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也与弟弟苏伟一样的失落,只不过他们失落的内容有所不同罢了。笔砚阁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说爹整日里让他练功,闲暇之余,苏童便往外跑。这日,苏童竟然又到君山转了一圈回来了。回到家后,他舀了一瓢水喝,娘问他哪里去了,你爹正烦着呢。苏童没有说谎的习惯,便说去了君山。娘一听说君山,心里慌了,他给苏童示意不要让爹知道。好在,爹在家门外的小树林里看着苏金花练功,苏峰呆坐在一块青石上。娘将为苏童缝制的戏服了了一个结,用嘴角咬断了。他唤苏童穿上,苏童不敢怠慢,因为这时候爹看到他了。苏童试穿戏服,娘在旁便说道:“从君山来的人说现在君山掌柜的是‘活阎罗’,他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听有年龄的人说,他们村里人在看到他喝醉酒躺在床上睡觉,一阵白光过后,他竟然变成一条‘白龙线’。”
“‘白龙线’,不就是白蛇吗?”,苏童笑着说。
“是,是,是,就是白蛇!”娘的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听说‘活阎罗’的亲舅舅得罪了他,他活生生地用刀子将他亲舅舅的心脏挖了出来给山里的弟兄们下酒,你知道舅舅为大,爹数老二,他都不放过。”显然娘有恐吓苏童的意思,哪知苏童却说这肯定是百姓们编造出来说“活阎罗”的凶残恶毒罢了。苏童又说他见过“活阎罗”,并不像娘所说的。娘有些惊慌,她上下打量苏童,翻翻眼皮,拧拧嘴巴,拍拍胸脯,敲敲肚皮,摸摸头发,见没有异样才放下心来。
“童儿!”爹在唤苏童。苏童答应一声,穿着白色戏服便是一个英俊的小生,脚下的步履也顿时轻盈起来。娘看着苏童笑了。
“娘,你笑什么?”
“我笑我儿长得俊俏,更像一个大姑娘,演给旦角准比你爹强……”这后半句话说的异常响亮,她在让爹听到的意思。
“童儿!”爹显然听到了娘在夸耀苏童,他有些不耐烦地又唤了一声。
“哎,来了。”苏童装作旦角嗓音,数着步点从家院“噔噔噔噔”“噔噔噔噔”来到了门前的小树林。这个小树林是他们练功的地方,这里栽种了各种式样的槐树、小白杨,别的树木是不许栽种的,不是枝杈歪斜,便是生出各种乱飞的毛皮的昆虫。自然其他方面也受了严格限制,水土的灌溉、草地的清理、枝杈的修剪,甚至包括来往的人等。
“爹,我从哪段开始?”
“这几日里荒废了不少,前些时日的戏都忘记了吧,心无旁骛才能练就一身真功夫,朝朝暮暮,想入非非,怎能成气候,时间尚早,先练嗓子为好,《群英会》周瑜的那段念白。”苏童心中有鬼,前几日爹教后,苏童一门想着方大叔的白马,有些早已抛之九霄云外。爹呵斥他念。
无奈,苏童咬紧牙关便开了嗓音,“昔日,曹操兵少,袁绍兵多,而曹反胜绍者。因用许攸之谋,先断乌巢之粮,然后取胜。今曹兵80余万,我军不满6万,焉能拒敌。亦必须先斩曹之粮道,然后破之。我已探知,曹营粮草,屯于聚铁山,先生久居汉上,熟知地理,敢烦先生带领关、张、子龙等,瑜助兵千人,星夜往聚铁山劫粮。彼此各为主人之事,先生幸无推却!”
