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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元殿里灯火通明,水晶盏将漆黑的天空点得透亮。金龙大宴桌置于首位,小叶紫檀方桌四十八席分列两侧,后宫嫔妃与诸王诰命相对而坐,丝竹之声未兴,越发显得进出的宫女太监踏在地毯上的脚步声都汲汲匆匆。
“长康王驾到——”殿口的小太监拉长了嗓子喊,殿内早已就坐的诸人霎时静默了下来,俱起身行礼,恭迎如今权势最盛的这个少年。长衫少年将绝尘骑留在殿外驻守,自己随手把玩着腰间垂着的玉穗儿踏在软绵又庄重的朱红地毯上,听着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信步走向左侧第一张矮几。
还未走到,便听得太监尖细的嗓音又起:“皇后娘娘驾到!”李栖梧转过身,在众人的叩首问安声中看向门口仪仗簇拥下的范媚娘,明黄的翟衣层层叠叠,横织竖穿的金线勾勒着姣好的身段,阔袖长摆宛然垂下,似一只敛羽的雌雀。高高堆砌的发髻正中金凤展开的翅膀盘踞在她额头上方,喙上衔的东珠也包裹了淡黄的光晕,发髻两侧的步摇随着她步伐的行进微微颤动,额心点了朱红的荷花钿,同色的胭脂晕在眼角,将不怒自威的凤眸中和了些妩媚,樱唇只点了一小半,只取最娇嫩的一抹娇赧。
她的目光越过垂首行礼的众人直直抛向中央长身玉立的李栖梧,隔着大殿上的万重灯火向她咬唇一笑,然后合拢双袖走向她:“王爷万安。”问安时她尖巧的下巴扬起,纤细的脖颈似乎要不堪发间金玉的重负。
“皇后娘娘。”李栖梧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长长的礼服簇拥在身后,衣摆扫过众人垂首的视线,似一波又一波盛开的花海。李栖梧看着她的骄傲的冷眸,莫名有一种她很享受站在众人之巅,享受万人瞩目俯首的感觉。
范媚娘走到她身边,对她莞尔一笑,才转身走向对李栖梧相对的几案,遗落一地香风。
外头猛然一声响,乍然的惊雷从乌青色的天空中劈下来,近得好似在耳畔炸开,随后轰隆隆的闷雷滚向天边,将天空照得透亮。李栖梧皱眉,隐有闷雷一般积蓄的预感。
太后同升平公主于上首入座后,贺兰玉欢才姗姗来迟,她向太后告了罪,又回禀道二皇子突有不适,无法赴宴,太后温言问了几句,又遣了太医,这才让贺兰玉欢入席。
李栖梧举起酒杯挡着嘴唇,视线跟着她垂眸静谧的侧脸,入座后贺兰玉欢似乎才注意到李栖梧的视线,端起杯盏遥敬了李栖梧一杯。李栖梧莞尔,眨眨眼翻转手腕让贺兰玉欢瞧自个儿空空如也的杯底,贺兰玉欢见她眉眼弯弯的模样,想起自己方才的嘱咐,便也默契地抿嘴一笑。
李栖梧含笑移开目光,却正对上范媚娘意味深长的双眼,她玉手撑着额头,眼神似笑非笑地在李栖梧身上打了一个转儿。李栖梧的笑容僵在嘴边,一寸一寸地收了回来。
酒过三巡,席上也热闹了许多。一向健谈的升平公主却不多话,只拿眼瞧着身后的上官蓉儿倒酒,一杯接一杯笑眯眯地喝。太后见她饮得多了,便笑道:“哀家赏了你这进贡的葡萄酒,却也不是这样牛饮的,你同你皇叔母妃们说说话,慢慢品才好。”说罢便道自个儿乏了,先行回宫。
升平似乎也有些微醺,撑着额角点点头,恭送过太后便回头示意上官蓉儿端酒下去给替众人添杯。贺兰玉欢见上官蓉儿得了令,捧着夜光白玉壶走向下座,錾花镂空掐金丝护甲将一双手衬得柔嫩纤长。
她先是过去给李栖梧倒了一杯,又为范媚娘满上,最后才走向贺兰玉欢。连絮将贺兰玉欢的酒杯捧上前,上官蓉儿一手扶着瓶身,微微倾斜将绛紫色琼浆倾倒而出,细小的酒柱在杯里溅起浅浅的水花,收尾时护甲不经意碰到瓶身,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直凝神注视着的连絮捧着酒的手一抖,护甲磕在酒瓶上时,她隔得这样近,分明看到了有细小的粉末零星撒落到酒水中。她捧着酒,手上的颤动越来越无法控制。贺兰玉欢看了她一眼,探手将酒接过,轻柔又优雅地握在指尖。
席上升平公主和李栖梧对饮,谈笑的话语依稀入耳,贺兰玉欢缓慢地眨了眨眼,赏花一样安静地看着手里这杯酒,仿佛并不知道里面是讨命的毒药。
“你先下去吧。”她想了想,侧过头轻声对连絮说道。见连絮想要说什么,她又如往常一般安抚一笑,长长的睫毛在眼角的白玉兰上投射出清浅的阴影:“本宫晓得。”
连絮见她有数,心里便着实松了一口气,又见她笑得好看,便也眉眼弯弯,乖巧道:“奴婢先回宫照看小主子。咱们的几个人都守在殿前,主子要人唤一声便是。”
