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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出得难得好,今日的折子不多,李栖梧细细翻完,还不到用午膳的时辰,便净手点香,调弄起许久不曾碰的长琴来。恰逢李长延下了学来寻李栖梧,便盘腿坐到对面的鸦青蒲团上,一面享用糕点,一面听时不时拨弄的铮铮琴音。
李栖梧胡乱拨了两三首杂曲,向来健谈的李长延却半句话也无,小大人般沉默地盯着李栖梧瘦削的指尖,和她低眉弄弦时阴柔俊俏的眉眼。
李栖梧今日难得地勾了眉,斜眉横提,几欲入鬓,却未能为她添上些许阳刚,反倒衬得她清秀的相貌有了几分诱人的邪魅。
李长延又咬了一口黄金糕,盯着自个儿粗短肥嫩的指头叹了扣气。
李栖梧仍旧留心着指下的音律,却单挑右眉,噙了一口笑:“皇上今日似乎有心事。”
李长延有些惊讶,却不服气地鼓了鼓腮帮:“皇叔也有。”
李栖梧停下弄琴的动作,将白净的指尖按压在弦上,抬头看对面的小人儿:“哦?”
李长延老神在在地斜着眼:“进宫以来,皇叔何曾拨过琴?”
李栖梧眨眼支起下巴,又听得李长延深沉地叹了口气:“皇叔的琴弹得这样差,想来同母后绣花的情态是无二致的。”
李栖梧不以为意,端起一旁宫人奉上的暖酒:“也难为皇上听了这许久。”
“皇叔,”李长延轻咬了两下下唇,将咬了一半的黄金糕放回碟子里,眉头微微皱起来,“皇叔今日早朝说,阿离要回越疆了?”
阿离?李栖梧挑了挑眉:“她是越疆公主。”
她在“越疆”二字上不自觉地咬了重音,仿佛在提醒什么。
“兴许她并不想回去呢?”李长延将长长的睫毛垂下去,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嗫嚅道:“皇叔不曾问过她,也……不曾问朕。”
李栖梧将有些烫手的茶杯搁下:“皇上的心事,是为了越将离?”
李长延抬眼,迷惘地摇摇头,“朕不晓得。”
李栖梧皱起眉头,按在弦上的指头微微下陷,被坚硬细小的弦勾拉出泛白的凹痕。
晌午刚过,红日明晃晃地印在行将消化的雪堆上,屋檐下的冰锥缓慢地滴着水珠子,折射出细微的光芒。顾安陌的胃口仍旧不大好,李栖梧同她用过午膳后,便往御花园后方的小径上惯例式地散步消食。
这日才将将转过积雪的假山,便听得一阵悠远幽然的玉笛声,笛声不是宫里的旖旎缠绵,反倒苍茫绵长,似大漠引狼一般怆然开阔。李栖梧顿了顿步伐,再沿着笛声往里走,抬眼只见路径一旁的巨石尖儿上,坐着一抹火色的俏丽身影。
娇小敏然的身子掩映在错落开放的腊梅中,玉笛横握,两足分开踏在下端,银铃随着悠扬错落的笛声起起伏伏,同她被风扫起的发尾一样鲜活灵动。
越将离?李栖梧将步伐停下。
笛声由高亢的长音转为婉转的呜咽,灵巧的手指迅速翻飞,尽管只能窥得半个侧影,却仿佛能瞧尽她飞扬炫丽的神采。
仿佛是听见身后的动静,吹笛少女脊背一动,笛声戛然而止,她转脸过来,瞧见是李栖梧,微张的唇惊喜地抿起来,眉眼眯起,三两下从巨石上跳将下来,仰脸脆生生道:“王爷。”
李栖梧单挑眉头,扫了身后的紫檀一眼:“巧得很。”
