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八月的夜晚通常有些炎热,g市的晚上却因为杀人案和连续的小雨变得空旷而阴冷。我发疯似的奔跑在街头,两边的景物不停地倒退,我的四肢机械而快速地运动着,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今天的月亮,很圆。
虽然被遮挡在云层中,却无法妨碍它的光清冷冷地打在我身上。我终于忍受不住,仰起头,喉中发出低沉的吼声。可是它的光太亮,如影随形,无论我怎么跑都甩不掉。我感到浑身的血液有一种奇异的沸腾感觉,迫使着我想要撕碎一切。
这种感觉很熟悉,从许久以前我便有了,具体追溯到什么时候我已经完全忘了,只知道这种状态每月都会发一次,一次数天,比女人的月经还要来得规律稳定,甚至比起她们来说和月亮更加有关系——只要月圆,满月,我都会被这种感觉所支配,想撕碎东西来发泄却完全找不到头路,更是想要大声嚎叫。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到外面租房住,还特意选择环境安静、隔音效果好的地方。不仅仅是为了方便去blue,也是因为,每月都会来的这种状态,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把王一周那个小胖子给撕了。
当然上述是夸张,事实上我在这无人的街道上跑了许久,狂跳不止的心脏和腰间传来的疼痛不断地提醒着我我跑得太过,但我仍是停不下来,喉咙里很痒,非常痒,很想叫,很想很想大声的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终于跑不动了,跪倒在地,抬起头,月光正打在我的脸上,我猜我现在的样子一定恐怖得不行,比起杀人的吸血鬼也差不了多少,紧闭着眼,大声叫了出来!
我从未试过叫得这么酣畅淋漓,胸中的气一股脑地全喷了出来,这巨大的声波把我自己的耳膜震得差点破掉。我垂下头,大口喘着粗气,头很晕,胸口很痛,痛得要死,痛得我浑身都在发抖。
“学长,你怎么了?”
一个好听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倏然抬头,叶颖站在我身前,一脸关切,见我望来,朝我伸出手。
我发誓我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你是谁?”我的身体还在发抖,我觉得我根本站不起来了,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
我早告诉过他,大半夜不要独自出来。结果就在午夜,他出来了,还没声没息地出现在了我面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没有任何征兆地,他就突然出现了。
结果他的手触到我额头:“我是叶颖啊,学长你还好吗?”伸出五指在我眼前晃了晃,也不管我是不是愿意,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力气不小,我软绵绵地被他拉在身上靠着,听他说话:“学长好像很累?刚跑过步?跑太厉害了休息的时候可不能坐着。”
我斜过眼看他:“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不要一个人深夜外出。”
“学长关心我的话,我一直记得呀。”他说:“可是学长刚才边跑边叫,太大声了,我听见了所以出来看看。”
我愣住,这才注意到了四周,草,这特么不是我租房的外面那条街吗?!
正如我不知当初是怎么骑着十分钟的摩托拐回了暴走族小弟的面前,现在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跑了许久竟然会跑到这条离blue根本就不算远的街道。我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除了我和叶颖两个,周围竟然没有了其他人。
……也是。我当初不就是看中这里没多少人、环境幽静吗。结果现在唯一一个住在隔音效果我十分满意的那间套房的叶颖,都被我的大叫声给吸引出来了……他妈的我该是叫得有多大声啊?
然而我已经顾不上去害羞或者是不好意思,我浑身都抖得厉害,叶颖看见不对,急忙又把我扶稳了些:“学长要不要去医院?”
“不要。”我一点力气也没有,胸口又痛,忍不住咳嗽起来。
叶颖却没有再劝,而是一把将我背了起来:“那学长先到我那儿去休息一下吧。”
他个子比我高一点,力气惊人,背起我竟然一声都不吭,毫不吃力的样子。我有点惊讶,其实他挺瘦,估计脱了衣服是很有料的那种。
现在的柔弱男越来越多,连桶水都提不起来的男生我见得太多,而像叶颖这样的富家小孩竟然这么地像个男人,我感到有点欣慰。趴在他背上差点睡过去。
他走得还挺稳,上楼掏钥匙开门我都觉得和在平地行走没什么两样。然后他背着我进了门,开灯,走到床边把我放了下去。
我沾上了我熟悉的枕头,感觉不要太好。正想闭着眼就这么睡了,叶颖又把我扶起来,然后枕头竖着,让我靠在上面:“学长,我给你倒杯水啊。”
我想说我不要喝水我要睡觉,但他已经自顾自地走开了,拿着个玻璃杯在那里接水,我眯眼看了看,还是热着的,生活习惯真是健康。
他倒了水,然后递给我,我朦胧着眼接过,呼吸已经开始平稳下来。
他偏头看我:“学长刚才……究竟是怎么了?”
