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看进男人血红的眼睛里,口气依然淡而从容:“去查刚才中庭发生了什么。”
阿默斯朝她呼气,吐息冰凉:“遵命”
话虽这么说,他却维持着这个姿势。
“你还想要怎么样?”
男人眨眼,笑笑地问:“事成后您准备怎么奖赏我?”他红艳的舌尖滑过下唇,回味绝顶珍馐般舔了又舔,字句中也尽是蛊惑:“让我再吃一口吧,嗯?埃、莉、诺?”
埃莉诺的嘴唇与对方将触未触。阿默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专注的神情足以让人醉在他眼神里。
她倏地以指腹抵住对方唇瓣,笑得诡秘:“阿默斯,人类有句俗语,贪心的孩子没糖吃。”
阿默斯的脸色当即冷下来,他蔑笑着从梳妆台上落地,愤愤埋怨:“吝啬的女人。”
“急什么?”埃莉诺再次对镜梳理起头发,“有契约保证,你终会得到你想要的。”
阿默斯绕到她身后,从后环住她的脖子,身影却未出现在镜中。男人的口吻温存轻缓,却又显得分外无情:“魔物缺乏耐心,我当然也不例外。”
鼻尖蹭着她的脖颈,他深深吸了口气:“不错的味道,但还不够,我就姑且再等一等。等味道再浓一些,等你的灵魂染上更黑暗的颜色,我再细细地、一点点地品尝……”
语声愈来愈低,终于淹没在窸窣的燃烧声中。
而男人的身影也如一缕迷烟,如来时一样突兀地消散了。
埃莉诺在火炉边踱了几个来回,又坐回梳妆台前,将脸埋进手掌。左手无名指冰凉的指环令她浑身一颤,莫名的烦躁也随之隐匿无踪。
圣塔的钟声在山谷间回荡起来。
夜间的狂欢也该收场了,艾德文也快回屋了。
她到结霜的窗边看了一眼,背过身深吸气,又缓缓吐气,环紧了双臂。
仿佛在回应她的念头,门被吱呀呀推开,一股冷风随脚步声闯进来。
“大人。”埃莉诺闻声回头,露出甜美的微笑。
回转身体的动作令包裹在宽松织物下的曲线展露无遗。
她随即缩了缩脖子,孩子气地向掌心呼气,指尖上露出的眼睛波光流转,嗔怪似地往丈夫一瞥:“冷。”
艾德文将门上拴,快步走到埃莉诺面前,将她一把带进怀里。
“还冷不冷?”
他的披风表面沾着寒气,毛茸茸的内面却是暖的。厚重的织物隔出一方隐秘的温暖空间,埃莉诺与他依偎了片刻,抬起的脸庞微微泛红。她盯着他的双眼,吐出咒语般的叹息,像在推拒又像在邀请:“艾……德文……”
“埃莉诺,我的埃莉诺……”艾德文的声音变得沙哑。
“我亲爱的大人……关于那个赌局,我只有一个请求,”她一手托住丈夫的脸颊,呼了口气,“给我个孩子吧。”
今晚没有月亮,窗外的雪峰在暗夜中幽幽地泛着光。壁炉中的柴火噼啪燃了整夜。
艾德文一起身,埃莉诺就醒了。
她却没有立即睁眼,反而闭目佯睡了片刻,才睡眼惺忪地将被褥往下巴上卷,低声唤:“艾德文?”
“我该去神殿了。”
成婚第三日,新郎都会前往未来女神斯库尔德的神殿祈祷。
埃莉诺立即要坐起来,却被穿戴整齐的丈夫按回去:“你再睡一会儿。”
艾德文俯身亲亲她的额头:“正午前后我就回来。”
“路上小心。”埃莉诺柔声提醒,目送他离开。
卡斯蒂利亚的地窖钥匙不由女主人保管,即便起来能做的事也很有限,加之她的确还需要多睡一会儿。埃莉诺便心安理得地滑进被窝深处,放任自己再次睡过去。
她做了个梦,梦里有乔治马歇尔。
他还是十九岁的少年人模样,名声在同龄人中不出挑、也不落下乘。
特里托春日的阳光是金色的,少年乔治打马从堡垒门洞下现身,满头淡色发丝一瞬间被日光点亮,那光辉却远不及那双眼睛中的光彩。堡垒窗口全是看热闹的人,对前来参加锦标赛的骑士评头论足。
只是这一眼,不知几多少女的心为乔治马歇尔沦陷。
埃莉诺梦见乔治众目睽睽下勒马停住,抬头看向高塔中的她,眼里有最动听的情话:您的美貌也让八国的缪斯自叹弗如。
她在这一刻醒来,呼吸急促。
窗上的冰花已经化去,埃莉诺调匀呼吸,披上睡袍走到梳妆台边,将那面古旧的镜子一翻,低声唤:“阿默斯。”
黑发红眸的男人立即出现,他笑吟吟地打量了她片刻:“嗯您脸色不太好,难道做了噩梦?是否需要阿默斯为您排遣恐惧?”
埃莉诺置之不理:“让你查的事?”
