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启示录 第二章：1943 癸未 21

    21.

    七月七，花红枣，请女婿。

    花子的鞋垫绣好了几双，可都在枕头下压着，她想给元龙喜，让他垫在布鞋里，可元龙喜见到她总是躲着。她又想起来高志云，可自己一个嫁了人的婆姨，总不能掂着小脚跑到人家屋里，每天天要黑时候，花子就会抽出来一双锈的最好看的鞋垫，悄悄的揣在怀里，站在大门外的树下，可一出大门，就见高宗福坐在树下。

    玉通给的草药面让元龙喜已经能够下地干活了，不论刮风下雨，每晚都要在东窑里睡，剩粮和余粮在他的照料下都长成了大狗，一黑一白，黑色的剩粮黑的发亮，全身上下没一根白毛，白色的余粮白的耀眼，全身上下没有一根黑毛，就连高宗福都说，这狗长成这样，他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

    河儿还小，枪套子让他玩有些太大了，杏儿只好收起来，等他在长高些，兴许就能背着玩了，到时候再放刘三给做个木头枪，娃背着指定很神气。

    东窑窑背长了几棵枣树，枣子都披上了花红的外衣，元龙喜用一个长木棍敲了些下来，让高老太蒸每天蒸着，说着花红枣能补脑子，兴许高志娟吃上一阵子，就能够开口说话了。高宗福却说，毙了，我女子估计是毙了。然后就弓起身子使劲的咳，咳的喘不过气来，等咳完了，又吸不进去气。高志飞对他说，爹你不要不行了去找找玉通，让给你开点药。高宗福摇着头说没事，就是旱烟抽多了，少抽上些兴许慢慢就好了。

    地里的秋庄稼，有的就快要收了，高宗福想自个去地里走走，可走了几步却又不想去了，返回来坐到大门口的树下，脑子里想着再过上一个来月，就是八月十五。到时差人将胡三弦叫来，到道观里说上几天的书，咱不能再神仙面前说话也不算数，兴许神仙一高兴，再给点天药，高志娟也就和往常一样了。

    夜里，高宗福刚要睡着，高老太就将他戳醒。他恼着说，你戳戳啥哩，都老汉了，睡觉睡觉。高老太将嘴巴凑到他耳朵边，细着声说，女子有了身子了。高宗福一激灵说啥，高老太压低着声说，咱大女子，怀了身子了。高宗福一下没了睡意，睁开眼，脑子里想着高志娟为啥看到男人就跑，为啥从黑河沟子给救回来就给疯了，还有那黄皮羊说的话。我女子让土匪给糟蹋了呀，高宗福回过神来，低沉着声说。又问高老太你可么胡说吧，高老太说我，娃回来都快一个月了，身上还没见红呢，走的时，才来了红一年多，指定是怀了。

    高宗福顿时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剧烈的咳嗽起来，咳的他躺不住，坐起来咳，捂着嘴巴怕吵醒了两个闺女，好不容易咳完了，手心里热乎乎的，也没在意，就在脸上抹了一把，长长的吸了几口气，又躺下，想翻个身，可觉得两条腿好像不在自己身上一样，怎么翻也翻不过去。

    半夜里，他又想尿，伸手将尿葫芦拽上来，想侧着身子，好将那活儿塞进尿葫芦里，可就是动不了，憋急的不行，干脆躺着将那活儿放进尿葫芦里，尿都顺着尿葫芦倒流了下来，流了他一身，将身下的褥子都给渗透了。

    高宗福就再也没起来，一直仰面的躺在炕上，第二天一大早，高志霞才看到了他抹了一脸的血，叫他起来，高宗福说起不来了，腿没有了，高志霞说你又胡说哩，腿不在你身上长张着哩么。高宗福去捏了一把大腿，一点疼都没有，就说，娃，你爹的腿不在了，你一会去把你二哥叫来。

    高志飞扛着锄正准备下地，高志霞喊他说爹叫你哩，高志飞说叫我干啥哩，平时不都是他叫，今格咋可让你叫我哩。高志霞说二哥，咱爹说他没腿了。高志飞这才放下手里的锄，去屋里看到底咋回事。高宗福还是对高志飞说他没腿了，高志飞伸手去到被子里摸了一把说腿不好好的长着哩么。高宗福让他掐一下，高志飞就掐了一下，高宗福说就是没了，一点都不疼，你再掐掐，高志飞又掐了几下，高宗福还是说不疼。高志飞这才觉得事大了，就索性掀开被子，将高宗福的双腿露出来，可看上去和平日里没啥两样，只是身子，都躺在尿里面，一股骚臭的味儿，就说高宗福爹你咋还尿炕上了。高宗福瞪着双眼，盯着窑洞自言自语的说，我这下也毙了。

    高志飞说你毙啥毙，可能着凉了，我这就去找玉通给你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