越将离笑吟吟地抚摸着玉笛的气孔,正想要说什么,李栖梧却含笑开了口:“既来了,便陪本王走走罢。”她偏头对顾安陌颔首,顾安陌和紫檀心领神会地领着宫人奴仆退下。
越将离惊喜的表情一闪而逝,而后将玉笛别入腰间,乖巧地跟在信步前行的李栖梧后头。
深冬的雪积得深,能没过脚脖子去,一踩下去还能听见被掩埋的枝桠咯吱咯吱的声响。越将离走得很不老实,银铃印着玉足蹦蹦跳跳,几次要滑倒,便耍心思偷了懒,迈着大步子踩进李栖梧方才走过的脚印里。
李栖梧顿住身形,微微侧头,越将离控制不住,额头几乎要撞上她的腰背,为稳住将摔倒的身子,便本能地伸手往前一抓,李栖梧伸出右手,将她的手搁在自己掌心。
越将离一愣,咬唇瞧了李栖梧一眼,见她眉眼温温,一时不晓得作何反应,却本能地低了头,将李栖梧的手握得紧了些。
她笑吟吟的神态在低头的一瞬变作了茫然,心跳漏的一拍终于一瞬间将从前面具般精心雕琢的天真打破。
李栖梧拉着她的手放慢了步子,垂眸扫了一眼越将离若有所思的神情,开口道:“本王像你这样大时,也时常踩着父王的脚印走。”
淡淡的浅笑在唇边漾开,沉浸在回忆里难得地安然。
越将离从未见过这样温润的李栖梧,似一块流光中的软玉,天地间溢彩氤氲。她盯着她的侧脸出神,半晌无话。
“你呢?你想不想你父王?”李栖梧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越将离脊背一僵,狐狸似俏丽的脸一瞬间白了几分,笑意消散,令她瞧起来更加玉雪剔透。
“若是本王没猜错的话,你今日来,应是为了朝堂上本王提出将你遣回越疆一事。”李栖梧眯眼瞧着前方被风携卷的梅花瓣儿,将越将离的手握紧了些。
越将离心里的鼓擂擂作响,吃不准李栖梧的意思,便睁着琥珀色的圆眼,索性将心底的疑惑坦坦荡荡地抛出来:“两国交战,人质难得,边境还未肃清,王爷当真舍得将阿离放回去?”
说话间行到了一处风雪亭,李栖梧领着她进去,解开貂裘铺到被雪珠子沾湿的回廊上,自顾自坐下,又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袍脚,这才抬眸看向她:“本王不放,太后娘娘也是要放的。”
说到“太后娘娘”四个字时,她轻微地停顿了一下,咬了咬下唇。
站在回廊边的越将离却双肩一颤,狐狸眼眯起,戒备地看向她。
她的姿态竟令李栖梧觉得有些好笑,似炸了毛的小兽,一瞬激起了龇牙的战斗状态。
“本王时常在想,”李栖梧刻意用温言软语的声调安抚她的情绪,“以范媚娘的七巧玲珑心,是否当真甘愿放弃私心,派人解救本王的顾安陌。”
范媚娘将对她的承诺完成得异常好,范襄出兵,甘为副将,丰州解困,全军大胜,班师回朝之际,当世功名悉数加诸顾安陌同摄政王,范家功成身退,竟半点求封讨赏之意也无。
隐忍到令人不敢尽信。
李栖梧眸色潋滟,将若有所思的神色对上面前小小的人影:“直到本王看见了你。”
她的眼神似银瓶乍破一般通透而犀利,令越将离恍然,只觉当初的拙劣伎俩都成了早被拆穿的笑谈。
她不甘心地舔了舔嘴唇,梗着脖子坐到李栖梧身边:“王爷莫不是说笑,阿离不足十岁,能懂得什么?”
