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凶之雁丘词 第九十四章 瑶光峰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恶人！竟敢烧死我娘！”

    道士一手抓着挣扎呼叫、搥打不停的男童，脚踏飞剑来到一座山峰，跳下飞剑的同时，也将手中的男童甩在地上。

    道士没料到男童会在半途中醒来，一清醒，就是猛打他，还嚷着他是杀母凶手，听得连道士都略有怒色，一落地，就是毫不怜悯地松手甩开。

    “此处是瑶光峰，离中原有数千里之远，山峰高耸入云、地势险峻，你那儿都去不得，我只收留你十年，十年之后，你就给我下山离开！”

    摔在地上的男童，顾不得痛，爬起来又冲上前，对着道士搥打痛骂，“你这烧死我娘的恶人！还绑架我！快放我回去！我情愿跟我娘死在一块！”

    “你——”道士见这男童性情顽劣、不听劝告，气得一脚踢开，“好！既然你要寻死，我也不必刻意救你！七天之后，我会再回来，若是你死了，我就将你和你母亲葬在一块；若是你活下，就乖乖的待在这生活，十年之后，我自会放你离去！”

    道士跳上飞剑，驾驭离去，独留下骂声不断的男童。

    男童眼见道士离去，也骂得累了，望着天空喘气，也累得坐在地上，发愣好段时间。

    许久，男童才回神。

    他想起亡故的慈母，回忆母亲一路含辛茹苦扶养他的过往。

    母亲原是苗族里尊贵的巫祝身份，除了祭祀、蛊术以外，几乎没谋生长处，离开苗族村庄后，只能四处挨家挨户替人做零工，因为是苗人的身份，村民惧怕蛊害，时常被拒绝、驱赶，没一个落脚处，也无法终日温饱。曾有几位大户见母亲貌美，意图纳为小妾，得知母亲擅长蛊术，又以放蛊威吓，吓得拔腿就逃。他也因为是苗人的身份，从小到大跟着母亲生活，没有其他的玩伴，一直是孤单一个……

    他记得母亲曾说过，他只能算是半个苗人，因为他的父亲是汉商，他会姓韩，就是照着汉族的习俗子女从父姓，苗族虽也是从父姓，但母亲的部族是从母姓，可母亲并不给他从母姓，单名叫“洛”，是因为母亲怀着他逃离云南苗疆，在陜西洛水河畔生下他，故而命名。

    韩洛曾听过母亲解释过苗族的事，更说着苗族依服饰颜色-区分，还可细分成黑苗、白苗、青苗、红苗、花苗等，韩洛曾问过母亲是属于苗族中的那一族？母亲只说她是苗族最古老的部族“古苗族”，其余之事坚决不肯透露，也未曾给他取过苗族名字，所以他对母亲的苗族背景所知不多，只知道母亲不愿回到娘家，是因为他的父亲在他还未出世时，就被娘家人所杀，故而母亲怀着他逃离苗疆，从此之后不再回去……

    韩洛回想过去与母亲生活的日子，虽然苦，却甘愿，因为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排斥他，至少还有一个疼爱他的母亲，甚至违背族内蛊术只能传女的规定，将祭祀、蛊术等一身的本领全传授给他。

    如今，母亲逝去，彷佛世界终结。

    母亲丧命的那刻，光想，就全身发冷颤。

    抽泣呜咽，再多的哭声，也唤不回消逝的生命。

    当韩洛再度睁开眼，已经是入夜时分，他已经哭昏许久。

    山上气候寒冷，明明是仲夏时分，却冷得直发抖。

    肚子也饿得作响，但韩洛仍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静静地躺在地上，望着星空，索性让自己冷死、饿死，好让他陪着母亲葬在一块。

    没有母亲的世界，他也没活下去的欲望。

    双眼渐渐阖上，意识逐渐模糊，等待母亲前来接走他的那一刻。

    “我……不甘心……”

    “囚困在这……数千年……”

    “谁？”

