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的第一晚,谢无衣随便找了家客栈落脚。
客栈老板见她打扮平平,样貌倒是清秀无比,面上也没表现出瞧不起的意思,只是叫小二领着她上楼,他自己又在柜台上埋头算起账来。小二应声跑来,走在谢无衣前头,谢无衣很有礼貌地道了声:”麻烦小二哥了。“店小二很少遇到这么有礼貌不斜眼看人的客人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笑着说:”客官叫我梅雨就好。““梅雨?”这名字听起来……太有个性了。
“因为我是梅雨天出生的,所以家里人就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让客官见笑了。”
“不会不会,”谢无衣连连摆手,可不能让人家小二哥以为她在嘲笑他,她对于善良勤劳的底层劳动人民是很尊重的,“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你这名字,很好听着哩!取得太好了!”
梅雨还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名字能被写进诗里,一时受宠若惊,既高兴又感动,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对谢无衣说掏心窝的话:“公子,您真是太有文采了!您不知道,往前二十年我一说起自己的名字,别人就哄笑。也因为这个原因,我在学堂读了没几年书就出来干活了。您今天这么一说,我顿时对我的名字可自豪了!公子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听您的口音,好像不是京城本地人吧。“小二哥这番话,让谢无衣想起小时候来,她也因为自己的名字被同学嘲笑过很多年,老有讨厌的人追着她问“你家是不是没衣服穿”“你爸妈是不是不给你衣服穿”。那个时候谢无衣总是很气愤,一掌呼啦一个,用你的狗眼瞧瞧,老娘身上穿的是什么!长大后倒没多少人做这种讨厌的事了。毕竟曾经困扰过,她也曾以绝食要挟他爸给她改名,他爸赏了她一碗糖醋排骨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所以印象比较深刻。对于小二哥的激动,谢无衣表示很理解:”我姓谢,叫谢无衣,从界州杭城来的。“还有,你的救命恩人是北宋的贺铸。
把客人送到房间后,小二哥一路下楼,嘴里一直念念叨叨那句诗。客栈老板看到了,以为他在偷懒,抓起桌上的抹布吵他扔过去,骂道:“梅雨,你又在犯什么懒!还不快去把那两桌收拾干净!”
小二哥被老板骂了没一点不开心,反而颠颠跑过去握住老板的手,含情脉脉道:“老板,我叫梅雨。”
老板一把甩开小二哥的手,嫌弃地擦擦,“我知道你叫梅雨啊,你犯什么病了!”
“老板,我叫梅雨。”小二哥又重复道。
“滚!老子知道你叫什么!不要以为你装病发作了我就会让你偷懒!赶紧干活去!”暴脾气的老板一脚往小二哥屁股上踹去。
梅雨逃得飞快,“我这就去烧水,谢公子要用热水洗脸。”
一晚上见小二哥殷勤地跑上跑下烧水送水,在一旁算账的老板吃味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自家伙计这么勤快过,还勤快地无怨无悔,心甘情愿,一句抱怨也没有,跟伺候自家高堂似的。于是他叫住了梅雨,“这楼上有你亲戚啊?跑这么多趟也不嫌累?”
小二哥摸摸额头上的汗,笑得一脸满足:“谢公子是我恩人,我一点都不累。”
“哪位谢公子啊?”老板嘴里掉根稻草勾牙缝,斜眼往楼上一瞧。
“就是最后来住店的那一位从杭城来的谢公子。人家可有学识了,出口成章,他还给我的名字写了一句诗,叫什么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掌柜,你说说看,好不好听!我梅雨被人嘲笑了二十年的名字终于可以有扬眉吐气的一天了!”小二哥说的眉飞色舞。
老板抓住了话里的几个关键字,”等等,你说那位谢公子打哪儿来的?““杭城,界州来的。”
“叫什么?”老板突然一脸严肃。
“好像叫什么,谢无衣。”
老板一拍大腿,大叫起来,“哎呀!糟了!出大事了!”
