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欢（GL） 第77章 （七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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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茫茫的积雪似乎将天地都撑开了几分，雪里透着淡淡的青色，似丝绸上经络纵横的光芒，越将离火红的身影跳跃在雪地里，一簇簇腊梅似的生机在她脚底绽开。

    才将将转到梅林边缘，似乎听见了李栖梧同贺兰玉欢掩映在风声中的轻言细语，越将离却蓦地停了下来，银铃冰冰凉凉地打在通红的双足上，眨巴着大眼儿低头犹豫起来。

    李长延迈着不太长的小胖腿跟过去，将撩起的袍子放下，又精心地规整好，背起双手努力做出天子的气度来，这才轻咳一声问她：“怎的停下了？”

    越将离的右脚在雪地里蹭了蹭，不答。

    李长延鼓了鼓腮帮，着实有些委屈，方才在长姊面前越将离径自抛下自个儿跑了，他身为一朝天子不仅不怪罪她，还放下身段好言好语同她和好，她却压根毫无理人的意思。

    李长延埋头气恼地想了想，瞥一眼越将离，又撩起袍子预备往皇叔的地方走。

    抓着袍脚的手腕却一沉，他回头，见越将离将闪躲的目光对上他，欲言又止地扯住了他的步子。

    李长延心里似轻轻爆破了一个小小的泡沫，竟奇异地开朗起来。

    他耐着性子等越将离的话儿，却见她忽然小脸一红，竟难得地扭捏起来：“皇上您瞧瞧我的辫子绑得好不好？衣裳可还规整？”

    李长延莫名地瞧着她一副期盼的模样，愣愣点头道：“是很好的。”

    就是不规整，也好看的。李长延心里头添了一句。

    越将离同宫里的姊姊妹妹都不同，她是大漠里来的小狐狸，灵气逼人野性十足，若是太规矩了，反倒失了本意天然。

    李长延心里煞有介事地对越将离评价了一番，正斟酌着要讲出口的措辞，抬头却见越将离食指绕着辫子的尾部，眼巴巴地望着李栖梧清俊的背影。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狐狸变作了温顺的绒毛团子，软软地窝在一处，眼神似缠绕在手指上的发梢一般来来回回地扫。

    李长延一愣，视线跟着越将离穿过暗香浮动的梅林，投向那头的人影，伸长脖子看了半晌，才收回来，皱眉问她：“你欢喜皇叔？”

    越将离终于分了半分眼色给他，也不害臊，只将崇拜的眼神直白坦荡地塞进笑容里：“王爷是英雄。”

    脚下银铃响动，话音未落越将离便迈开腿跑了过去。

    李长延瞧着她留在雪里空落落的脚印，糯声道：“朕长大了兴许也是和皇叔一样的英雄。”

    他一本正经地攥了攥肉乎乎的小拳头。

    不远处的李栖梧停下散漫的笑容，若有所思地将视线从李长延的头顶收回。

    雪天总是暗得早，没过几个时辰，天席便乌泱泱地压了下来，近身伺候的宫女们皆陆陆续续地上岛迎主子们回宫，唯恐雪里呆久了冻坏了身子。李栖梧便携了贺兰玉欢一行人又按着原路摇着小舟回了宫。

    含冰殿里驱寒的用度早已备下，紫檀领着一众宫人迎上来将李栖梧掌心半温的手炉接过去，又塞来一个热意袭人的汤婆子让李栖梧捧着，这才招呼着让热水上来，亲自替李栖梧拧帕子擦脸。

    李栖梧一手搓着汤婆子烫得恰好的外壁，一手接过紫檀递来的热巾子往脸颊上敷。

    原本白皙的玉面被刮得有些泛红，雾气从她的额角鬓间溢出来，清秀的眉目愈发氤氲动人，李栖梧舒适地吟叹一声，水一样的目光沾染了热气，从薄雾里淌向对面的紫檀。

    她似乎从未这样仔细严谨地打量过紫檀，她总以为自个儿对朝夕相对的紫檀熟悉不已，却从未发现过许多值得一探的细节。

    譬如廊下滴着雪水的青伞应当是她的，伞柄处还镌着一朵细小的紫云英，她的裙角十分干燥，方才站立过的地方却有足印大小的水渍。

    紫檀见李栖梧盯着她不语，便福了福身子，扬眉轻唤她一声。

    李栖梧将脸埋进巾帕里，语气软糯：“你早晨说不一道去赏雪，本王却以为你好歹该上岛接迎一二。”