“是,”李栖梧点头,“你不过一介稚子。可你既然请了汉师,便足见你父王的野心。”
越疆同中土形制迥异,女子亦可拜相称王。
“将离一词,乃芍药的别称。公主的汉文习得应当极好。”李栖梧倚着回廊,指头搭在栏杆上,无意识地敲击。“习得这样好,应当懂得’国仇家恨’四个字。”
越将离缓慢地抬头看她,眼里佯装的轻快像惨败的烟灰,终于死气沉沉地压了下来。
越将离表现得太过天真,天真得仿佛从未经历过战争。
“公主一入中土,便毫无忆国思乡之情,此其一。”李栖梧的骨节轻轻一磕,像磕在越将离杂乱的心间。
“其二呢?”听她说得这样笃定,越将离也不再逞强,只好奇地撑起下巴,深沉地思索自个儿是哪里露了破绽。
“你初入宫那一晚,拜见本王同两位太后的情形,你可还记得?”李栖梧的嘴角微微上扬,剥去伪装的越将离,反倒率直可爱许多。
越将离思索了一会儿,将疑惑的瞳仁转向李栖梧。李栖梧气定神闲地抬了抬下巴:“你对宫里的礼制规仪、贵人的称谓封号如此熟悉,想来有人悉心教导过。”
越将离委屈地嚷起来:“那是顾将军同我说的。”
李栖梧屈起食指轻敲她的额头,摇头笑道:“是次序。”
“既然安陌同你说了宫里头的情形,你必然已经知晓宫里掌权的是本王一派同范氏一族,你请安时当先叫了本王尚且说得过去,可竟将范媚娘的尊号放到了贺兰玉欢的后头,是否有避忌之嫌?”
若越将离只是普通的少女便罢了,可偏偏她一入殿,便一席漂亮的言语讨好李栖梧,如此顺势聪慧,也必不是疏忽能圆得过去的。
“单单这两点,也不能断定我同两仪殿有关联。”越将离的眼眸中显现出了别样的光亮。
李栖梧勾唇莞尔,玉白的指头探到越将离腰间,掂起巴掌大小的精巧玩意儿轻轻一抛,问她:“这个是什么?”
“两仪殿玉牌。”越将离不解地瞧了一眼,脱口而出。
李栖梧含笑看她。
越将离对上她揶揄的眼神,三两下便明白了过来,后知后觉地咬了咬舌头。
李栖梧将两仪殿玉牌从腰间解下交给她那日,越将离半点惊讶也无,也不过问玉牌的效用,欢天喜地地便收了,熟稔得不似第一回见。
越将离泄气地撇撇嘴,耷拉着肩膀,手臂撑在两旁,穿着小靴的双足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若有两只垂下的耳朵,便活脱脱似一只斗败的幼狐。
李栖梧伸手将她垂下来的耳发挽上去,温声问她:“一开始同你联络的,是范襄?”
越将离的耳朵因她手指的温度动了动,不自在地偏了偏头,耳廓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她瞟李栖梧一眼,似乎是很有些气恼她步步试探自个儿,又因着有些“士可杀不可辱”的气节在,便打定了主意不理她。
李栖梧轻扬嘴角笑出声:“你不说本王也晓得。”
范媚娘派范襄出征,班师回朝的路途中便应当同越将离有了往来,利用她接近李长延,挑拨摄政王同天子的关系,她同李长延年岁相仿,又是稚子孩童,最能掩人耳目。而如今想来,她初入殿里一席话,明里是处处恭维,往细了想,却是字字用心。
范媚娘应承她的好处,自然是许她归国。而李栖梧瞧出端倪之后,便刻意放出遣返越将离的风声,越将离到底年纪小,果然便坐不住。
只是……她想起早晨李长延提起越将离的郁郁神色,又颇有些头疼地拧了拧眉。
“那么,”越将离小心翼翼地碰碰她的肩膀,问她,“王爷打算如何处置阿离?”未等她说话,又紧着义正言辞地挺着胸脯添了一句:“两国议和,人质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李栖梧哑然,善良地未拆穿她方才的气节只存了不到半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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