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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人真的会发生剧烈变化。她想起早晨电话里,秦宏满腹牢骚的抱怨。他没有直接责备她,但他的怨念表达得足够清楚。他认为她没有尽到女友的义务,在他生病时没有守候在身边。他的不满溢于言表,尽管他已注意措辞,她仍能感觉到那些严重用语背后蕴藏的愤怒。病魔已经施展威力,尽量广泛地传播痛苦,让他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和她讲话。他需要她,又不肯直截了当地告诉她,那些精心钻研出的挖苦人的字眼更让她心痛。他咆哮后疯狂地挂断电话,而她还站在红色电话亭里举着听筒,听着里面传出表示断线的嘟嘟声。汪屹当时站在打开的电话亭门边,一言不发。
她身处海底,看着隧道黑暗的边际,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当一个人坚持自己的主张时,总不可避免付出代价。她不想让别的同学知道发生的事情,除了一些漂亮的安慰外,他们无法提供任何帮助。他们全是一样的,在远离故乡的世界里实践曾经的梦想。
她睁开双眼,看着还在玩扑克的那个韩国女生,想起这次旅行出发前两天她在图书馆里嚎啕大哭。陈盈赶紧把她拉到位于地下室的卫生间里。等她擦干净脸,她们一同来到附近的广场。韩国女孩告诉陈盈,她将在欧洲的很多感受写在facebook上,其中包括对人、对事的很多理解。她的美国男友看后很不高兴,已经取消对她的关注,连她打过去想要解释的电话也不愿意接。她压抑着情绪直到期中考试结束,之后给他写了长长的电邮。焦灼等待换来的是对方无情的分手,她后悔当初来欧洲交换的决定,痛苦不堪。
陈盈记得那天陪她在广场坐了很久,她手里的面包全喂了脚边咕咕叫着的鸽子。它们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围在她们脚边,把掉在碎砖缝隙里的残渣一丝不苟地清理干净。那天阴沉沉的,冷风从海面吹过来,仅有的几只大天鹅聚拢在池塘水面上商议迁徙的事。
后来陈盈陪她回到宿舍。她没住在丹麦人家里,独自在首都附近的郊区租下一间公寓。陈盈帮她洗衣服、做饭,饭后她们一起光着脚坐在阳台上。她给陈盈讲述在美国留学时开车的趣闻。她是个很独立的女孩,十八岁独自在大洋彼岸求学,一次偶然的社区活动让她认识了那位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我们不是同学,顶多算邻居。”她曾这样对陈盈说,“你说这是不是巧合?”
陈盈告诉她在中国文化里,这叫缘分。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她看着涂了红色指甲油的脚趾,“为什么还是会变成这样?”
陈盈没有回答。从阳台上能看到克里斯蒂安那自由城,那些花花绿绿的墙壁涂鸦和周围庄重威严的建筑格格不入。咖啡馆和剧院门口的灯还亮着,有人叼着烟卷走出低矮的民居,将垃圾袋塞入已经溢出的垃圾桶里。
“世界这么大,每个人如此渺小,怎么就能遇到那个愿意和你相伴一生的人呢?”韩国女孩过了一会儿问。
“给可能的人机会,或者——等待机会降临。”陈盈回答。
黑暗世界在光明到来的一瞬间走到尽头。列车从海底行至地面驶入比利时郊区,这个低地国家开垦出广袤的田野,黑色平原的尽头是整齐尖顶古宅,房屋的墙壁上挂满爬山虎的灰褐色枝干。靠近海边的地方树立着一排排高大的白色风车,正在海流空气的推动下缓慢旋转。和英国不同,海峡另一侧阳光明媚,几小团云朵正自由地漂浮在蓝天中。
不一会儿他们驱车来到布鲁塞尔,距离约定好的参观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欧盟总部不会提前开放。在去餐厅的路上,有人嚷着要去看原子塔。他们在一家巧克力餐厅吃午饭,服务员在上餐时表演巧克力制作方法。
“我们店里的巧克力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店员自豪地说。
饭后,陈盈和那个韩国女孩去逛布鲁塞尔大广场。一个在街边装法条娃娃的行为艺术家吸引了她们的注意。他站在黑色的方盒子上,让自己的手臂机械般的摆动,向路人微笑致意。广场中间正形成一个集市,遮阳棚下很多兜售旅游纪念品、鲜花和食物的摊位忙得不亦乐乎。两个女孩走过去,挨着摊位看来看去,旅行生活使她们无法携带美丽的花卉,然而却不能阻止购买纪念品。等她们离开时,书包里都装着明信片。
“去年夏天这广场中央摆满了鲜花……”一位导游用中文说。
陈盈回头看去,一群中国游客从她们身边走过,有几个人脱离队伍在给广场建筑拍照,其中一个背影看起来很熟悉。
“秦宏……”陈盈忍不住说出声来。
“怎么?有你认识的人吗?”韩国女孩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人回过身,是个不认识的男生,年龄上看也像是大学生。他戴了副黑框眼镜,背着双肩背包,脖子上挂着单反相机,或站或蹲,四处选景。快速拍照完毕,他看也没看地从她们身边匆匆跑过。陈盈一直目送这一小群游客穿过狭窄的街巷,消失在通往巧克力博物馆的石子路上。作为市政厅的高大的哥特式建筑尖顶正穿透云霄,耸立在游客消失的方向。
“你没事吧?”韩国女孩走过来拉起陈盈的胳膊,“咱们得快点赶回集合地——还有二十分钟。你知道,参观是不能迟到的。”
她们快速走在碎石铺成的小路上,不顾前两天下雨在石阶表面铺成的青绿色苔藓。她们穿过正在小于连铜像前合影的人群,急急忙忙向法律大街跑去。一路上她们四处问询,险些迷了路。等她们气喘吁吁地来到x型大厦的入口处时,领队老师正怒气冲冲地清点人数。
“除了你们俩,还差五个人——活见鬼,都跑到哪里去了?”她不高兴地把她们推进队伍,“早知道就该把你们一直关在饭馆里。”
另外几个迟到的学生被当众痛斥,其他人全都默不做声。领队老师在说话时不断抚摸自己额头,仿佛因此发烧了似的。大家整理好衣物走进大厦,接待处的工作人员很快把工作牌发到每人手里。
“一会儿大家先去洗手间换好正装。”老师站在台阶上说,充分表现出北欧人的严谨,“我们要在会议室里上一堂课。大家要表现出高度的职业精神,过分放松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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