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坤气喘吁吁,汗水顺着鼻梁流下凝在鼻尖上,学生会的会长大人抿着嘴唇,手持双剑横眉冷对千军万马,但掩饰不住眉眼间的疲惫。
他背后是黑衣的青年,神阙手中是银白的长剑,面无表情目光平淡,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他的呼吸均匀而有力,气息绵长,像个练太极的老宗师。
两人背靠背而立,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傀儡。
“为什么我每次和你待在一起就会碰到倒霉事?”王坤啐了一口,骂骂咧咧,“你真是个扫把星。”
神阙不置可否,轻轻耸了耸肩。
“你找到那个偃师没有?”王坤抬手把手中的剑投了出去,把两个试图靠近的黑衣人串在一起钉在了树上。
“我们方圆两百丈范围内有六百四十四个傀儡,每一个人都没有心跳和呼吸。”神阙回答。
“这么说……他不在这里?”
“不……他在这里。”神阙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人群。
“你怎么知道?”王坤一怔。
“直觉。”
王坤点了点头,神阙的直觉向来毫无道理地奇准无比,他说有……那就一定有。
“那还废什么话?把他找出来然后把他的腿打断!”王坤哼哼,伸手指天。
神阙一直在找那个隐藏在人群中的幕后黑手,但这些傀儡每一个行动都迅捷无比,六百多个黑衣人混在一起漫天乱飞,就算是神阙也无力追踪所有人。
“那就让它们乖乖地给我趴在地上!”王坤冷笑,打了个响指。
话音刚落,灰白的钝剑带着劲风落在王坤面前,剑身厚实不加雕琢朴实无华,剑柄到剑身直至剑刃剑尖浑然一体,看上去像是块刚刚出炉的剑胚,还未来得及铸造磨炼,这不像是把剑,更像是块铁……如果让名匠精心雕琢,它想必会是把不世出的好剑,但你看着它稳稳伫立在地上,又会觉得一切打磨尽属多余,它本就是块铁,也只是块铁。
但这块铁的重量惊人,它落地时地动山摇,风烟起处如泰山倾倒,威压从天而降。
名剑藏拙,驾临!
“剑无锋,抱朴也。”神阙低低地叹了口气,他又见到了这把大巧不工的重剑,当初王坤用这把剑险些打败了自己,它拥有山一般的重量,神阙后退一步收起架势,从现在起这里将是王坤一个人的舞台。
黑衣人们蠢蠢欲动,他们环绕着两人游走,但不敢贸然上前,任何鲁莽行事的人都被王坤和神阙斩于剑下,他们脚下堆积如山的黑衣人就是前车之鉴。
王坤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剑,不再紧绷着身体全神贯注,看上去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神阙也松松垮垮地站着,剑尖垂地。
黑衣人们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放弃了抵抗,但这对他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两边同时有人暴起,四个黑衣人跃上半空,手中短剑撩向王坤和神阙的颈侧,这是毫无死角的攻击,无论两人向哪边避让,都会撞上一方的刀刃。
但神阙仍旧无动于衷,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王坤低头默默地注视着地上的藏拙重剑,嘴角突然溢出笑意。
所谓虚空剑诀,不仅仅是一套功法,更是一套剑阵,王坤就是随时带着剑阵的人,这样的人就连神阙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碰到,所以王坤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任何胆敢轻视王坤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藏拙……就是镇阵的眼。
既然阵眼已立,那么阵也该完成了。
黑衣人的刀刃触及到了王坤的额发,距离他的皮肤只有短短一寸距离,黑衣人的短剑从上而下斜劈,能一刀斩断王坤颈侧的动脉,如果不出意外,黑衣人下一刻看到的景象就该是飞散的血花。
听说人脖子里的血能喷洒出很远,飞扬殷红的血珠会带着凄凉而又寂寞的美感,就像风中凋零的罂粟花瓣。
王坤冷冷地抬起头,黑衣人没看见飞溅的鲜血,他看见了一双冰冷的眸子,眼底倒映出那张没有五官的木制面孔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平静得就像在看死人。
下一刻庞大的杀机从天而降仿佛泰山压顶,坠落的长剑隔断了王坤的视线,冰冷的寒光倒映在黑衣人的脸上。
黑衣人的动作被阻断,强大的动能灌注在他的身体上,手中的刀刃只削断了王坤的一缕头发,然后半空中的傀儡被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暴风骤雨般的攻击迎头笼罩而下,利剑带着赫赫的风声洞穿空气,密集得犹如暴雨,枫树的树叶在雨中飘零粉碎。
王坤站在原地,淡漠地望着黑衣人们被依次钉死在地上,剑刃闪着寒光直贯而下,剑尖连着剑尾组成倒悬的瀑布,它们在切割这里的每一寸空间,一切都被粉碎,耳边有细微的“沙沙”声,王坤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寂寞得像空谷里无人聆听的风声,带着浩大而又死一般的诗意。
真奇怪……本应该是浩大而又壮观的场景,本该震撼人心动人心魄,为什么听起来如此寂寞呢?
