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蔽日的远古森林中,地面上掉落着片片树叶,厚而松软。
似乎从来没有人来过这里。当然,也绝不会有人会来这里,愿意来这里。
一辆马车,却跟在一匹血马身后,沿着一条似有似无的小路,缓慢的前行着。
马蹄与车轮压着枯萎僵硬的树叶,发出‘吱吱吱’的声音。
马车夫道:“我看,我们应该点上一盏油灯,最少,也应该点一个火把。”
前面的郭嘉笑道:“要是你点了灯,就永远无法走出这片森林了。”
有时候,灯不会把人的眼睛照亮,却会让它迷失。
他们似乎走了很久,可是等他们的前路豁然开朗,明亮,到了森林的尽头,残阳却依旧是残阳。
前方是山,或者说,是峰。
看起来很近,却又很远。
山峰高耸入云,完全看不到山巅。
白云绕在山腰,黄昏的最后一缕阳光,让它们也变成了红色。
鲜血一般的红色!
红云中,却有一排红墙,比它们更红,更艳。
红墙几乎将整个山腰都围住了。
红墙之上,是金色的瓦,闪着光,耀着人的眼睛。
连云山庄!
连云山庄,竟然是建在连云山山腰的悬崖峭壁上的。
连长孙乘云都不禁呆了。
他指着山腰上的红墙,对郭嘉道:“那个就是‘连云山庄’?”
郭嘉浅浅一笑,道:“那个就是‘连云山庄’。”
“我们怎么上去呢?”长孙乘云道。
“当然是走上去!可是现在,却绝对不能上山了。”
郭嘉说完,天就仿佛在一瞬间黑了。
不是漆黑,而是灰蒙蒙的黑。
“谁要是现在上山,无异于去送死。”
郭嘉补充道。
“况且,我们离‘连云山’,还有很远。”
又走了很久,直到满天繁星映月,他们才走到山脚下。
山脚下,是一条河。
湍急的白色浪花散发着逼人的寒气,在月光下绝对不会显得的壮观,却有一种慑人的阴与冷。
苦水涧!
无论谁看见看见这涧,这河,都免不了要吐几口苦水的。
他们现在就沿着河,慢慢的往上游走。
上游的河水,毕竟没有那样急的浪。
前面有光!
昏暗的像鬼火一样,可是却一定是光。
黑夜里的光,总会显得特别显眼。
而不管它是荧火的微光,或是灯火通明。
深夜的野外,有光的地方,一般都有人。
这里不但有人,还有小屋。
用简易的木板搭成的小屋。
当郭嘉走到小屋前时,门口早有一个老人在等候着。
这个老人的头发都已经是花白的颜色,被挽成了一个揪,用一根枯树枝胡乱的插住。
他脸上的皱纹,深的可以夹死一只蚂蚱,只有一双眼睛,是深邃而明亮的。
他一看见郭嘉,就咧开了嘴,笑出了声。
他的嘴里,却没有一颗牙齿。
“七爷爷,你在等我?”
郭嘉上前握住了老人的干瘪的手,然后柔声道。
“外面风大,您应该在屋子里的。”
老人叫郭老七,‘连云山庄’的所有人,不管是主人,还是下人,都喜欢指着他的鼻子,叫他‘郭老七’,以至于他原本叫什么名字,根本就没人知道。
郭老七只是一个老奴,他的地位,甚至比庄里的下人更低。
所以庄里的每个人,都把他当成一条狗。
摇尾乞怜的老狗。
从前只有郭嘉一个人,愿意每天从庄上下来,叫老人一声‘七爷爷’。
然后拉着老人的手,叫他陪着自己玩。
所以老人每天都在小屋门口等着他。
他们玩的游戏,却是十分有趣的。
他们会脱光了衣服,跳到湍急的水中,溯流而上,看谁先到达既定的目的地。
或者每个手中拿一把木剑,在木剑尖端用墨汁涂黑,在另一个人身上刺出黑点。谁的黑点更靠近心脏或者咽喉的位置,谁就算赢。
那个时候,郭嘉只有八岁。
他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太阳毒辣的烘烤着大地。
他刚刚和‘七爷爷’一起从河里爬了出来。
这次,是他赢了。
两年来,他第一次赢了他的‘七爷爷’。
他们二人都没有穿衣服,却将单衫搭在肩膀上,一起往小屋走。
然后他远远就看见了,有人在小屋门口等着。
两个人。
“七爷爷,门前有人等着。”
郭嘉仰着头,却也只能看见郭老七的下巴。
他的下巴上,满满都是黑白相间的胡渣,从下嘴唇一直蔓延到喉头。
现在,他看见郭老七的喉头在跳动。
“我也看见了,他们有两个人。”
郭老七用他粗糙的,满是老茧的手心,轻轻抚摸着郭嘉的后脑。
“您认识他们?他们是您的朋友?”
