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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大明宫是最美的。熬过了一整夜的的黑暗,曙光乍然绽放之时,便像一把明亮的剪子刺破织得细密严实的锦帛,“刺啦”一声将宜人的光亮放进来,驱逐寂寞寥落的宫人在暗夜里日复一日滋生的自怜。莺啼鸟叫,绿叶红花,艳丽的景致在这一刻乍现,连带死气沉沉的宫室也多了一些俏丽和轻盈。
连絮亲自往小厨房督了今日小皇子的莲子羹,刚抚了袖子进门便见贺兰玉欢站在窗棂前逗弄叽叽喳喳的画眉,斑驳的阳光撒在她温雅的鼻头和如云的鬓角,眼神却透过随意拨弄的食指怔然出神。
一早向太后请安时她便被留在了佛堂,太后遣了下人掏心掏肺地同她说了这里头的利害,贺兰玉欢也懂得,以李栖梧的身份,又何必与她纡尊降贵虚与委蛇,如今朝堂内外蠢蠢欲动,国丧拖得过久,帝位再无着落恐怕江山亦要动荡,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她虽素来中庸,欲保其子周全,如今却不得不赌一把。
李栖梧……她眼里波光潋滟,画眉尖细的喙子在她食指上轻轻一啄。
她神色清淡地将手收回,听见连絮的动静转过神来,接过她递来的茶汤,想着是否让她备了软轿去一趟含冰殿,若是当真要与李栖梧结盟,做给别人瞧的动静自然是越大越好。
连絮却伶声禀道:“主子,周将军方才遣了人来说,王爷早膳后便过来。”
贺兰玉欢点点头,却听连絮眨了眨眼,又嘟囔道:“小福子同我闲话了两句,竟说昨夜皇后娘娘私自前往含冰殿,与王爷掩门商谈了半宿。”
贺兰玉欢吹了吹茶汤,听着连絮一连用了“私自”和“掩门”两个词语,心下却了然,掌控后宫的皇后娘娘若当真想私自,今日这番话便压根不会传到她贺兰玉欢的耳边。只是,李栖梧若当真与她谈了半宿,方才自个儿的想法,怕是要好生放一放。
正暗自忖着,却见门口太监唱喏,帘子一打,李栖梧未语笑先至:“今日你主子的精神必定不错,廊下的画眉都对本王问了两句安。”话音落下,她才迈着长腿跨了进来。
贺兰玉欢拿眼瞧她,天青色的锦袍令她颀长的身形多了几分温润,眉梢笑意点点,手撩起袍子时掠过腰间玉坠儿上的流苏,丝绦从她的手指一侧倾泻而下,贺兰玉欢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却赫然发现上头有一个自个儿向来忽视的凤纹。
李栖梧在贺兰玉欢身旁坐下,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急着喝,两只宽的茶杯在手心里头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开口道:“今日你不理我也无妨,本王只向你讨两样东西,你给了,本王立时便走。”
她认真的话语里带了往日不曾有过的急切,昨日范媚娘的话倒点醒了她,此事若是再拖,于她绝无益处,十万大军不可退不可打,且不说蜀郡长康的市井声名,光是粮饷便难以为继。她这样想着,心里便悬了起来,抬头却见贺兰玉欢沉默地盯着她,眼眸通透。乍然被这样了然的眼神一瞧,她的胸腔却不受控地跑了马,恍惚间想起昨日那一双乖戾冷媚的眸子,卷翘的睫毛一眨,便有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往心尖儿上钻。
想起昨儿夜里周安陌打量了她半晌,眼神儿不忍直视地移开,涩着嗓子同她说无需找军医的样子。
她听完周安陌磕磕巴巴又一知半解的解释,脖子根也似被鲜亮的辣椒烫过,躺床上瞪眼瞪了许久,沉思到天蒙蒙亮,才打定主意不能再同贺兰玉欢耗着。
她抖着手穿靴子的时候,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总觉着再慢一些,那个眼睛似蝴蝶的妖后便能把她一口吞了。
她不怕狍子,不怕朝堂,不怕打仗,不怕政斗。头一遭怕的,竟然是母仪天下的明宗皇后范媚娘。
想起来还有些心颤。
她心有余悸地回神,却正好对上贺兰玉欢审视的目光,她有些心虚地垂了眼,清了清嗓子掩唇喝茶。
贺兰玉欢见她盯着自己的脸颊出了半晌神,末了又一副眉眼含情的怀春少年作态,眉头一怔,又深深地拧了起来。莫名觉得有些尴尬,便随手拿起簸箕里描了花样的半幅海棠,穿针引线便要绣起来。
连絮瞧着她的动作傻了眼,主子琴棋书画皆通,独独绣艺不精,若不是心上乱了神,断不会轻易动针线活计。她左右瞧了瞧相对无言的俩人,清了清嗓子想要退下,却听得贺兰玉欢垂着脖子淡淡开了口。
“王爷同本宫开门见山,本宫自然也不同王爷绕弯子。”针尖儿刺破绷得紧紧的绣缎,她盯着自己手上的动作,嗓音轻轻,语意却笃定,“除却遗诏和十六卫,王爷还想从本宫手里讨什么?”
李栖梧一愣,一时没明白过来她的话,直到对上连絮了然的神态,才蓦然想起那日庭院前连絮同自个儿说的那一席话。她瞥了贺兰玉欢一眼,心里头的憋闷一时涌了上来,竟平白生了几分恼怒。她千里带兵前来,顶着父王的声誉为她作保,朝堂内外虎视眈眈,中宫皇后步步紧逼,她却依旧不信她。
她嘴唇一弯,嗤笑出声:“贵人以为本王要讨什么?”
