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苏商 第一卷 第十五章 以画易字（三）

    闻及乃贤问起，小乞儿却不回答，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过了一会儿出声道：“谢谢你。”说完他便独自走了，来到院中坐下暗自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乃贤见状眉头一皱，心想：“他不过是一介乞儿，好端端的断然不会问起银子之事，更何况还会有一个具体数目？”此念一落，他又想道：“黄先生本已把他赶走了，眼下他却又突然留了下来，这也是个古怪。”

    此人心思聪颖，思起念伏间便觉这个古怪的小乞儿身上定有隐情，当下他便走上前去，不动声色道：“你怎么不说话啦？你真的没见过银子么？”

    他问了两句，小乞儿却一声不吭，片刻后他才抬头道：“是……我没见过银子，没见过。”说完，他又低下头来，不再说话了，乃贤见状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人说话虽然直接明了，可却让他一下便接不上话来，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却不知小乞儿除了总能记住别人的话以外，还有一处极为有趣的地方，那就是他不想与他人说道之事，便再没有办法令他透露只言半语了。

    而此时小乞儿便不愿与乃贤诉说黄公望之事，因为当他意识到四十二两是多么惊人的一笔钱后，他便想不通那个给自己饼子吃还给自己地方住的老先生为何要向自己索取这笔根本不可能偿清的债务。

    但见小乞儿盘腿在地，托着腮帮一言不发，直直半晌以后才揉了揉脑袋，打了个哈欠，也不知是他生性豁达，还是向来得过且过，凡是思而不解之事干脆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乃贤见他忽然间愁容不再，疑惑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小乞儿望向他道：“没什么。”说完，他便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磨了起来，乃贤见状一怔，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小乞儿头也不抬道：“画画。”

    乃贤闻言笑着问道：“你还会画画？”

    他正说着，小乞儿突然用了一个怪异的姿势握起那块磨好了的石子，这时乃贤瞳孔一缩，但见小乞儿竟用了一个极为标准的握笔法握着那块石子，惊讶道：“你怎么这么握石头！？”

    小乞儿也被乃贤的大呼小叫吓了一跳，当即抬头望向他，疑惑道：“有什么不对么？”

    原来他昨夜见到黄公望画画，顿觉好玩，便给学了过来，夜里玩了半晌，逐渐习惯起来。这时他又无所事事，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在场，便想继续自娱自乐一会儿。

    乃贤见他茫然无知，心机立转，言道：“没什么，你画吧，只是你握石头的法子和我们不大一样。”

    小乞儿听了也不以为意，轻哦一声，随即便在乃贤的注视下兀自画了起来，但见他手腕连动，线条顿生，可惜他手里握的是一块石子，又是在地上勾勒，自然模糊不清，只能依稀分辨出这话的似乎是几条鱼。

    饶是如此，一旁乃贤还是瞧的瞳孔连缩，且不管他画的如何，光看他毫不停滞的熟练程度就足以使人震惊万分，更何况眼前之人还是个胸无点墨的乞儿……

    良久后，小乞儿突然停了下来，不再去画了，正看得入迷的乃贤下意识催促道：“你怎么不画了，这条大的还少只尾巴呢。”

    可是小乞儿却摇头道：“剩下的我不会了，昨夜我只瞧到这儿，老先生便让我走了。”

    “老先生？”乃贤闻言一惊，连忙问道：“是黄先生吗？就是我家先生教你的么？”

    “原来他姓黄。”小乞儿闻言先是心中嘀咕了一句，而后又摇头道：“他没教我，是我自己瞧的。”说着他望了一眼地上的鱼儿，嘀咕道：“不过他画的比我好……”

    乃贤眉头一皱，不大信服道：“不可能，这种东西怎么能几眼便会。”说完，他却忽然摇头道：“算了，看来是黄先生不让你与旁人说了，你既不肯与我说，那我便去歇下了。”

    说着，他有些失落的转身欲行，此子出身不凡，又拜得名师，自然盼着能得其真传，旁人不知黄公望最大的本事是什么，乃贤自然是晓得的。

    现如今他机缘不至，自家先生反倒传授给一个小乞儿，这令他略显不悦，而这幅情形落得小乞儿眼中，却令他大惑不解，当下他便站起身道：“是我自己瞧的，你不信就算了。”

    乃贤闻音脚步一缓，回首仔仔细细打量了小乞儿一眼，心想：“这个小花子连说起话来都颠三倒四，倒是不大可能骗我，只是……只是世间哪有人可以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此念一落，乃贤猛然抬头望向小乞儿，试探道：“你真的看一眼就记住了？”

    小乞儿被他问的一怔，因为他从未觉得记住一件事情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怔得片刻后他忽然对乃贤笑道：“你眼睛瞅到的，耳朵听到的，都记不住么？”

    闻听此言，乃贤大惊，略作思量后向他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几日前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过什么？”

    小乞儿闻言小脸一白，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才轻轻点了点头。

    乃贤忙道：“那你说来我听听。”

    小乞儿先是略一犹豫，而后出声道：“那天老先生问你话，你说……”

    不待他开始说，乃贤便催促道：“对，是黄先生问的，我说了什么？”

    小乞儿见他如此着急，咽了一口吐沫才说道：“你说按我大元律典，付以七等徒刑，凡在户者，当交于社处，至南……说到这儿，你瞧了一眼老先生，才继续说至南人当以重判，按其贼私多寡，挖眼砍手不一而足。”

    “一字不差！”乃贤暗自惊呼，对方不仅一字不差的记住了自己的话，而且还将当时的情形记得清清楚楚，此事虽然隔得不久，可他这个当事人也只是记了个大概，这令他不由一阵口干舌燥。

    小乞儿见他惊容，心下更是不解，不知他问这些做什么，但见乃贤神情复杂的盯着他，片刻后忽然一声不吭的转身去了芦中，再次折回时手中却多了一本书。

    但见他手持此书径直上前，而后当着小乞儿的面猛然翻开，不待小乞儿有所反应，他又轰然合闭，对他问道：“你能把刚才看到的那段念给我听么？”

    不料小乞儿却怔在原地，不知所措道：“这是书么，那是字么？”

    说完，他又挠着脑袋，略有些腼腆的笑道：“我不识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