谢无衣睡了个热水澡,往床上一趟,没一会儿就入了梦乡。这几日赶路实在太累,她浑身架不住酸痛,睡得很沉,却噩梦反复。在梦里她看到自己被五花大绑绑在一根粗壮的柱子上,身处广场中央,周围都是围观的群众,都是一群样貌原始的古代人,他们在底下叫嚣,”杀了她,杀了她,她是个骗子!冒充男人参加科举考试!欺瞒圣上!天理难容!她还杀了真正的谢无衣!杀人犯!你这个杀人犯!“全身不能动弹,谢无衣只能不停摇头,哭着向他们解释:“不是的!我不是杀人犯!我就是谢无衣!我没有杀谢无衣!我没有想参加科举,我进京来是找人的!我找到他我就回去,你们见过冰雕吗?他长得很好看,武功高强,就是脾气差点,但心地不坏!他还欠我一条命呢!啊不,是两条命!他被毒蛇咬了也是我救的,所以也算一条!你们见过他吗?”
底下的抗议声浪越来越强,盖过了她的呼救。
这时,人群被分出一条路,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剑眉入鬓,星眸冰冷,一身黑底云纹的金黄袍服,胸前绣着翻云腾雾的九爪龙身,周身裹挟着一股冰冻九天的酷寒气息。一步步走向她,手里执一把冰冷长剑。
“冰雕!”
谢无衣狂喜大喜,然而这个人并不认识他,其实她也有点不认识他,因为这个他和印象里的那个他有着差别太大,令她几乎辨认出。唯有当她喊出给他取的绰号时,那人眉宇间微微蹙眉的小动作,令她陡然落泪。
当那柄长剑从她身体里穿过,剑身浴满鲜红的液体时,一道白光刺进谢无衣的双眼,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梦醒了,天也亮了。
出了一身的汗,一摸额头,是冷的。
起来穿好衣服,洗了把冷水脸清醒一下,头脑还是昏昏沉沉的,谢无衣欲哭无泪,一晚上鬼压床,比昨天还累,还不如不睡呢。
推开窗户,谢无衣被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惊呆了。梦里的场景仿佛与眼前的重叠在一起,她下意识得朝人群大叫一声:“我不是谢无衣!”
京城的百姓吧,生活富裕,平时没啥事,就喜欢聊聊八卦,凑凑热闹。大清早从这家云来客栈传出来,说是界州杭城的头等前进士昨晚住了这家店,对对,你没听错,就是那个赢了大名鼎鼎“江南白郎”的谢无衣。名不见经传的一个无名小卒赢了我朝的第一大才子,这得是一件多轰动的事儿啊!
布告名单一出来,这个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听到风声的赌场,立马在这次殿试的名单上加上了“谢无衣”,她现在可是无数人心目中的摇钱树。可大部分人还是押了白寒川,因为一次失利并不能说明什么,况且殿试阅卷的可不是翰林院里那群老眼昏花的大人们了,那可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啊。他们有看错眼的可能,皇上可不会啊。再者说了,殿试的两个副官里头,除了太子,还有金丞相呢,后者可是白寒川的未来老丈人。
自家人还能不帮自家人嘛。
当然,无数人恐怕还都在捉摸同一个问题,谢无衣到底是谁?他的来历、身世、才学、相貌……一概都成为了人们好奇的话题。
京城里出名的八卦堂特意出了一本探寻谢无衣才情之谜的书,可苦于没有任何素材来源,即使是人脉宽广的八卦堂堂主杜若全派了人去杭城打听,也没打听出个鸟毛来,那期的月刊全靠他的脑洞意yin。
据八卦堂主从可靠人士那里打听到,这个谢无衣啊,是某个江南大家的世家公子。若说起江南大家,白家也没资格算在里头。因为这个大家往往是传承百年的兴旺大族,从前朝传至今,如今隐居江南,屈指一数,不过五家,都是前朝的名门望族,羽姜凤天青。听客问,嗳一声,立马疑惑,这羽姜凤天青里头,可没姓谢的呀。杜若全一愣,摇摇羽扇,哦,那可能是私生子呢。
于是乎,谢无衣就被传成了江南五大望族“羽姜凤天青”的某家私生子,至于是谁家的私生子,那可不清楚也不能明说啊,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况且这五家根底深厚,势力广阔,谁没事找事为了点八卦去得罪这几家啊。行,打听到这些就够了,明儿个喝茶时有料可以向其他人炫耀炫耀咯。
