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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尽,鱼贯而入的宫女利落地收拾残余的珍馐。入夜凉风刺骨,尽管酒壶暖得正温,几杯下肚,李长延依旧前庭昏沉,絮絮咳了起来。李栖梧本要请太医,却见李长延晕乎乎地自动自觉钻到她怀里,烧得红彤彤的的脸颊埋进她清香的颈间,双手缠绕上脖子圈得紧紧的,眯缝眼闭上,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李栖梧同贺兰玉欢好笑又无奈地对视一眼,小臂横搂住怀里小人儿软乎乎的屁股,扶着他的背站起身来,赶来接迎的连絮忙拿了小袄将他裹严实,一行人往甘露殿去。
月朗星稀,是夜空气尤其好,凉意里掺杂着湿润的清新。执灯的宫人踏上回廊,泠泠清辉晃晃悠悠地拉长身后人的剪影。
软糯温热的呼吸喷在颈边,攥成拳头的小手还紧紧拉着她的领口,贺兰玉欢的脚步声如兰轻拂,一停一顿默契地跟着自己的步伐,身后有连絮羞涩又轻快的询问声,间杂着顾安陌偶尔应答一两句,嗓音温润带笑,衬得空气都安然又静好。
李栖梧抬起右手,轻轻按上李长延的后脑勺,将他沉坠坠的脑瓜子扶正,低头温柔地提了提嘴角。
入宫以来情情总总每每令人措手不及,唯有这一次岁月久违地安好。
有久盼而归的好友,有默契自明的知己,有拳拳相托的稚子,甚至连少女的呱噪都显得可爱。
她的余光攫住贺兰玉欢款款翩然的衣袂,觉得若是能这样走下去也很好。
贺兰玉欢的步子蓦然停住,扶住袖口的尾指轻轻一沉,而后再移步跟上。
原本和谐的步伐错落开来,显出了些杂乱,李栖梧扫她一眼,孩子气地单挑左眉,不动声色地放缓脚步。
贺兰玉欢抿唇一笑,加快步伐跟了上去,随她并肩而行。
李栖梧拍着李长延的背,思绪又渐渐在齐整的步履声中缓缓沉寂了下来。
绕过回廊,李栖梧同贺兰玉欢进殿照顾李长延安歇,顾安陌信步走到院儿里的藤架旁,将沉重的头盔解下搁到秋千上,仰头看着星空上硕大的月影。
宫里的月亮和边关的月亮是顶不同的,边关的空气里有铁锈味和血腥味,月亮的边缘也显得清晰分明,表面斑驳的阴影令明月也显现出了一幅冰冷肃杀的姿态。宫里的月亮却是旖旎的,朦朦胧胧似罩了一层娟纱,纱里有甜腻动人的水粉味儿,令它多了一番楚楚的动人。
这一番比对,是越将离同她说的,她那时睁着明媚的双眼瞧着天边的孤月,语气里满是思乡的惆怅。
她同别的女孩儿不同,尽管年岁极小,却极其聪慧狡黠,被俘虏后也从不哭闹,哪怕是自己将她推攘上城楼,用锃亮的剑尖对准她威胁越疆退兵,她也能笑眯眯地拨动着手腕上的银铃,小声同她讨价还价:“将军,我若是哭出来,晚饭能不能有肉吃?”
