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苏商 第二卷 第四十章 险入歧途（二）

    这一日，陆道源一行三人在阁间吃酒，忽闻道上传来声响，三人循声望去，却见楼下菜摊旁有一伙人不知因何缘故打了起来，吴钩见状，当即笑道：“乌龟王八拳，这点斤两哪能打死人？”听到这话，阿鬼张望道：“这好像是一群人打一个哩。”

    陆道源闻言眉头一皱，果见地上倒有一人，正被他们拳打脚踢，吴钩见了竟哈哈大笑道：“这人也是孬种，被打成这般熊样还不还手！”这时见一小二前来上酒，陆道源向其问道：“何人在楼下喧哗？”

    那小二先是一怔，而后恍然道：“那是来收租子的，都是邻乡的后生，这条街的小贩都归他们管。”言毕，他又连忙问道：“是不是吵到几位客官了？要不我给您换个座位？”

    “收租子？”陆道源摇了摇头，又问道：“他们是官府的人？”

    “哈哈。”那小二听了不禁笑出声来，道：“客官您可真会说笑，官府的人怎会打扮成这等模样，这些人都是跑江湖的……”他话未说完，便听吴钩喝道：“你这小厮好无礼，俺家兄弟与你说话，你竟敢嘲笑，是不是欠打！？”边说着，他扬起拳头，作势要打。

    陆道源见状忙将那小二屏退，对吴钩说道：“吴大哥，你这脾气得改改，随手打人可是触了王法的。”吴钩闻言嘿声一笑，道：“这话你去跟下边那伙人说吧，看他们怕不怕王法？”

    这时阿鬼似是看出了什么，言道：“原来是收租子的好汉。”说完他又咂咂嘴道：“这钱来的可真容易啊。”

    二人闻言望向他，陆道源不解道：“你认识他们？”

    阿鬼笑道：“这有哪个不认识，也就源哥你一读书人不晓得他们来路，且与你说，楼下被打的那个没料错的话应当是个卖菜的，打他的那几个就是来收租的了。”

    “既是收租，合情合法，给他们就是，何须动手？”

    此话一出，阿鬼先是一怔，而后轰然大笑，可他笑得片刻，忽见吴钩也是满脸茫然，不禁问道：“少东家，不会连你也不晓得吧？你可是有武艺的江湖人啊。”

    闻听此言，吴钩老脸一红，随即扬手说道：“谁说俺不晓得了，你这厮好生聒噪，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边说着，他一记暴栗敲下，疼的阿鬼抱头说道：“好，我说，这路是官家的，地是他们的，谁想在这里摆摊，谁就得向他们交租。”

    陆道源闻之一惊，问道：“为何？”

    阿鬼撤开手道：“哪来的为何，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到哪做小生意，都有这种好汉管你。”

    “那若是不给呢？”

    “不给？”阿鬼闻言摇头一笑，指了指下面的人，道：“那就像他一样咯，被人打个半死不活。”几人正说着，楼下群殴之人忽然停手，却见地上之人朗呛站起，想是有所求饶。

    但见那人从怀中取出些许碎银，双手供上，为首者大笑接过，与一众打手扬长而去。

    见得此情此景，一直默不出声的吴钩忽然眼前一亮，说道：“好买卖……好买卖哇！”

    陆道源见状一惊，正欲开口说话，却听他继续说道：“就凭适才那几个手脚无力的怂包都能收到银子，倘若换成是俺，岂不是赚的比叔叔还多！”

    听到这话，阿鬼竟也附和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少东家你有这么好的武艺，做好汉收租子再合适不过了！”

    这时陆道源打断道：“如你所言，则是地痞**，为人不齿的下作。”

    此话一出，本还跃跃欲试的吴钩不禁一怔，阿鬼却又言道：“源哥，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谁说地痞**就不能做好汉啦，你们可知道胡拎港里的盐帮？”

    “盐帮？”二人齐齐望向他，阿鬼见状故作神秘道：“料来你们也没听过，这盐帮的帮主可是大有来头，听人说他同咱们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在街上收租子，人家现在照样吃香的喝辣的，城里的百姓吃盐，都得向他买。”

    “说不定咱店里的盐粮也是向他进的呢，都说他是响当当的汉子，争着抢着做他兄弟！”

    吴钩闻言，迫不及待问道：“那这位帮主想必武艺十分高强了？”

    阿鬼回应道：“这个就不晓得了，大抵是没有少东家你的武艺高吧。”

    吴钩闻之大悦，兴奋地看向陆道源，却见陆道源此时竟也沉吟起来，像是若有所思，阿鬼的话的确令他想起来一件往事，那便是儿时他曾在港中偷盐被抓住一事。

    那顿毒打至今记忆犹新，可此时想来是自己有错在先，是以心下并无怨恨可言，只是这个念头却是印证了阿鬼所言，据儿时所见，那盐帮气势非同凡响，果是人多势众。

    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这几日一直同阿鬼与吴钩厮混在一起，难免染上了些许习性，再加上少年人本就耽于幻想，此时他竟暗暗想道：“或如施大哥所言，男儿应当安身立命，这种勾当虽有悖老先生之道，可是他……他不也说我是个小人吗？”