    各宫的掌事女官皆去了，独缺紫檀。

    她的话语噙着笑，有若无似无的撒娇意味。

    紫檀探手灵巧地解开她大氅的绳结，笑道：“方才去了一趟内务府，便遣了旁人去喊王爷，哪晓得惹王爷恼了，是紫檀的不是。”

    李栖梧瞧着她的动作，道：“恼是说不上，不过今夜里围炉煮酒，你需得多吃两杯了。”

    她说完轻轻地勾了勾嘴角，将恬淡的笑眼一眨。

    入夜冰凉刺骨，各宫都早早下了钥关门取暖，含冰殿里不拘主仆围坐一团，吃酒吟诗倒是热闹得紧。更声敲了几下，人声鼎沸的热闹也渐渐匿了，阖宫又恢复了死水一般的沉静，以庄重的姿态迎接旭日的到来。

    唯有大明宫偏西方一间小小的宫室里仍旧被微弱的烛光包裹，宫室十分朴素，就连殿前更替值夜的小太监也是瘦小孱弱的，若不是牌匾上“奉书殿”几个大字题得笔酣墨饱，恐怕也瞧不出几分不同来。

    奉书殿原本唤作承香殿，因僻静幽闲而不得后宫主子喜爱，偏偏从前的武后生前酷爱书法，便择了这清净之地以作练字阅书只用。

    殿里头的贵人已入内一个时辰有余了，却半点没有动静，门槛上坐着的小太监将冻得通红的手揣进暖和的袖口里，缩着脖子倚靠在墙壁上打盹儿。

    他头顶的上方纱窗里投射出婀娜的剪影，在摇曳的灯火中若有似无。殿宇内的范媚娘身着鹅黄配青色襦裙，站在中央铜色镂空的薰笼旁，盯着四壁图静的雕梁上遗留的一幅幅武后真迹。

    没有灯罩的烛火煞是猖狂，似乎一不当心火舌便要卷到书轴上去，烛影将原本娟秀的字迹扭曲得诡异，偶尔噼啪爆上一个灯花，便是唯一提醒殿内人的声响。

    贤良淑德的武后原本是万民推崇的一代才女，书作可值万金，如今却横杂地悬挂在此处，显出了无人问津的孤清。

    殿内的火炉没有一丁点儿碳，范媚娘却似乎并不觉得冷，她慵懒妖娆的视线饶有兴味地将书画一一逡巡而过，而后不顾堆积的灰尘，将骄矜的袖口垂下，歪着姣好的身段坐到了椅凳上。

    “武昭。”她轻嗤般唤了一声。

    门槛儿上的小太监重重地坠了一下头，刚睁开惺忪的睡眼，胳膊便被身旁的同伴儿安哥儿一碰。

    小安子捂着长大的嘴打了个哈欠，嘟囔着将含糊不清的话揉在喉头：“太后主子几时出来？”

    小太监听得“太后主子”四字一激灵，瞌睡醒了大半，警觉地环顾一番，又听听里头半点动静也无，才放心地将双肩又缩起来，后怕地啐了小安子一口，哑声道：“这也是你说得的！仔细拔了你的舌头！”

    小安子吃了瘪，却仍只觉长夜漫漫，便饶有兴味地凑近小太监，悄声问道：“我听闻，里头的主子每年都要来一趟呐！”

    殿里很安静，连烛火的摇曳都是静默无声的。

    小太监困得迷糊，耷拉着眼皮儿心知肚明地“嘿嘿”两声：“姊妹情深嘛——”

    他的尾音落在身后乍然灌进的冷风里，他努力睁大眼回头一瞧，殿门洞开，晦暗的烛光里立着一个美艳尊崇的身影，这是他头一次直视这位后宫之主，只能瞧清她花瓣一样风情的睫毛，和里头那双一眼难窥的眸子。

    香风款动，还未等两个小太监屁滚尿流地跪正，范媚娘便裹起披风款款行了出去，如她到来时一般孤身一人。

    小太监骇得太阳穴突突作响，嗡嗡震荡的耳膜里断断续续地传进范媚娘轻云浮月的两个字。

    “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