顾安陌思及至此,摇头无奈轻嗤出声,越将离如今被赐居紫宸殿西边的延英殿内,深宫禁严,戈壁荒漠来的小狐狸,也不晓得能否安分。
“将军。”身后响起连絮清甜若羞的嗓音,顾安陌回头,见她拎着食盒走到秋千旁搁下,从里头取出一碟晶莹剔透的如意糕来,道:“方才宴席上将军也没顾得上提箸,幸好午后蒸了些糕点,将军好歹用些。”
顾安陌抬头见她小圆眼甜津津地眯着,捧着的糕点糯米黏香,小巧精致,便伸手接过来,斜倚着身子靠到秋千架上,也不急着用,只温言道了一声:“多谢。”
连絮因她的目光微红了脸,心里似尝了蜜一样甜得不像话,胡乱点点头坐到摇摇摆动的秋千上。
顾安陌见她坐下,忙伸手要将自个儿方才搁上去的头盔拎起来,连絮却探手将头盔按住,无意识的抚摸着染了洗不掉的血腥味的璎珞和头盔上冰凉粗糙的纹路,大大小小的擦痕不计其数,右边有一道深刻尖锐的划痕,如顾安陌脸上的伤疤一样显眼。
她沉默地咬着下唇,摩挲头盔上的划痕,好似抚摸在顾安陌的伤疤一样,心里倏然酸酸涨涨疼得发涩。连絮抬头看向瞧着糕点发呆的顾安陌,她的头发并未像李栖梧一样梳髻,而是高高地用金冠束起一个马尾,发尾扫在她的肩膀下颌,有几根攀爬在她脸颊细长的疤痕上,凌冽神色在月夜下竟有了几分从不属于她的诡到近妖的吸引。
这样的吸引和宫里养尊处优的贵人是完全不同的,它是生机勃勃的,是嗜血肃杀的,是浴血泣火的金戈铁马所赋予的。
顾安陌见连絮盯着她的脸畔出神,便本能地偏了偏头,将伤疤侧过去,拳头抵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连絮回过神来,心知自个儿方才的举动有些冒犯,于是十分过意不去地将目光移向顾安陌手中的糕点,道:“将军怎的不吃?”
顾安陌一愣,瞧她十分期待地仰着小圆脸,便抿嘴笑笑,拿起一旁的竹筷,拈起一块软糯的如意糕塞进嘴里。
连絮见她鼓着腮帮子细细咀嚼,双眼微睁像不谙世事的小鹿,哪里有半分大将风范,便掌不出“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顾安陌嚼着糕点看她眼角弯弯的愉悦模样,也心有所感地扬起嘴角,星眸堆笑。
连絮正要说话,却见顾安陌笑着笑着缩起了眉头,双手迅速地按住腹部,难耐地轻嘶出声。
连絮一惊,忙起身扶住她:“将军?”
顾安陌勉力笑着摆摆手,指尖用力按着上腹坐下,喉头一动,依旧将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胸腔起伏微喘了几口气,对连絮虚弱笑道:“糕点十分可口,入口即化。”
连絮的忐忑稍稍安定下来,可见她额头沁出的冷汗又缩紧了心脏,嗫嚅道:“可……”
顾安陌诚挚地瞧着连絮,歉然道:“是我的不是。”
她盯着剩下的糕点,无奈浅笑:“围困丰州时粮草几尽断绝,百姓也闹了饥荒,我恐撑不到援军,便同将士一样,每日吃得极少,后来甚至饿了三五日……”
话语很轻,连絮却听明白了,席上她进膳极少,想来却是战乱饥荒了许久,内胃染疾,这才不敢多食。
连絮望着她青筋分明的手背,鼻子一酸,捂住嘴唇眼泪便一颗一颗砸了下来。
顾安陌向来知晓连絮爱哭,此刻见到她的泪珠子仍旧手足无措,想要伸手安慰她,却最终只笨拙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毫无底气地极力改正说辞:“似乎……也并未饿到三五日。”
连絮抽抽噎噎地含泪抬头,瘪着嘴看她,顾安陌轻蹙眉头,眼神闪闪躲躲地一移,余光瞟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便又将眼神坚定地拉了回来,对上她的盈盈水目,点头自我肯定道:“左不过一两日了。”
语气笃定姿态凛然,仿佛连絮再不信便能立时赌咒发誓。
连絮原本心酸难忍,见她这番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的青涩姿态却隐隐被逗笑,又觉得自个儿这样着实失礼,便抽了抽红红的鼻头,捉起袖子擦脸上的挂着的眼泪。
顾安陌见她不哭了,脊背也放松下来,想着她真心实意的担心,胸腔竟暖暖地升起了感动。于是她坐到连絮身边,顺手曲起食指将她未擦拭干净的泪珠子抹掉,缓声道:“莫担心,宫里头太医医术颇精,将养两日也就好了。”
连絮点点头,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唤了一声:“周将军。”
还未等顾安陌接话,她又忙改了口:“顾将军。”
“嗯?”顾安陌侧脸看她,似乎对新赐的姓应对得十分顺畅。
连絮却一时忘了自个儿原本要说什么,未出口的话悉数忘在了变更的称谓上,她吸吸尚还湿胀的鼻腔,好奇地另揭了话题问道:“王爷为何赐将军’顾’这一姓?”