“啊,那个小惊喜啊,”阿默斯咬着指尖哧哧笑,“您很快就会知道了。”
她懒得多看他一眼,挥挥手:“你可以走了。”
“无情的女人。”委屈地埋怨着,阿默斯从后凑近。埃莉诺闪身躲开,回头用眼神剐他,男人的身形却已然消散,只凭空留下两声低笑。
她将镜子再次倒扣,拿起床头的铃铛摇了摇。
其中一名侍女立即推门进来,无言地为她梳妆。
另一名侍女则过了片刻才现身,手中端了个木托盘。
只有干体力活的下等人才会吃早餐,但一晚下来,埃莉诺需要进食。浓稠的杏仁乳在炉火上温过,配上北洛林当季的山莓,能暂时点饥,熨帖又爽口。
埃莉诺在镜中确认完仪容,向两人微微一笑算是褒扬。
卢克索家如今手头并不宽裕,却依然请得到这样上得台面的侍女,足见往昔的气派。
原本作为男爵夫人,埃莉诺当然有自己的佣人,但从南乌尔姆领地跟来的只有些值钱的细软卢克索家不接受外来的佣人,新娘的陪嫁也不例外。
等埃莉诺缓缓饮下杏仁乳,其中更高挑的侍女边递上亚麻巾,边轻声细语:“夫人,有客人向您求见。”
埃莉诺一怔:“客人?”
对方低眉垂目:“是位女士,在西画廊听候您发落。如果您不愿意见……”
“无妨。”埃莉诺扶了扶发网上的珍珠,下巴微抬。
棕发的矮个侍女立即为她打开房门。
如无意外,那位客人就是阿默斯口中的惊喜。
西画廊曾经被用作画廊,狭窄幽深。男仆走在埃莉诺三人前面,举灯的动作小心翼翼,唯恐燃着两壁的祖传织毯。灯光滑过织物表面,驯服独角兽的少女模糊地微笑,灰尘是时光为她织就的面纱。
埃莉诺昂首挺胸,唇边也挂着淡淡的微笑。
哪怕在厅尽头等待的是一头暴怒的独角兽,她都不会惊惧。这是个疯狂的世界,镜子中能寄宿魔物,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面对猛兽,她会微笑、会说最动听的话,温柔地折断尖锐的兽角,再转身将它卖个好价钱。更可怕的是人,但人也更易被笑容和言语迷惑。
“尊贵的女士。”一声呼唤。
男仆立即驻足,举灯照了照两旁。
身材窈窕的女人从阴影中踱出,华美的百合纹衣裙几乎与挂毯装饰边融为一体,让人险些以为她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她的确美貌惊人,却从头到脚充满侵略性。这女人没带发巾,满头漆黑的卷发乱蓬蓬,反而衬得她浅棕色的眼睛生气勃勃。
这样的女人在发怒时也摄人心魄。
来者不善,埃莉诺却不为所动,只仗着身高从容地俯视对方。
黑发女子的耐心率先耗尽,不情不愿地欠身行礼,头却高傲而倔强地抬着,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我是阿曼达。”
“阿曼达小姐,很高兴见到你。”埃莉诺微笑。
“我来自山下的村庄,父亲为侯爵大人效力,而我……”阿曼达的笑容加深,“是艾德文大人独生子的母亲。”
埃莉诺不由一愣。
阿曼达从身后牵出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来。他抬起和艾德文一模一样的淡绿眼睛打量埃莉诺,咬着大拇指,缩回母亲裙摆后。
片刻的寂静。
埃莉诺神色如常,沉默地示意阿曼达说下去。
阿曼达自得的笑容瞬间敛去:“您不感到震惊?”
埃莉诺迷惑地微笑:“我也不是无知的少女了,以艾德文大人的年纪,即便有私生子也很正常。”
“艾德文不是私生子!”阿曼达瞬间拔高了嗓音,“艾德文以女神之名许下了与我共度一生的誓言,这八年……这八年我们一直在等待侯爵大人认可。卡斯蒂利亚女主人的位置本该属于我,你这个无耻的小偷!”
埃莉诺向高个侍女肃容道:“这关乎艾德文大人的名声,请他从神殿回来立即来我这里。”吩咐完,她才转向阿曼达,态度温和而怜悯:“我会听艾德文解释后再作出判断。小姐,稍安勿躁。”
阿曼达浑身发颤,还没开口,远处骤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立即提起裙摆、一手拉着孩子循声冲去。
艾德文险些被撞倒,定定神看向抱住他的女人,低声呵斥:“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你也不愿意见我,我实在忍不下去了!”阿曼达毫不畏惧,直接扯了嗓子就质问起来,“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的妻子到底是谁?”
“阿曼达!”艾德文克制地低喝。
“还有小艾德文,你忍心让他成为私生子吗?!”阿曼达将儿子向艾德文怀里一推,眼里有了泪意,哽咽着难以成句。
和艾德文一样满头棕色卷发的男孩想逃,却迫于母亲注视的威压,缩着脖子怯生生地呼唤:“父亲?”
城堡男主人挣扎地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竟然不敢去看就站在几步外的埃莉诺。
面对这出闹剧,埃莉诺表现得异常镇定。她坦然注视着丈夫,仿佛在等待时机抛出问句,又好像早已确知这问题的答案。
艾德文迟迟没有抬头,她终于感到不耐烦起来。
侍从来得急,手里的火把颤动不止,照得近旁光摇影动。埃莉诺往丈夫身后随意一瞥,眼睫颤了颤,视线却没逗留。不过片刻后,她便再次看过去,黑眼睛的骑士依然毫不避讳地凝视着她,眸中网住了熠熠的一团火,烧得人心底发烫。
“恕我直言,听说艾德文大人成婚时,我真的非常惊讶。”
无怪乎乔治马歇尔会这么说,他早就知道阿曼达的事。
埃莉诺拢了拢发网,慢悠悠向丈夫踱近。
艾德文飞快抬头,眼神却随即垂下。但埃莉诺的逼视仿佛有魔力,他到底还是与妻子四目相对。
“我亲爱的大人,这位阿曼达小姐声称您与她早就结下秘密婚姻,并生下了合法的子嗣。在您向我求婚时,对此我毫不知情。”埃莉诺转动左手无名指的婚戒,声调依旧轻柔,“重婚是冒犯神灵的重罪,请您给我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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