古时有一句真理,出自《战国策魏策二》,书中曰:“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成虎。”由此可知谣言的威力有多可怕。可谢无衣初来京城,还不知道谣言的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她还刚从一场噩梦中醒过来,去窗边吹吹凉风清醒脑子。
于是乎就有了下面的事。
话说谢无衣在楼上一喊,楼下的人闻声抬头,就见一俊俏的玲珑少年站在窗边,样貌素净,神情淡然(其实是面容惨白、六神无主),发冠未立,长发披肩,日出的霞光从东边细细斜照,临窗枝头的树枝薄影落在她一侧的面容上,清风若尘,吹起她柔美的发梢,赤红的霞彩映在她一身浅色的衣衫,如画之瑰丽,山水浑然于衣衫上,晨雾里,那人仿佛是从天而降的清都郎,流云插梅,散漫淸狂。
底下一群人为之惊艳,鸦雀无声。
小二哥梅雨正和掌柜一起拦着店外的人们把自家店的门槛踩烂呢,一抬头,见到谢无衣,痴了一痴,又羞又喜道:“谢公子,你醒啦!”
人群中立马炸开。
“天哪!他就是谢无衣?!”
“不会吧,我还以为是个美女!长得很真好看,跟天仙儿似的。”
“什么眼神!你没看他穿着男人的衣服嘛!长得这么好看,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靠才华,真了不起啊。”说这句话的,正是八卦堂主杜若全。
“谢公子真好看啊!”
“谢公子真好看啊!”
……
于是底下响起一片花痴声。
自此以后,谢无衣以“才容兼备、貌美齐女”的传闻在京城散播天下。
啪嗒!一声,楼上的窗户突然摔上了。
完全不知底下情况的谢无衣凭借着那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她决定,现在,立刻,马上跑路。媳妇儿没了还可以再找,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打死她也不来京城了!
虎狼京城,危机四伏,真不假啊!
前门挤满了太多人,她可不敢再走前门自投罗网,于是从房间后面那一扇窗户跳出去,跳到了后院,面对着前面比她高一个头的一堵白墙,她呵呵一笑,青九凤的墙她都爬了,这算什么!她退后几步准备发力,屏住呼吸,脚下生风呼呼冲上去,轻而易举,爬上了墙,就是没抓稳,大半个身子都在空中,直接掉到了外面。
“哎呦!”
下面不约而同响起一声惨叫。
谢无衣压根没考虑到自己地下压了一个人,爬起来抓紧包袱就跑,可惜没跑出去一步呢,大腿被人抱住了。一个发钗散乱、衣衫邋遢的姑娘毫不顾忌形象地抱住了她的腿,不让她走,嚷嚷着偏要她赔医药费。
“姑娘,你谁?放开我好吗!”谢无衣急得满头大汗。
“不行!你压到我了!我现在腿废了,你必须赔偿我医疗费!”那姑娘浓眉大眼的长得憨实可爱,就是有点轴,力气大如牛,抱着她大腿竟然拽退了好几步。
什么情况!碰瓷呢!
眼前陆陆续续有人听到动静向这边巷子里走来了,再纠缠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谢无衣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块蝙蝠玉佩,正是从白寒川身上顺走的那块儿,扔到了那姑娘身上,“给你!还不快放开我!”
那姑娘一瞧那玉佩,看这成色看这质地,立即眉开眼笑,松开了手,放走了谢无衣,自己还坐在地上拿着那块玉佩仔细端详傻笑。
巷子口来人了,有人见到坐在地上傻笑的翠衣姑娘,立马认出了她:“嗳!这不是顾翰林家跟人私奔逃婚的顾小姐顾海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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