    昏睡的韩洛彷佛听到有道说话声响，惊醒过来，但刺眼的阳光让他又紧闭双眼，耀眼得让他睁不开眼。

    天亮了？

    韩洛已经虚弱得连揉眼的力气都没有，仍然是躺在地上，阳光虽然刺眼，却让他感到一股暖意，原本冰冷的身躯也被照得暖和起来。

    但韩洛还是一动也不动，他已是万念俱灰，放弃求生的念头。

    第三天了，韩洛躺在地上已经第三天了。

    这三天他总是昏睡，时常梦到土匪淫笑、母亲惨死的画面，时时惊醒，又陷入昏睡，有时会听到一道声响，一道愤恨的话语，几次之后，他终于明白，那是自他脑海里传出的，越听越是觉得，自己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淫辱母亲的土匪已经被他啃尸报复，但这还不够，他心中似乎还怀有更大的憎恨。

    是什么恨？他一时也说不上来，只知道自己不该就这样丧命！

    一想到当初驱赶排斥他的人，一想到贪图母亲美色的淫贼，想起世上还有像这样作恶的人，想起自己脑海浮现的话语，囚困……数千年……

    活！他要活下去！他要活着杀尽天下恶人！

    韩洛睁开眼，适应光线后他双眼睁大，直牢牢的望着天空。

    对，唯有活着，才能报复，他要杀尽天下恶人报复！

    寻死的念头一扫而去，韩洛决定求生，但身体已是虚弱不堪，又冷得僵硬，纵使有阳光暖身，还是难以动弹，要爬起身还是觉得吃力。

    韩洛费了好大的劲，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捡了身旁的粗枝充当拐杖，撑着无力的身躯站起，望向四周，四周一片荒凉，不见人烟，只见地上有一条碎石铺成的道路，一路通往上头，韩洛也不知道要往何处走，便照着碎石路一步、一步爬上去。

    喉咙干燥刺痛得像是被火焰烧灼般，他已经三天没饮水，也没吃东西，浑身无力，视线也变得模糊，决定要求生后，寻找饮水食物是他的首要之事。

    韩洛沿着碎石路往上爬，不时瞧望有无水源，越是往上爬，杉林越显得茂密，不再是原本的空旷，也遮蔽阳光照耀，让他觉得一股寒意。

    半路上，韩洛看到林中有几截断竹，竹茎内积着些许露水，便饮了那些露水止渴，随着坡度越趋陡势，原本的碎石路变成青石阶梯，韩洛认为荒山野岭会有人造物，或许尽头会有住家，反正现在他也不知道要往那去，就踏着阶梯一步步前行。

    曾有几次，累得坐下休息，三天没吃东西，又爬着不知尽头的阶梯，精疲力竭，幸好在路上看到几只蟾蜍，立刻抓住宰杀处理，蟾蜍有毒，但对于熟知蛊毒的韩洛来说并非威胁，他跟着母亲生活时，常在树林捕捉动物来吃，也常捕捉五毒炼蛊。

    韩洛找到几枚尖锐薄利的石片充当刀刃，熟练地剥皮、去除内脏与毒腺，用树枝作签串住，寻来枝柴，敲石引燃，生火烘烤，吃过之后，总算恢复点体力。

    韩洛继续往上爬，沿途看到有吃的、喝的就取来服下，当夕阳西下、晚霞余晖时，韩洛终于走到尽头，眼前竟是一座道观，但却是斑驳腐朽、满结蛛网，显然已经荒废多时。

    韩洛走上前，仰头观看大门上的匾额，匾额上的文字细长曲折，并非现行的楷书字体。

    韩洛的母亲虽为苗族巫祝，却教了韩洛不少知识，也教了他许多汉族文化，而匾额上的字体，正是流行于秦汉时期的“小篆”，依稀他认得上头写着两个字。

    “破军？”

    韩洛觉得奇怪，不懂怎么会有道观取“破军”这种名字？

    韩洛眼见天色渐暗，想起山上入夜极冷，赶紧入内寻找房舍栖身。

    这破军观规模不大不小，虽然荒废，但山门、中庭、殿堂、寝殿、廊庑、旁房、花园、水池……等样样俱全，只是水池已干涸，花园也杂草丛生，从寝殿沿回廊往后走，还看到一处广大空地，广场上有座八角形的石台，石台边缘刻着文王八卦，中央就是太极图，而太极图象上还刻有北斗七星。