爹由刚开始的微蹙眉宇,继而大发雷霆,捡起身边的戒尺便是一顿毒打。苏童想跑,爹大嚷道,你敢!这话相当有分量,苏童竟然乖乖地呆在原处。娘听到了吵嚷,立刻跑来了,她手中的一件粉红长袖衣熠熠生辉。她夺下爹手中戒尺。一杯清茶端到了他的嘴边,爹淤积内心的阴云缓缓消散了。娘唤苏金花,金花刚才显然吓住了,娘过来,她才缓过神来。娘责怪道,“你看,把我家金花吓成什么样子,要不,咱不学什么柳琴戏,给着娘做点女工有什么不好。”娘想给金花卸妆,却故意将粉红的女装展开,真是大开眼界,苏童也转过身来,爹呵斥他立正站好,而自己也侧视地望着童娘,从眼神里便是夸赞童娘的手艺。苏金花将戏装换上,娘说这是前几爹在高家大院唱戏时人家给的绸缎,她在衣襟处绣上梅花,蓝色的祥云。大了一些,苏金花说,“大些没问题,再过两年还能穿。”
苏来休息片刻,便走到了苏童跟前,他说道,“这一段念白有120字左右,字虽不是很多,但因是水军都督周瑜的很有代表性的念白,气势颇大,且有心计,又在试探孔明。所以从声音、吐字、气势、眼神、身段讲究很多,除大部分字按四声之规律来念无错,但也有很多处要特别注意,如:‘昔日’两字,‘昔’字用小嗓,‘日’字用的是大小嗓。两字声音变化不能太大,如‘日’字全用真声,必然和‘昔’字接不上就难听,因此‘日’字是由小嗓接大嗓,这是比较难的,要变化的无任何痕迹。‘曹操兵少’的‘少’字是上声字,要上滑才有韵味。这一上滑要用丹田气把这个字推上去,要出响膛的膛音,要用囊劲儿来念,要灌满全场。‘袁绍兵多’的‘兵多’二字很不好念,两个字都是一声字,什么叫大小嗓呢?它是介于真声与假声之间的一种小生必有的嗓音,用这种大小嗓为小生念白中真声和假声的结合起到关键作用。”
苏来在教授苏童的时候还亲自念白,苏童随着,他很是认真地聆听爹每字每句所亮起的嗓音、膛音以及气流的变化,细细体会大小嗓不同语言文字中的韵味与多变。苏来对于艺术的精益求精有时候确实令苏童吃不消,但是他能体谅爹的辛苦。当然了,苏伟确实比苏童缺少了这一点。苏来教授苏童之后,便又吩咐苏金花练习踢腿、走步、翻跟头。想起刚穿上的崭新戏服,便只改为走步了。一旁石头上呆坐的苏峰,娘并没有忘记他,而是将他拢到身边。
“峰儿,你也想唱戏吗?”因为娘通过他的眼神看到了一种渴望与羡慕。
“不行,传内不传外,一旦都成了角,哪里还有我们子孙吃饭的活计。”爹正指点着苏金花还不忘回敬童娘一句两句。
“外人,苏峰怎么成了外人,天上掉下来一个儿子,是你的福份,人家想要还不成呢,再说祖上并没有说不是苏家人不传的,柳师弟师妹还有卜师弟不都是爹的徒弟吗?”
“时过境迁,不能同日而语,苏峰的秉性、脾气咱哪里能够知晓,兵荒马乱的,一个野孩子……”爹的话没有说完,娘就不乐意了,拽着苏峰的胳膊就回了家。
“啾啾啾”“啾啾啾”几声马啸,苏童异常敏捷地抓到。他腾地纵身跑了,苏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苏童就已经到了门口。
“你个龟孙,快给我回来,来了白马就给没魂似的。”苏来生气了,这可不是一般意义的生气,远比刚才来得激烈。娘在家门口看到了,她唤苏童,苏童嚷了一声,是方大叔来了。她想拦阻,可苏童一溜烟不知去向。娘心里不知何味,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苏童这些时日如此神魂颠倒,他可是一个听话与乖巧的孩子,从来没有违背他爹的。娘说叨着,不会又是一个苏伟吧?她不敢这样想,她有些害怕。这是一种不详的征兆。继而,曹宁跑来了。他叫了一声大娘,娘问他来做什么?曹宁说想找苏伟,娘说苏伟去他二叔家了。曹宁问二叔家在哪里?娘说他二叔家在矿上,不远的。曹宁二话没说就跑了。望着远处的曹宁,娘更害怕了,这种不详的征兆像一道道阴云在她心头凝聚,越来越暗,似乎要席卷整个天空与世界。
老槐树下果然是方大叔与他的白马,他一身轻衣装扮,正瞅着老槐树渐已露出绿色的细微枝杈。这时候,他的四周围了不少孩子,他们都是奔着白马来的,眼里瞧着,嘴里嘟囔着,伸出手来还不时抚摸了一下,甚至有些顽皮的孩子还不忘找来木棍、竹竿捅捅马屁股,方大叔没有在意,更不会训斥,哪知人家白马不乐意了,一阵“啾啾啾”,又是一阵“啾啾啾”,屁股转了过去,头颅冲着他们。孩子们也觉不妥,丢了木棍、竹竿,便伸手触摸白马的鬃毛、耳朵、鼻翼以及马所配的缰绳、饰物。田间里干活的村民也驻足观望,擦拭去额上的汗水,不解地互相询问。