郭嘉忍不住继续问道。
他看不见,却感觉到郭老七在笑。
那是一种十分奇怪的笑。
既不快乐,也不伤感,看似无情,心里却在剧烈的跳动着。
只是郭嘉那时还太小,他还不懂。
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笑。
“他们,应该算是我的朋友。”
郭老七的手,已经从郭嘉头上拿开了。
然后他用这双手,先替郭嘉穿好了衣服,直到将它整理的工工整整,才又给自己套上自己的破了三十九个大洞的麻布单衫。
“既然是朋友,为什么我却看不见你高兴的样子,老朋友来访,不是应该十分开心才对吗?”郭嘉道。
郭老七拉住了郭嘉的小手,柔声道:“很多时候,你看见你的敌人,远比看见你的朋友更亲切,更可敬。身在江湖,是绝对不可以轻易交朋友的,就算交朋友,也绝不可以交心,把你的背后留给你的朋友。你要明白,世界上把你害的最惨的,往往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
郭嘉的一双桃花眼瞪得大大的,眼神中满是疑惑与不解。
“那我,算不算是你的朋友呢?”
郭嘉能感觉到,郭老七的手心在一瞬间变的冰凉,他脸上的肌肉,也在不经意间抽搐了一下。
郭老七低下了头,看着郭嘉的小脸。
郭嘉看见了他的眼睛,那双刚刚还十分温和的眼睛,现在却仿佛里面住了恶鬼,凄厉可怖。如果郭嘉的胆子再小一些,只怕当场便会吓哭,甚至吓的昏死了过去。
饶是如此,郭嘉的眼泪,也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郭老七深深叹出了一口气,用他的手指刮去郭嘉即将流下的泪水。
他的眼神又变的温和起来,手心也重新恢复了温度。
“走,咱们回屋去。”
他拉着郭嘉的手,却顺着郭嘉脚步的节奏,二人一起慢慢往小屋走去。
屋门前的两个人,是两个青年。
他们每个人的腰间,都有一把刀。
只是一把,是刀长仅一尺二寸的苗刀;另一把,却是一把大刀——五虎断魂刀。
他们二人的衣着,也完全不同。
苗刀青年青布裹头,袖口裤脚都被挽了起来,赤着一双脚;拿五虎断魂刀的青年却是宽袍大袖,除了脸之外,其余的地方全都被包裹的结结实实。
“想不到,你真的在这里。”
苗刀青年将双手抱在怀中,对郭老七道。
“想不到,你们还能找到这里。”郭老七道。
“十年了,我们为了找你,走遍了各个角落,三哥甚至钻到海里去找你。”苗刀青年道。
郭老七却笑了,“除非我可以变成鱼,否则,我一定不会躲到海里去。”
“可是现在,我已经找到你了,你也该交出自己的人头了。”苗刀青年道。
“人头?他们不是七爷爷的朋友,原来他们是来要七爷爷的命的。”
郭嘉心道。
“难道七爷爷是坏人,做了坏事?不,不可能,七爷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坏人一定是这两个人。”
郭嘉抬头盯着这二人的脸,“哼,看他们的样子,就是坏人。”
然后他立即上前踏出一步,挺身护在郭老七身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高声道:“哼,你们想害我七爷爷,先要打败了我。”
苗刀青年只是一声冷笑,拿五虎断魂刀的,却朝郭嘉脚下啐了一口,骂道:“老子放了个屁,怎么嘣出一个小臭虫来。谁家的野孩子,滚回你家找你老娘喝奶去,少来管老子的事。”
郭嘉被怒气涨红了脸,他立刻就要上前去找这个青年拼命。
郭老七重新拉住了郭嘉的手,怒道:“彭文如,你在江湖上也算是个成名的人物,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彭文如亮了亮手中大刀,骄笑道:“呵,老东西,有本事你叫这个小杂种来杀了我啊。江湖上可不管什么老少,没本事,活该被人欺负。”
郭老七慢慢蹲下了身子,摸了摸郭嘉的脸颊,道:“想不想出气?”
郭嘉咬着牙,使劲点了点头。
郭老七随手摸起之前他们玩耍时丢在门口的木剑,交到郭嘉手上。
“想出气,就要靠自己的本事。”
郭嘉接过了木剑,郭老七继续在郭嘉耳边轻声嘱咐着,过了一会儿,才道:“好了,去吧。”
彭文如看着郭嘉手中这把长不及一尺的木剑,笑的几乎背过了气去。
“就凭这一把木剑,就想要老子的命?”
鲜血顺着木剑流下。
彭文如的咽喉,已经被木剑刺穿。
这是由下往上的一剑,出手没有任何征兆,比流星更快。
彭文如的五虎断魂刀都没有来得及拔出刀鞘,他甚至没有看见郭嘉的人,就立即断了气。
“好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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