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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永巷冷清到可怖,长长的看不到头的青砖碧瓦,连墙根的青苔堆簇的都长年累月的寂寞。偶有值夜的宫女太监碎步走过,将孤零零的脚步声留在回响的余音里。范媚娘就携着上官蓉儿的手走在这样的永巷里,华丽的仪仗被她抛弃在身后,远远地跟着。她一向最怕累,也最懒得浪费时间,今日却有心思不紧不慢地欣赏带着乌鸦鸣叫声的漫漫长路。
她听见上官蓉儿停下脚步,听了宫人的回禀后才又紧了步伐跟上前来,范媚娘淡淡一笑:“她醒了?”
上官蓉儿点点头。
范媚娘闭了闭眼,毫不意外:“有你的提醒,自然会醒。”
上官蓉儿扶着她的手垂着脖颈慢慢走,她就是这点好,吩咐她的事办得体贴妥当,却从来不问缘由。主子要贺兰玉欢早作准备,她便求来护甲,割破二皇子的袍子,以贺兰玉欢的细心敏锐,必定能发现其中不妥。她的手一顿,竟想起升平公主翻过她护甲的模样,平时里的锐气悉数卸下,只拿一双失落的眼将怔忡讽刺的目光熨帖在她的掌心。
她抿了嘴,参不透皇后主子为何要费此番周折,令贺兰玉欢危在旦夕却又不能死。
范媚娘没看她,却从她动作的停顿里读出了她的内心,她捏了捏上官蓉儿的手,道:“方才你都瞧见了,只有这样,李栖梧才会方寸大乱却不至理智全失。”
她嘴角上扬,若是贺兰玉欢当真死了,李栖梧红颜一怒,不顾权衡直接出兵,那倒一丁点胜算也没有了。
许是瞧着范媚娘今日说话的兴致高,上官蓉儿咬了咬嘴唇,终于迟疑着问道:“主子就如此确信兰贵人明知有毒却还会喝?”
范媚娘拿了绢子疲惫地揉着额角,勾嗓一笑:“皇后心腹女官众目睽睽之下毒杀后妃,本宫这个天大的把柄,她可是求都求不来。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贺兰玉欢相貌清冷孱弱,却比任何人都果敢干脆,否则也不会时隔多年,与自个儿博弈的仍旧是她。她回身看了看身后华丽庄严的仪仗,曲柄黄伞的笼罩下,云母凤辇坐落中央,凤头高高仰起,两边及车后是金工雕琢的飞翅和凤尾,即使在漆黑的月色下,依旧不减半分高华。团扇后朱雀床、油宝床、金马机子和金椅足登紧随其后,四十八宫女手执香炉、香盒、骨朵、蝇拂、避素、红技等两列依次排开。
这代表了普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的仪仗,从她进宫第一回给武后请安时便想要得到,现如今坐了几年,却总觉得它再也不似初进宫时看到的那样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笑叹了口气,人心呐,总是不知足。好在,她并不排斥、甚至有些享受心底蠢蠢欲动的悸动。
甘露殿内,连絮亲自去小厨房拿桑柴火熬了参汤,碰着小碗端进去,内殿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李栖梧坐在贺兰玉欢榻边,她将参汤递给李栖梧,才又掩了门出去。
李栖梧一手端着小碗,一手执着瓷勺一圈一圈地凉着汤汁,贺兰玉欢靠坐在枕头上,及腰的黑发柔顺地包裹着依旧虚弱得苍白的鹅蛋脸,她的睫毛似乎还有些不堪重负地抖动,连睁眼都显得吃力,却沉着秋水眸里黑宝石一样的瞳孔,静静地打量李栖梧。
李栖梧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贺兰玉欢生死未卜时,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转,细细考量自个儿军队的位置,进京的时辰,范媚娘的棋局,骠骑营的动作,安阳王的态度,甚至思虑了天下大势黎明百姓。
想得最多的还是父王的嘱托和自个儿对贺兰玉欢真心实意的那一句:“本王应承过贵人,必护贵人母子长身康健,得登高位。”
她从未深刻地想过自己肩上是怎样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在贺兰玉欢真的倒在她怀里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有了一点模糊的感官。
贺兰玉欢醒来时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半晌,重压一点一点纾解开来,竟然控制不住眼眶都发烫。她头一次莫名地觉得,在这个残酷冰冷的宫禁里,不仅自己是贺兰玉欢的依靠,在某种意义上,贺兰玉欢也是她的方向和支柱。
她叹了口气,舀了一小勺参汤,低头自己抿了一口,亲尝过才递到贺兰玉欢嘴边。贺兰玉欢沉静地望着她,又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她清秀的眉眼,鲜润的薄唇,纤长的脖颈,瘦削的肩膀,盈盈一握的腰身,最后才落在她执着瓷勺的手上。
参汤不烫的液体暖暖地沾湿她干燥的嘴唇,她微动了动唇线,抿了一小口。
“太医说,”李栖梧低头,专心瞧着自己搅动参汤的动作,几根发丝勾在耳廓上,她的声音有点哑,还带了深沉的叹息,“好在贵人事先服了蜂蜜。”
蜂蜜与乌头相克,如此恰巧地抑制了乌头的毒性。
贺兰玉欢睫毛也没动一下,李栖梧手中的瓷勺在碗壁一磕,接着说:“本王让连絮拿来瞧了二皇子被勾破的袍子。”
李栖梧抬头看她:“何故如此?”
