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哗哗地在耳边冲刷着,舒落微躺在冰凉的石阶上,浑身抖得厉害。前方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关门声,她无力地抬起了胳膊,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门无情地合上。
朱红门上的铜环因为大幅的动作不断晃荡,一下一下竟比雨滴还要快。
就在舒落微以为自己只能狼狈地回家时,朱门之后突然响起了卫远的声音,她像是突然有了力量,哆嗦着身子一路爬到了大门前。
“卫远!卫远!”
大门剧烈地晃荡了两下之后再次被人从里打开,舒落微毫无防备地趴倒在一众护卫面前。
卫远目瞪口呆地看着舒落微良久,最终是颤抖着拉着一旁同样震惊的伙伴,喃喃道:“快去叫主人来!快!”
祁泠煜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卫远扶着柱子木头一向站在不断滴水的屋檐下,他的身旁是一群同样石化了的护卫。他正暗自纳罕一转眼便看到了大门前的舒落微,她浑身湿透,狼狈的像个丧家犬一样以那样屈辱的姿态趴在长安府的大门前。
心底的怜惜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几乎是朝她飞奔而去,明明是一个转弯的距离,他却像是用了一生的时间才能走完。
走得越近他的心疼的越厉害,那头乌黑的发凌乱地散在肩膀,那张俏丽的小脸蛋布满了污渍,那身潇洒的紫衣污秽不堪,那双葱白的手……竟也红肿至此……
祁泠煜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双眼睛似乎带着熊熊烈火笔直地射向缩在一旁的守卫。
守卫看到祁泠煜阴沉如天边乌云的脸,心里怕的厉害,连忙弓着身子上前解释:“奴才并不是认识这位公子,若是认识了肯定会放她进来的,王爷您……”
“滚!”
祁泠煜怒吼一声,抬脚一提竟将那守卫踢飞至数米远,守卫瘫倒在倾盆大雨中,吐出一口鲜血后,竟再也没能爬起来。
一众护卫看着他滔天的怒火,低着头连呼吸都变得更加谨慎了。
气氛顿时安静的可怕,唯有舒落微细小的抽噎声传入人耳。
“落微!”他忍住心中悲怮,俯身将人牢牢地抱在了怀中。
舒落微仰起头专注地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似乎藏了无尽的忧伤,“煜哥哥……”
一声久违的“煜哥哥”听得祁泠煜更加心酸,抱着她的胳膊忍不住愈发紧了。
舒落微吸了吸鼻子,语调是难得的安静,“以前我总说逸哥哥是扫把星,一遇到他就没有好事发生,到今日我才发现那扫把星其实是你。每次碰到你我都要带点伤回去,弄得我都不敢轻易见你了。”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祁泠煜低下头,只会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
“煜哥哥啊……”舒落微眨了眨眼睛,不肯让眼泪掉落,“你扶我起来好吗?”
“好。”祁泠煜深吸一口气,揽着她的腰肢半搂半抱地将人扶了起来。
脚一落地舒落微便挣脱了他的怀抱,身上的疼痛依然在叫嚣,她脚步虚浮地后退一步,身子靠在光滑的圆柱上才稳定下来。
“煜哥哥,我今日过来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当真要和孟仟语成亲了吗?”