    石台上刻痕无数，像是利刃所为，韩洛立刻猜想这应该是练武场或比试场。

    韩洛回到正殿，推开殿门，看到殿内供奉着一位紫髯褐眼的紫衣道人画像，并非世人所知的三清。

    观内的氛围，也不像道观，其中一间旁房竟摆设、悬挂许多把刀，有普通的铁刀、柴刀，也有长相奇异、颜色诡谲的怪刀摆放在刀架上，令他困惑不解，寻常道观会摆放这么多刀刃吗？

    而且殿堂内没有烛台香炉，也没有法剑、帝钟等道家仙器，顶多只有几张蒲团，看起来像道观，却又不像是道观的感觉。

    天色渐暗，韩洛决定先休息一夜，待天亮打理好再熟悉环境，便走向寝殿，随意拣一间房推门进去，除了房内尘埃蛛网遍布，房内的被褥竟是完好未损，连柜内的衣物也未见蠹虫啃咬，桌上还有一个熏香炉，虽然已熄许久，但残余的香灰仍散发着淡淡熏香，料想定是这熏香有驱虫的效果。

    韩洛简单地打扫整理一番，沐浴过后，随意拿一件衣物换去一身脏污，这青衣分上裳下裤，简单利落，不像道袍，反倒像是武装，还配上一件背后绣有北斗七星的道袍外衣，七星斗杓末端的星体和其他黑色六星不同，是以银线绣上，特别显眼突出。

    但找到的衣裳装束是成人的样式，对八岁的韩洛来说显得太大，他只穿青衣，不穿袍子，把裤管、衣袖卷了好多圈、腰带绕了好多圈才勉强穿上。

    韩洛已是一身疲累，换好衣服，就直接上床休息。

    韩洛闭着眼，躺在床上思索着，他和母亲虽然习有蛊术，但蛊术发作缓慢，在临危之时无法用以防身，虽然母亲贵为巫祝，擅长祭祀之法，却是半点不懂武艺，若是自己习有武功防身，说不定，当时就能救了母亲，不至于现在的天伦永隔……

    韩洛想起当初带他来的那个臭道士，虽然心中非常厌恶他，但那道士却能御剑飞行，倾刻间就召唤出术火燃烧，绝非寻常道士。

    既然那道士要困自己在这荒山野岭十年，那就顺势向道士求授本事，否则十年之后下山，除了蛊术依旧是别无长处，他仍是要过着被排挤驱赶的生活。

    七天之期到来，道士御剑飞来，在原地未见男童尸身，以为野兽叼食，但现场并未留下血迹，四处寻找男童踪影，赫然发现男童正站在一座道观的中庭，仰头望着他，原本一身脏污也变得洁净，原本散乱的头发束成一个马尾，显露出俊俏端正的脸庞。

    原以为男童定然寻死，想不到竟选择活下，道士心中略感欣慰，翩然落地，男童看见道士到来，立刻对着下跪，先是磕了三个响头。

    “道长，请您收我为徒，教我武功法术。”

    韩洛开口就提出这个请求，道士听了眉头轻动，他没想到男童转变极大，不但求生，还想求入门下。

    “我不收徒，也不会教你什么，我派悲剧，到我就够了……”

    道士略有感触，但音调渐弱，也惊觉说了不该说的话，戛然而止，转移话题说：“你既选择活下，便在此安然生活，此峰无外人能至，周遭树林药草、飞禽走兽足以每日饱腹，水源夏冬有变，春夏时在树林南方有山泉涌出，你可前往汲取，秋冬时却是冰封冻住，只能升火饮雪水。”

    韩洛不死心，仍是继续向道士磕头哀求，“道长，我自知能力微弱，以致遇到恶人无法自保，亲见母亲惨死，晚辈不求道长倾囊相授，只求教我几样防身武功便可。”

    道士摇头，“我意已决，毋须多言。”

    韩洛见道士不像是好商量的人，知晓若是再三要求，肯定会马上走人，只好暂时按下。

    “那……不知道长该如何称呼？”既然拜师不成，韩洛就改问姓名，想慢慢得知道士的来历。

    道士望着韩洛许久，略有所思，沉默一会才开口回答。

    “上官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