她是知情的,甚至是故意的,故意在她面前饮下夺命剧毒来冒险,即使事先饮过蜂蜜,却也是九死一生凶险异常。
贺兰玉欢终于移了移眼眸,抿抿嘴唇滋润干燥的嘴唇,轻声道:“王爷一言九鼎,不会让本宫有事。”她的眼神认真,语言里却不似往常清冷。李栖梧总觉得她的眼神和从前不大一样,少了些隔阂和避忌,却多了些探究和了然。
这些多了的情绪好似令这尊玉雕活了起来,给她的通透里加了一点玲珑。
李栖梧将碗放下,她心里明白,贺兰玉欢早便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了她。可一整晚紧绷的神经还是令她有些恼怒。
贺兰玉欢却淡淡开了口:“本宫以命相博,他日若兵戎相见,便给王爷一个兴兵的由头。”她顿了顿,“也替延儿博一个来日削弱范氏的罪名。”
她说得轻轻巧巧,仿佛三餐眠宿一样入情入理,公主大宴,上至太后,下至诸王,阖宫可见,皇后心腹亲手奉上的毒酒,她必须喝。
“还有一样,”她看向李栖梧,看她眼底淡淡的乌青,含笑道,“王爷似乎不用本宫明言了。”
李栖梧虽手握大兵,在与皇后的对峙中却时时深陷被动,她太年青,不懂得也不愿意抢占先机,她出身山野,还未透彻了解这场战役中你死我活的残酷,只有她亲眼瞧见自己倒在她面前生死未卜,才能知晓这夺嫡之争,朝政后宫,一着不慎便满盘皆输的艰险。
李栖梧盯着她的双眼出神,还未缓过来,却见她偏头若有所思地眨着眼,突然开口喊了一声:“李栖梧?”
“唔?”李栖梧下意识抬头应了一声。
贺兰玉欢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名儿是真的。”
李栖梧一头雾水,总觉得脑子里钝钝地快要转不过来。她见贺兰玉欢直了直身子,便又上手为她掖了掖被角。
贺兰玉欢眼看着她动作做完后,胳膊支在膝盖上托着腮,皱眉思索的样子倒有了几分可爱。她开口:“王爷问完了本宫,合该本宫问王爷了罢”
李栖梧托着下巴闷闷抬头,眉头一挑示意她有话直言。贺兰玉欢低眉想了想,抿着嘴唇竟有少见的为难。她思索了几番,终于抬头,对上李栖梧的双眼又飞快地移开,她的话语很轻,还带着余毒未清的紊乱气息:“本宫昏迷时,倒在了王爷的”,她顿了一顿,斟酌着换了一个词,“你的——”
李栖梧一愣,微张了嘴斜了一眼她的脸色,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放了她失去意识之前,头往自个儿胸间重重一靠,无力的右手从前襟上滑落下来。
才想到一半,耳朵便灵敏异常地烧出了一片红霞,连胸腔里的心跳也不受控制地跑了马。她抬手下意识地要抓上前襟,却生生放下,抬眼看了一眼贺兰玉欢通透明了的琥珀色的瞳孔,背后的冷汗才后知后觉地冒了出来,她是未来的太后,天子之母,今日她依靠自己,若是日后……李栖梧缩了缩眼神,心下一凛,右手便远比思绪更快地掐上了贺兰玉欢的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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