祁泠煜身子一震,瞳孔猛睁但触及到舒落微满是湿意的脸庞时,又像只受伤的野兽一样迅速低下头,用低如蚊呐的声音道了声:“是。”
舒落微轻轻合上眼睛,从心里发出笑声来,那笑的动作太大又牵扯到身上的伤,疼得她忍不住眼泪掉下来。
无声无息地哭了良久,她停下笑声泪眼朦胧地看向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打扰荣安王的生活。相府千金舒落微在此提前祝福荣安王同孟小姐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落微!”祁泠煜声音沉痛地叫了一声,叫完之后却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了。
舒落微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抹掉眼角泪滴,转身一瘸一拐地出了长安府。
祁泠煜连偏头看向卫远,沉声命令道:“送舒小姐回府。”
“不必了。”舒落微抬手制止。
祁泠煜望着她纤瘦又固执的背影,心中的痛苦一波一波涌来。明明那样近的距离,明明他再向前走几步就可以将人抱在怀里,明明他说一句不字就可以将人挽回。可是他却只能如同提线布偶一般站在华丽的朱红宫门之内,看着他心爱的女子一步步走远。
“落微,我欠你良多,今日一别或许再难相见,但从今以后你若有任何危险,我祁泠煜定拼劲全力,护你周全。”
闻言,舒落微的脚步一滞,但终究是连头都未回,只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谢谢了,不用了。”
谢谢你肯在分别的最后一刻流露出这般动人的深情,至少不会再让我觉得这段感情仅仅是一人的自作多情。
可是今日一别,你便成了他人的夫婿,而我也终将嫁作他人妇。你有你的美娇娘要守护,我亦有我的夫君来呵护。
我们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婚配嫁娶,各不相干。
————
舒落微突然爱极了饮酒。
以前喝酒的时候她通常品不出滋味,一股脑倒进口中,火辣辣的液体滑进喉管烧的人心肺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她不喜欢那种感觉,所以连带着不喜欢美酒。
自那日雨后大病一场,她就像突然换了一个人,再也不穿着男装翻墙出府,再也不抱着画本子懒懒地躺在美人靠上伤春悲秋。她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说话轻声细语,走路莲步轻移,就连闲时都会拿着针线描花样子,即使到最后也未能绣成一样东西。
月儿将舒落微的异常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多次劝说未果后便跑到盛兰居找柯醉帮忙。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何要找那个并不熟悉的男子帮忙,明明看着是个纨绔公子的模样,却让她莫名地感到心安。
柯醉听后长叹一声,拎着坛美酒便去了幽兰居。
当时舒落微正坐在院中的花架下绣鸳鸯,她本就大手大脚做不得细致活,如今拿着针线活像个握着笔杆的老将军,每下一针都要端着看许久,稍不留神针头还会扎到手上。
柯醉看着她别扭的模样,心里是好笑又生气。
一个向来以风流潇洒自诩的上仙竟流落凡间,为一个男人拈针绣花,多可笑的场景?
柯醉站在花架下看了她很久,直到舒落微第十次将针扎进大拇指,他终于沉不住气走到人跟前一把夺了针线,“别绣了!再绣你也绣不好!”
不知是柯醉的动作惹恼了她,还是最后那句话惹恼了她,温吞了几日的舒落微突然像只发怒的狮子,双目赤红地从石凳上一跃而起。不等柯醉有所反应,她就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尖尖的牙齿狠狠地咬在了柯醉握着针线的手上。
柯醉被她撞得后退一步抵在了青藤花架上,木架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剧烈地摇晃着,一串串紫藤萝也随之震颤,无数零星的花朵纷纷杂杂地掉落。隔着重重落花,柯醉仿佛回到了桃花岛,回到了朝暮仍然是那个固执有点胆小的仙子的时候。
他垂下眉眼,遮挡了眸中无尽的温柔,放低声音轻轻道:“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似乎抽干了舒落微体内所有的力量,她缓缓松了口,双目通红地看向柯醉,沉默良久之后也轻轻道了句:“对不起。”
重新拿回针线,舒落微看着那只绣得不成样子的鸳鸯,苦笑一声终究是没有再坚持下去,“你说我是不是永远比不上那些大家闺秀,她们比我漂亮,比我温柔,比我善解人意,就连最简单的女红我也比不过……”
柯醉像是没有听到她的抱怨,沉默着将酒坛放在桌上,摆好酒碗之后拔出酒塞一一满上。做完一切后他才抬起头看向舒落微,往日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中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你刚才让我想起了我的故友。她和你一样,是个别人眼中什么都不会的女子。”
喝了一口酒,柯醉沉了沉嗓子继续道:“她懒散平日里最喜欢躺在大柳树上睡觉,一睡能睡上一整天;她好吃,只要听说好吃的口水就立刻流下来,但她自己连生火都不会;她还喜欢喝酒,每次外出都是为了搜罗各处美酒,不过我酿酒的时候她也只会在一旁看着。”
柯醉轻笑一声,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这样一个又笨又懒的人,你若是说她一点不好,她能同你吵上好几天。可是我就是喜欢她,喜欢她偷偷躲在一旁睡觉是时懒洋洋的模样,喜欢她偷吃时眉眼中狡黠的光,更喜欢醉酒后她餍足的笑……有的女子温柔贤惠,自然有一个男子喜欢她的温柔贤惠,有的女子笨手笨脚,自然有一个男子喜欢她的笨手笨脚。”
柯醉将目光落在舒落微脸上,语重心长道:“所以不要因为别人改变你自己,在不喜欢你的人眼中,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不会改变他的态度。”
“舒落微,做好你自己。”
最后一句柯醉说得很坚定,言罢举起胳膊向舒落微递了碗酒,“我亲手酿的桃花酒,要不要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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