    此念一落，他又想道：“阿鬼说的也不无道理，吴大哥武艺高强，但心思耿直，干别的他也做不来，做这个兴许真能闯出一番事业……”

    想到这里，他便听阿鬼讲道：“源哥你脑袋聪明，正好为少东家出谋划策，说不得，少东家也能做个帮主，到那时咱都吃香的喝辣的；戏里也都唱啦，聪明人都做军师！”

    “对，阿源，你来做军师！哈哈，正好俺也耍够了！明日咱就找条街，打他个落花流水！”

    这三个少年人异想天开，竟连近来沉醉于玩乐的陆道源一时间都受其蛊惑，认为浑然不觉自己已然置身于悬崖峭壁之前……

    ……

    ……

    深夜，陆道源与吴钩一道折返店中，吴钩却像是兴致犹浓，竟与他一同去了居舍。

    但见徐先生已然沉沉睡去，吴钩也不理会，大声议论着白日阿鬼所言种种，屡屡提及“盐帮”二字，陆道源也如同着了魔一般，不时点头，心下竟真的开始计划“收租”一事。

    良久后，吴钩方才兴奋离去，陆道源正想歇下，忽闻床上徐先生传来两声轻咳。

    二人相处也有半年光景，陆道源见状便知他这是醒了，当即言道：“抱歉，我与少东家大声了些，吵醒先生了。”徐长治闻音坐起身来，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问道：“这才回来？”

    陆道源点点头，道：“今日我等玩的尽兴，是以晚了一些。”

    徐长治披上衣物，微微一笑，道：“少年人爱玩是好事，到了我这年纪，让我玩，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说罢，他拿起桌上凉茶，喝了一口，又问道：“适才我在睡梦中听闻少东家提及“盐帮”，你们是打算去胡拎港游览么？“

    “先生也知盐帮？”陆道源闻言一怔，随即轻笑道：“今日我听阿鬼讲起盐帮，说是盐帮有一帮主是个难得好汉，与人仗义，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显是留了几分心思，他虽已决定与吴钩等人一同去做那“好汉”生财，可他知道眼前的徐先生是个较为保守的书生，是以并不言说此事。可不料徐长治闻言，竟失声笑道：“盐帮何时有帮主了？难不成是叶老爷亲自去管这等闲事了？”

    陆道源闻言不由惊啊一声，道：“这帮主姓叶么？”

    徐长治放下茶来，颇有些无奈笑道：“你们这些后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可知叶老爷是何人？”陆道源当即摇了摇头，同时被冲昏的理智隐隐恢复了几分。只听徐长治道：“枉你还是入得此行之人，竟连叶老爷都不识得，这叶老爷大名叶永泰，此人可不得了，敢是做生意的做到最大也无非就是他那模样了。”

    “叶永泰。”陆道源眉头一皱，忆起施大哥也曾与他提起过这人，当即问道：“您说的可是苏州首富叶永泰？”徐长治点点头，道：“原来你也知晓，那你为何还要问盐帮帮主这等蠢话。”

    “他与盐帮有什么干系么？”陆道源屡屡听闻此人大名，他知私盐是犯法的，而叶永泰似乎是一个正经商人，很难想象两者间的联系。其实这也不怪陆道源，毕竟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于城中市井种种还有待磨炼。

    “若说有干系，那可就大了，但若说没干系，那也并无不妥。”徐长治显是一个阅历颇深之人，一句话便引起了陆道源的好奇，只听他继续说道：“你可知这各州各县，只要是产盐之地都有盐帮存在？”

    陆道源闻言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道：“古有黄巢之流，这我是知道的，之所以有盐帮，是因为百姓买不起官盐。”徐长治回应道：“你既然知道，那就好说了，叶老爷比起黄巢来只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您是说这位叶老爷便是本地盐帮之主！？那阿鬼所说的那名帮主呢？”

    徐长治听了，说道：“阿鬼这孩子自小混迹于市井之中，善行捕风捉影之事，人家说什么，他便信什么，你怎的也真的信了他的鬼话。”

    “吓！”陆道源心中咯噔一跳，多日以来的吃喝玩乐消磨了他的心智，令他昏昏沉沉，徐长治的一番话瞬间令他惊起一身冷汗，知晓自己险入歧途！

    这时又听徐长治说道：“不过阿鬼听来的也并不全假，虽然大家伙都知道这门生意是叶老爷在做，可是敢随他做这门生意的汉子不多，大多是些亡命之徒，倘若官家查到了，百姓自是不肯说，这些人便要提着脑袋替叶老爷顶罪……”

    陆道源闻之哑然，这个名为叶永泰的生意人竟有如此手段，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可与此同时他也幡然醒悟，不禁自问：“陆道源啊陆道源，枉你曾是求学之人，怎么忽然间变得这么傻了？”

    此番悬崖勒马，惊险之处又顿生重重疑云，这般游手好闲使得他一个陪玩跟班都险入歧途，那被吴掌柜如此“宠溺”的吴钩此时又是何种想法？此事细思则恐，吴掌柜这份如同教人自甘堕落的“恩典”又是出于何种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