“莫听穿林打叶声……”王坤笑笑。
神阙睁开眼睛,他再一次听见了那个鬼魅般的心跳。
偃师终于藏不住了,在王坤的剑雨之下,他的心跳开始疯狂地加速,神阙可以想象那个人的慌乱,傀儡们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被钉死切碎,他即将山穷水尽。
神阙缓缓抬起手中的剑,银白色的刃上悄无声息地燃起火焰。
人群中的偃师惊恐地回头,透过密集的刃流和坠落的人影,他看见了那双漆黑平静的眸子。
女孩身着夜行衣,一步一步下楼梯,她紧靠着墙壁,脚步很轻,以免发出声音。
四周光线昏暗,阶梯向黑暗中延伸看不到尽头。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独身一人行走在黑暗中,脚下的阶梯仿佛通向地狱。
丹青楼有两层地下室,很少有学生知道这件事,因为通向地下室的门早就被封死了,那扇门被设置在一楼尽头的墙上,很少有人会从那个地方经过,就算偶尔有人路过,也只会瞥见杂物堆后隐隐有一扇旧门,门把手上缠着铁链,铁链锈迹斑斑爬满蛛网落满灰尘。
没人知道那扇门通向什么地方。
但她知道。
那扇不起眼的门上被施加了极其强大的禁制,这种早已失传的封禁曾被称作“五方十八禁”,用来压制无法杀死的强大妖物或者魔神,世上极少有人能解开这种禁制,因为这扇门从关上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再打开。
这个年轻的潜入者可能是世间仅存的唯一能解开五方十八禁的人,她为此准备了很长时间。
通过一条暗无天日的长廊,她进入了地下一层。
这里布满禁制阵法,有些只有禁锢作用,有些是强大的杀阵,那些锈迹斑斑的刀剑被随意安置在地上,它们甚至锈蚀到结成一块看不出来原本的形状,但这些看起来早已废弃的利刃却带着极致的锋锐味道和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气息。
黑衣女孩默然从它们之间走过,她在刀剑如林中轻松地踱步,无视遮天蔽日的杀气。
她最终通过了地下一层,在对面的墙上打开了一扇门。
少女在这扇门前犹豫了,但她刚刚经过布满禁制的空旷大厅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门内是阶梯,螺旋着向下延伸。
女孩轻轻叹了口气,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但她必须做出选择。
她踏进了进去,门在她背后消失。
女孩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深,这条阶梯的长度超乎她的意料,难以想象丹青楼底竟然会有这样深入地底的空间。
她身边很空旷,螺旋阶梯被筑在一根两人合抱粗细的石柱上,它绕着这根深不见底的石柱一层层地向下延伸,黑衣人耳边轰轰作响,剧烈的噪音让她有些难以忍受,她觉得自己走进了一家庞大的铁匠铺,无数人在她耳边哐哐地打铁,女孩确认这里没有任何人,然后她点亮了月光石。
当女孩看清周围的景象,她被彻底惊呆了。
这根本不是一间地下室……
石柱孤零零地伫立在一片极其庞大空旷的空间中,身边一人多高的巨大齿轮缓缓转动,连杆前前后后周期运动,轰轰作响,带动配重上上下下往复移动,潜入者孤身一人置身于这片庞大的空间中,她不知道有多少齿轮在运作,它们隐匿在无边的黑暗中,显露在灯光中的只是冰山一角。这些庞大的器械毫无感情地精确互相咬合,冰冷地千篇一律,忠实地执行早已设计好的命令。
这里的一切都在运动,石柱从这些不可思议的机械中穿过,少女抬头,一个巨大的青铜摆在头顶缓缓摇晃。
神学院果然不同寻常……这是比满山的石阶还要庞大浩大的工程,看起来他们在丹青楼底开凿出了与丹青楼相同大小的空间用来安装这些器械。
这是……机关术……黑衣少女顺着阶梯下行,一路惊叹,仿佛误闯神国的凡人在面对浩大到遮蔽苍穹的神迹。
她感觉自己是一只无知的小白鼠……神学院数千年的底蕴果然深不可测,她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世上存在规模如此庞大设计如此精密的机关术。
真正的机关术早在千年前就已失传,如今在人间流传不过只是木匠功夫的小玩意……但这里的机关层层叠叠被架在半空中,相互咬合,比人还大的齿轮连杆精密到一根针也无法插入,少女在神学院地下见到了机关术最鼎盛时刻最巅峰的巨作。
她不知道这些庞然大物是谁设计的……但这些震撼人心的机关术从未出现在历史中过,与那些修士不屑一顾的奇技淫巧不同……这是真正的鬼斧神工。
就算是再强悍再伟大的修士也不得不感叹……这是奇迹。
少女再次认识到神学院令人惊惧的深厚,她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她在瞻仰神迹。
四周光线很暗,少女举着月光石,光线在轰轰作响往复运动的机关中透过,影影绰绰,无比复杂。
她顺着阶梯一步步下行,穿越庞大的机关,最终踩在了青石板上。
这是地下二层的地板,她已经到了神学院的最深处。
“最深处么……”少女低头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这就是最深处,那么头顶那些庞大复杂的机关是干什么用的?
她的视线在地面上扫过,借着微弱的光线,她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那是一口井。
地下的井。
青石砌成井口,女孩默默站在井边,低头看,井内一片黑暗。
这是最深沉的黑暗,如同万年不化的浓墨,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
黑凝固成固体。
然后她跳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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