顾婧容仓皇抬头,白雪覆盖的大路尽头,一队人马将将拐了弯儿,直奔城门而来。马蹄声近渐,声声落在她耳间。领头那人一身银装盔甲,暗红的披风被风吹起,猎猎起舞。头盔之下,他剑眉星目,唇线紧抿,满脸的坚毅。
却不知是否有了感应,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刺得人双眼生疼难以分辨眼前之物。他却一眼,便看到了城墙上那一抹朱红。少女悄然立于城头,被狐裘氅子裹着,面色苍白。
“婧儿……”少年眉梢微扬,眼中带笑。她还是如小时候一般,喜欢等着他回家。
他十一岁那年,她七岁。
那一次,他随父亲前去丞相府赴宴,很晚才回家。可当他和父亲踏马而归,小丫头站在夜色里,倚着门前那蹲石狮似乎要睡着的可怜模样,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惹人心疼。
后来,她越发喜欢黏着他。
后来的后来……
马背上,沈博彦突然笑了笑。望着城楼上的女子,眼中温润——后来的后来,他似乎再也放不下她……
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然落下,在他的肩头和披甲上堆叠出好看的模样。城门下,他曳马而立,仰着头,启唇轻言:“婧儿,我回来了。”
婧儿,我回来了——
顾婧容掩着唇,抑制住自己想要哭出来的声音,泪眼婆娑,望着城脚下的人。长睫上沾了星星点点的雪花,眼中的热气将它融化,凝在眼中成了泪花。她终于忍不住,转身奔下城楼。
风刀刺骨,刮在脸上一阵阵生疼,眼中的泪意也已经干涸了,她望着他,看他翻身下马动作潇洒。
“大哥——”见他张开双臂,顾婧容便再也忍不住,上前扑在他怀中,这段时间来的担忧、顾虑终是化作尘齑,悄然散去。
沈博彦双臂紧合,抬手轻轻拍着她背脊安抚着她。
十五,他的婧儿如今已有十五了……
将军府前,沈邱氏率着府上家小,大开中门,亲迎沈博彦。崔氏与女儿沈悦姈在她身后老老实实站着。
凛冽的寒风夹着大雪纷纷扬扬,着实有些冷。
沈邱氏怀中抱着三足掐丝鎏金狮首暖炉,边上的婆子好心替她理了理身上的氅子,以免她冻着。
沈悦姈身着艳丽,一身绛紫色烟罗裙,腰间系着白玉流苏,煞是灵动。只是,这样的穿着打扮,在这样的天气里委实有些不大合适。
见她时不时抬手呵气取暖,崔氏忍不住开口:“早跟你说了外头下雪不要出来,你硬是不听,这会儿冻着了可没人心疼你。”
沈悦姈撇了撇嘴:“谁知道这鬼天气,前些日子分明暖和了些,这雪说下就下了,简直烦死个人。”
沈刘氏听着她们娘俩的对话,忍不住皱了皱眉,神情不悦:“悦姈若是不愿等,便先回绮罗院待着吧。”
“我……”听得出沈刘氏语气中对自己的不满,沈悦姈眉头狠狠一拧,倔道:“大娘说笑了,顾婧容都能上城楼等着了,我又有何不能等的!”