贺兰玉欢点点头,抚了抚她的头发,道:“今夜惊雷,万不可让延儿出宫。”
连絮领命下去,贺兰玉欢见她出了殿,才收回视线,恰逢李归月同范媚娘吃过酒,话锋将将转向她:“甚少见兰贵人打扮得这样艳丽,偶然一见,怕是九天玄女亦不过如此。”
贺兰玉欢不疾不徐看向上座:“公主谬赞。”
李归月一双凤眸被酒酿过,两颊上起了淡淡红晕,连话语声也粗了几分:“本宫心知贵人喜好素裳,今日盛装是看重本宫,贵人看重本宫,本宫也爱重贵人。”
李栖梧嘴角一抽,和端着酒杯的贺兰玉欢对视一眼,却见一向端庄持重的她竟不顾避讳,双眼穿过大殿中央高高堆砌的烛火,将视线长长久久地搁在她的眼底。席上王公开始窃窃私语,李归月许久未得答话也愣了神,酒气散了几分,皱眉狐疑地看向贺兰玉欢,又跟着她的目光扫了一眼皱眉同贺兰玉欢对视的李栖梧,来回晃悠了几下,终是看不下去,清清嗓子便开口:“兰……”
“公主殿下,”谁知贺兰玉欢却收回了视线,指尖在酒杯上一捏,对李归月款款微笑,“本宫以此杯贺公主殿下生辰。”
她的笑容清澈又干净,从未见过的李归月一时失神。话音刚落,便一仰头,敛袖挡唇,将上好的琼浆一饮而尽。
范媚娘拈了一颗葡萄,含在嘴里慢慢地嚼,汁液沾到手指上,她伸出去让跪在脚边的宫女用丝绢擦,烟视媚行的凤眸微微敛目,昂首的凤凰终于显示出了一点疲惫,疲惫里又隐隐带了对大风大雨的期待。
她听见原本尚算安静的大殿骤然嘈杂起来,也不知是哪个眼见的宫女先惊呼了一声,而后是暂缓的静默,最后才像煮沸的开水一样滚滚而来。
贺兰玉欢依旧坐得端正,只是托着腮的右手颤了一颤,然后朱红的鲜血便从唇边溢了出来,她因饮酒而微显红润的脸上血色一寸一寸地褪去,苍白的双唇好似跟胭脂分了层,看上去有她难得的狼狈。精心描过的眉依旧皱得好看,只是额间的冷汗将眉角的玉兰晕染开,似一幅朦胧的山水。
“啪嗒”一声,李栖梧手里的夜光杯骨碌碌滚到桌边,然后摔得粉碎,里头余的葡萄酒撒了一地,她腾地站起来,眼里除了震惊还有些茫然,想要迈出来,又本能地扶了扶身后的廊柱,她慌乱中的声音显得比平时更阴柔:“贺兰!”
升平公主慌了神,酒意早被吓得一干二净,站起身来直呼宫人去请太医。灯火通明的大殿上热闹到了顶峰,进进出出的宫人也顾不得规矩,冲撞着酒意正酣的主子们便往殿里奔,酒杯佳肴砸了一地,有胆小的诰命夫人低声啜泣起来。上官蓉儿同范媚娘对视一眼,将身影掩在忙碌的宫女身后。
范媚娘扶着宫女的手皱眉站起来,侍女们将她护到一边。
李栖梧半跪在地,将失力的贺兰玉欢抱起来,让她的头枕到自己大腿上。贺兰玉欢抬头,咬着嘴唇看向李栖梧,明明虚弱到极点,瞳孔都有些涣散,泠然水目里竟还有巨大的坚韧,李栖梧咽了咽喉头,变故这样快,她张了几回口,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医呢?!”她握着贺兰玉欢的手,冰凉的指尖让她忍不住颤抖起来,抬眸看向众人的眼睛里却喷了火,不大声的话语里带了巨大的低压。
贺兰玉欢的冷汗沾湿了她的袍子,终于忍不住小声嘤咛了出来,□□声很轻,尾音却在呜咽,似乎在克制着极大的痛苦。李栖梧等不及,将她横抱起来往殿外奔,带落的烛火散落在地上,灼了她的袍角后又在地上滚出微弱的火星,贺兰玉欢的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又无力地松开她的衣襟,最终难耐地闭上眼,撑不住晕了过去。
她的头偏过去的一刻,李栖梧停了下来,抿住嘴唇,失神地盯着她白皙的脖颈,在汗湿的睫毛的遮挡下艰难地看清她皮肤下依旧跳动的动脉,才肩膀一沉,将咬得发白的下唇放开,提步继续往外走。
身后六神无主的大殿诸人安静得足以听针,屏住呼吸看着她的动作,李归月双手撑在桌上,扯着嗓子喊了声:“皇叔……”
李栖梧一抬脚将殿门踹开,绝尘骑哗啦啦跪了一地,她眯了眯眼,沉声道:“殿里的人,谁都不许走!”
李归月张大了嘴,看看消失在夜色中的李栖梧,又看看迅速包围含元殿的绝尘骑,最后看向立在一旁的中宫皇后范媚娘。
她似乎是在笑,花瓣一样的嘴唇勾得正正好,妆容服饰一丝不苟,仰着下巴将骄傲的丹凤,只是她握着宫女的手分明紧了些,华丽的护甲歪了几根,像在一场巨大的胜利的战役中,折损的几根心爱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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