“方大叔!”苏童在远处便唤上了。他知道方大叔是来找他的。方大叔就像一片云飘忽不定,今日终于呈在眼前了,他不希望他离开。方大叔说苏童是冲着他的白马,可以说有这层意思,不可否认,但是苏童从心里面还有一层意思,他也说不准是什么,总之不是感激,也不是忘年的友情,亲情那更是扯远的话题。苏童这一跑,苏来便跟在身后了,只不过他的脚步有些慢,他是想看看苏童整日热盼的方大叔——比他爹都亲的方大叔。苏金花与苏峰也不甘寂寞了,他们相视,苏金花拉着苏峰的手从屋角的另一个侧跑向老槐树。这条路还是较近些,她俩与苏童几乎同时到了方大叔眼前。苏金花听到大哥唤方大叔,她也唤方大叔。
方大叔欣喜,将苏金花抱在怀里。苏金花并没有拒绝,相反,她似乎很喜欢眼前这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方大叔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递给苏金花,里面是白的、红的还有些是绿颜色的豆状物。方大叔拿出一个放到苏金花的嘴里,他问甜吗?苏金花说甜。然后,方大叔把整个包裹都给了苏金花。苏金花风也似的跑了,哪知这些围观的小伙伴们不乐意了,那还了得,纷纷在后追赶。方大叔一阵欢笑,他的笑声很是爽朗,这种笑声苏童在整个苏家楼乃至鲁镇从来没有听到过。
“苏童,以后有何打算?”
苏童面对这样的一个问题,他还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没有打算,今天如此,明日如此,后天依然如此。至于做什么,无非是跟随爹唱、念、做、打,踢腿、走步、翻跟斗。有属于自己的事情要做吗?一切都是爹安排好的,赶上大财主邀请,他是必须去的。因为爹的柳师弟、柳师妹还有卜师弟他们都走了。有一种不打算与爹来往的意思,是对于爹的绝望还是对于这个社会的绝望,苏童是不晓得的。
“要跟爹唱戏吧。”苏童想了很久才说,虽然不情愿,但是这是事实。
“你应该去新式学堂……”方大叔的话还没有说完。苏来便现在墙角,方大叔看到他了。苏童有些惊吓的样子,还是被方大叔察觉到的。方大叔问苏童,苏童说那是他爹。方大叔将马缰绳与鞭子放在苏童手中,随后,他走了过去。他的满脸笑容很快触到了冰冷的铁石,他没有怪罪。他唤了一声,“大哥……。”
苏来不屑,他的视线转到了田间正忙碌的百姓,许久才道:“先生在哪里高就?”
“四——海——为——家!”方大叔腔圆字正,心生豪气。
“哼!”爹显出鄙夷,但是这些怠慢与无理并没有引起方大叔的反感,他仍然是恭恭敬敬,微笑示之。
“苏童应该到城里去上新式学堂,将来……”还没有等方大叔将话说完,爹便很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他说道,“方先生,请以后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们只愿意唱戏过活,并不想着将来,活在这衣食无忧的苏家楼就是我们祖上积下的美德,老槐树的庇荫,指望些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我算是请求方先生了。”许久的沉默后,爹转身离开了,他没有给方大叔告别。苏童从他们的脸上已经意识到了些问题,可是方大叔转过身走到苏童身前的时候,他的脸上又呈上了笑。他拍拍苏童的肩膀,从他手中接过马鞭子,腾身上马,无论苏童如何呼唤“方大叔”,他都没有回头。白马很快消失在四野的天边。
这天,苏童回到家,他原想爹会责骂他,哪知爹蹲在墙角抽旱烟袋,娘做好了饭来催他,他也不理,他在想着心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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