她皱眉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虽说赐姓是天大的恩典,却着实突然了些。”
顾安陌细心收整着食盒,又不知她话语和情绪转得如此快,便没留神轻言接了一句:“我原本便姓顾。”
声音太轻,轻到连絮并未听清,只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顾安陌回过神,暗暗心惊,见她仍是存惑待解的模样,便镇定下来,将食盒递给她,笑道:“王爷自然有王爷的打算。”
连絮眨巴着泪眼,谨慎思索了一会子,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顾安陌好笑地瞧着她收放自如的情绪和单纯直白的心性,见她愣愣不言语,也不晓得思绪又跑到哪里去了,便曲起指头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连絮捂住额头回神,忽然闪着圆溜溜的大眼道:“这也是巧了!”
“巧什么?”顾安陌好奇,渐渐习惯她的一惊一乍。
连絮弯起月牙眼,偏头仔细回忆:“先帝在位时,摄政老王爷身边有一位当世名将,正是姓顾。”
顾安陌一愣,哽了哽喉头轻飘飘应了一句:“哦?”
“那顾将军亦是年少成名,煞是英勇。宫里头的人呀,都说顾将军是老王爷的玄铁宝剑,抵御外敌,安守四方……只是后来跟着老王爷回了蜀郡,再无所踪。”连絮讲起闲话来是头头是道娓娓言来,双眼忽闪忽闪,讲到最后还有些可惜,听得顾安陌好笑地掀唇扬眉。
连絮支手撑住下巴,骄傲地望着顾安陌,点头道:“将军如此忠勇,日后必也能如顾老将军一般,铁马长枪,威风凛凛。”
顾安陌手搭在膝盖上,轻柔一笑,脸颊的刀痕也顷刻变得温润:“承你吉言。”
连絮被她注视得燥得慌,清清嗓子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顾安陌眉心一动,侧脸朝院门凛然低喝一声:“谁!”
话音刚落,手边方才用过的竹筷便飞了出去,深深没入朱红门框里,牢牢钉住院门旁一片火红似芍药的衣角。
“是我。”越将离抻着脖子从阴影里出来,用力拉扯着被钉牢的衣裳。
“公主不回延英殿,在这里做什么?”顾安陌起身朝她走去,准备将竹筷拔出。
越将离娇俏的双眼飞快扫了连絮一眼,而后仰头对顾安陌笑:“我是将军带来的,自然要回将军的地方。”
说完对愣住的顾安陌单眨了眨右眼。
连絮疑惑地偏头瞧她,却见顾安陌原本伸向竹筷的手冷淡地收了回来,转身折返走到连絮旁边,自顾自拿起食盒,拉上她往甘露殿内走。
连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顾安陌扯着袖子亦步亦趋,眼神还好奇地留在小小的越将离身上。
越将离似乎并不是头一回吃顾安陌的冷门羹,她习以为常地鼓鼓腮帮子,又回头徒劳地扯扯被钉住的衣裳,最后才小腿一散坐到地上,正正经经地打起盹儿来。
连絮瞧得新奇又有趣,小声问顾安陌:“越疆的公主竟是这样的?”
尽管李归月也不通诗书,但向来金贵讲究又盛气凌人,哪里会有这样随意的做派。
顾安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兴许,只有越将离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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