早就听说顾婧容听到沈博彦要回府的消息便迫不及待跑了出去,如今还没回来,定然是还在城楼上杵着喏。
提到顾婧容,沈悦姈忍不住嫌弃。
按照沈家的规矩,顾婧容现在是沈家小姐,又长她一岁,她便该称她一声“姐姐”,只不过,沈悦姈从来不愿意这样叫她。
一个外姓人,她到底凭什么,说到底,她姓顾,和沈家半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罢了。可自从顾婧容来了沈家,一来就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些东西——比如,沈家小姐的地位;比如,爹爹的疼宠和大娘的眷顾;再比如,大哥的疼爱和看重——沈悦姈不明白,为何一个和他们沈家毫不相关的人,却能如此轻而易举拿走沈家的东西,鸠占鹊巢。
顾婧容刚入府的时候,沈悦姈才四岁,年纪轻轻怕是不懂什么,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顾婧容横空夺走的东西多了,她便也逐渐学会了妒忌,学会了嫉恨。
听了她这话,沈邱氏紧蹙着眉头,没有再说什么。沈悦姈自小便性格孤傲,与婧容向来不合,如今她说这话倒也是在意料之中。
寒风渐重,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沈邱氏面上一愣,须臾脸上的不满便被欢喜锁替代。
博彦回来了,博彦回来了……
一抬头,前方有人策马而来,一身银盔在大雪里显得格外冷硬。暗红色的披风张扬无度,召显着主人的年少轻狂。
可仔细一瞧,却似乎有些不对劲,那马上,似乎乘了两个人。
这一点,不止沈邱氏发现了,便是一旁的沈悦姈也看得不假。待得马儿走近,看清与沈博彦共乘一骑的居然是顾婧容,当即便火冒三丈了。
伴着一声御马声,踢云乌骓应声而立,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沈家宽敞的合场前。
将马僵丢到下人手中,沈博彦翻身下马,动作熟练潇洒。
墨靴落地,没入白雪中约两厘。见着牌匾下守着的一群人,沈博彦未先打过招呼,只笑着点了点头,便又转过身朝马背上的人看去。
看着沈博彦抬手接应顾婧容下马,动作亲密得行云流水的模样,沈悦姈面色微霜。
顾婧容体态轻盈,沈博彦几乎都没使上力。抱着她下马的瞬间,眉尾微微一挑。
“娘。”与顾婧容并肩迈上台阶,沈博彦朝沈邱氏微微颔首。见着边上还站着崔氏和沈悦姈,眉峰微蹙,“二娘,妹妹。”
“少爷真是多礼,这不是折煞二娘么。”崔氏憨憨一笑,嘴里说着大气话,转眼却朝他身侧的顾婧容望了去。
顾婧容下意识便觉得她下面的话不好听,张了张嘴正要请安,崔氏的话却已经招呼了过来:“这一趟倒是辛苦婧容了,这么冷的天儿还非要跑到城楼上去接你大哥,可真有心思。”
见沈邱氏与沈博彦面上并无表情,崔氏说得更起劲:“可是,你身子不好,若当真有心,便该在家中好生待着,你大哥又不是个会拿乔的,哪里会在乎你有没有出去接他。这趟折腾了你自个儿的身子,还得亏他多心疼你一些,可不是亏了吗?”
崔氏这话说得直白,摆明了是在指责她哗众取宠,想要博取沈博彦的关怀。
她知道崔氏和沈悦姈一向不喜欢自己,这两人却也从未在明面上亏待了她,这会儿是怎么了?
“二娘训戒得是,婧容听闻哥哥回来了,心中欢喜,做事风风火火到底是欠了考量。”
诚如崔氏所言,沈博彦根本不会在意顾婧容是否真的有前去接自己回府,可她这几句话里头明显的针对之意,实在令他心生不喜。“二娘,若是悦姈身子不适,我同样会全心对待。所以,还请二娘勿要私心偏颇。”
廊檐外头雪花纷纷扬扬,似乎是停不下来。沈博彦此时的脸色便与外头冰天雪地有得一比。
崔氏见状连忙噤了声。她别的不怕,却唯独害怕沈潜冷着脸看她的样子。沈博彦的性格承了沈潜的十足十,板着一张脸的时候尤其像沈潜。也正是如此,她不敢在沈博彦跟前放肆。
崔氏母女二人安分下来,沈博彦到底心疼母亲和顾婧容,命人摆了道,快速往正厅去了。
一路走来,顾婧容手心沁凉。
沈博彦担心她受寒,解了披风要再与她披上。顾婧容摇了摇头,将怀中的手炉递给他看了一眼:“不冷。”
只要沈博彦回来了,一颗心安定下来了,何畏严寒。
沈悦姈与崔氏跟在几人身后,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中的嫉妒越烧越旺,那眼神,便恨不得将顾婧容生吞活剥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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