人人都揣测她的心思,可她李栖梧一介女子,能讨什么?
贺兰玉欢半晌不言语,李栖梧细长的眉眼微微上扬,似一只冷眸的丹凤,她抬手指了指连絮:“你上回同本王说,疑心本王瞧上了你家主子?”
她嘴角的弧度变得玩味,你非要理由,本王便给你一个。
贺兰玉欢抬眼看连絮,连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慌忙摆了摆手,见着李栖梧眼神里的威压,又诺诺地将摆手的弧度收了回去。
“你替我问问你主子,若是本王当真瞧上了,她肯是不肯?”明明身旁坐的便是贺兰玉欢,李栖梧却支着额头问连絮,心里的薄怒散了几分,头一次将这样轻佻的话问出口,竟惹得心脏轻轻跳动起来。
贺兰玉欢的手一抖,针尖儿差点戳到指头上,李栖梧眼角一扫,见着向来风轻云淡的贺兰玉欢头一回失了往常的淡然,心里一挑,竟出奇的痛快,她唇角轻挽,隐秘的笑意一瞬即逝。
连絮抽着额角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装聋作哑。
李栖梧转眸看向贺兰玉欢,眼神儿一眯,似笑非笑地勾着嗓子道:“贵人怎么说?”
贺兰玉欢却摇摇头,丝线稳稳地从绷得紧紧的绸缎里穿过,划出刺啦的声响:“不信。”
李栖梧挑眉,一时的气赌完了,心底似一壶滤了头一层汤的新茶,悬浮翻滚的茶叶沫子缓缓沉寂,落在壶底,清晰明了。她抬头同一旁闭着嘴唇眼底思虑的周安陌对视了一眼,贺兰玉欢终是有了回应,若能借此令她放下戒心,这法子虽在权宜,却也或可一试。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抚摸着拇指的白玉扳指,贺兰玉欢是该不信,她与她不过数面之缘,渊源浅得不能再浅。李栖梧敛神想了想,才偏头瞧着贺兰玉欢:“贵人想必不知,本王并非头一回入京。”
贺兰玉欢心下缓慢游移,宫里头的人皆道长康小王爷自在山野,从未出蜀。
李栖梧盯着贺兰玉欢手下渐渐成形的海棠,弯着嘴角放缓了语调:“七年前摄政王入京向太后祝寿,本王贪顽,又不喜官场应酬,便偷偷扮成随侍央了老王爷带本王入宫。”
贺兰玉欢心里一动,摄政王进京贺寿一事她略有耳闻,却不知李栖梧突然提起是什么用意。
李栖梧见她勾线的动作放缓,便款款一笑,将目光越过阳光上好的窗棂,投向院儿里曳曳摇摆的秋千:“太后疼本王,便赐了本王在宫中走动的牌子,本王信步赏玩,却在微敞的宫门前,见着了一个初入宫的小贵人。”
她意味深长地停住,贺兰玉欢穿针的手停了下来,心里头明晰似镜,照出李栖梧语中贵人的剪影。
李栖梧偏头摸了摸耳垂,转头看进贺兰玉欢的眼里,那双常年不掀波澜的秋水眼此刻有了松动,竟让她意外地瞧出一些不自在的羞涩和尴尬来,她耳背的绒毛有些灼然,却还是带了半点调笑说了下去:“那个贵人可不似如今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她当年在杏花雨里踢毽子,腿一勾一抬,俏丽得紧。”
她的话语似从古井里溢出来,带着悠远的蛊惑淌进贺兰玉欢的心里。她一面含笑盯着贺兰玉欢,一面想着日前听到嘴快的连絮私底下轻轻嘟囔主子从前毽子踢得一等一等的好。
也不知是扮得太动情,还是贺兰玉欢此刻的面容终于融了些冰,她竟也莫名地开始勾勒出从前那个娇俏的少女身姿轻盈地随起起落落的毽子勾着脚尖的模样。
“那个贵人,很像本王那年年初逝去的娘亲。”她的手垂下,白玉扳指在桌沿边轻轻一磕,这一句,是真心实意的。话语落幕,竟惹得自个儿心里也猝不及防地叹了一口气。
连絮在一旁听得感慨万千,想起王爷头一回在甘露殿熬粥时同她说起主子确有几分似她娘亲的话来,心下又信了几分,咬着嘴唇暗点了点头。
贺兰玉欢眼里揉碎的波光轻微搅了几番,目光在李栖梧不经意红了的耳背旁一绕,又看向她在食指的骨节上反复摩擦的拇指,最后在自己手中不听话的针线上兜兜转转,才抬眼同李栖梧对视,她看着她,缓慢却谨慎地摇了头。
“王爷若是登了位,什么样的贵人没有?”她青竹似的嗓音有些微的沙哑,眼神却透出了不容侵犯的倔强,还有,本能的嘲讽。
李栖梧一怔,她在贺兰玉欢的眼里见到自己薄唇的倒影,映得认真又诚恳,而她的反应竟然是讽刺?她抬手,握住微凉的桌沿,眉头挑了单边,心底刺伤了莫名的自尊和倨傲:“要你就没有。”
“你不会让本王得到你。“她站起身来,双手负到身后,轻轻握拳,话语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若是他人登位,你母子为求自保,必定自请离京,偏安一隅。而那时,本王能保你二人的,也只得性命而已。”
“所以,”她低头,双手撑到贺兰玉欢两侧的椅背上,眯着眼将贺兰玉欢的讽刺一字一顿地还给她,“本王要你倚仗本王,本王要将你推向高位,再安安心心地,同本王……”
“谈情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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