“……大姨妈。”我咳嗽一声,喝了口水,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开始摸口袋里的烟盒:“可以抽烟吗?”
“随意。”
于是我点起烟,吸了一口,整个人渐渐平静。这种狂躁的感觉并不会持续太久,但似乎随着我年纪增长,它每次发作的时候会有越来越长的趋势。想到明天、后天,只要月亮还是圆的,我就得还像个来大姨妈的女人一样狂躁地在街上奔跑大喊,心就有点累,颓废地长叹一口气。
“学长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不用。”我摆摆手,提起医院我就想到何静雨。我忽然记起她和张索说的话,说什么要弄清楚我的狂化时间……狂化,是说我的大姨妈吗?
老实说,我的大姨妈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从最开始的些许不适逐渐演变成现在狂躁奔跑发疯大吼,我诧异过,迷茫过,然后我奶奶跟我说,哦,你爷爷和你爹也是一样的,别担心,忍不住就找个没人的地方一直叫吧,重点强调了没人二字。
等我长大些后,我就想这或者是什么家族遗传的间歇性狂躁症什么的,估计没有什么治好的可能,我也没多少心思去想什么下一代,每个月狂躁的时候克制一些,找到没人的地方发泄就好了。说也奇怪,我打架打到兴头上的时候,这种狂躁的感觉有时候会升上来一丢丢,所以我当打手打了很久,打过的架并不是特别特别的多,一个原因是要上课,还有个原因就是我怕突然狂躁起来把人撕了怎么办,我表示我赔不起钱。
所以这个狂化……指的应该不是我的大姨妈吧?我爹和我爷爷都有过,难道他们认识我爹和我爷爷?靠我自己都没怎么见过他们呢。
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叶颖已经开始在翻衣柜,在地上打起铺盖,我一愣:“你在干嘛?”
“哦,学长你今晚住我这儿吧,我睡地上。”
“哦……”这床感觉实在太熟悉了,我没怎么多想就应了一声。一放松下来整个身体都酸得不行,眼睛也快要睁不开了,闭上眼的一刹那,我想,明天月亮还圆,我该怎么办?
我最近似乎特别容易做梦。这回做的梦更加奇怪了,我又梦见那个面具男,它脱下了面具,竟然露出张索的脸,然后何静雨一把把我按倒,张索扑了上来咬我的脖子,结果我没感到多痛,就是有些恶心,一巴掌朝张索呼过去,然后一巴掌落空,我从床上掉到了地上。
在这安静的深夜里这样的响动无疑有些大,我哎哟一声,地板撞到我的手臂和腰,我感觉骨头都要碎了,一边哎哟一边想爬起来。
“学长?”旁边地上的叶颖坐起身来,手里拿着个还亮着的手机朝我照了过来。
“……”我有点尴尬,我竟然忘记了这已经不是我的房子不止我一个人了,于是我撑着怪异的姿势面对着他的脸:“嗨。”
打了个招呼,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他却偏过头,把手机收起,然后爬起来去开了灯。
灯被打开,屋里顿时一片明亮,我被这刺眼的灯光晃得眼睛有些疼,便眯了眼。恍惚间叶颖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我捏了捏他的手,他一僵:“怎么?”
“没有。”我低声说,回想着刚才那一晃而过的情景,是我的错觉?我好像看到叶颖的眼睛……变颜色了?
……然后我回想了一下,发现竟然记不起那是什么颜色了。
……大概是他手机的光吧。我甩甩头,刚做梦醒来头脑明显还不清醒,我都产生错觉,不,是幻觉了。
“我没事。”我摆摆手,继续躺到床上:“做了梦,不小心掉下来了而已。”突然想起他刚才好像在玩手机:“你还没睡?”
“嗯,半夜接到个短信。”他说:“学长继续睡吧,我不玩手机了。”说着就要去关灯。
我心说这小孩真乖,然后灯关了,眼前又陷入一片黑暗。我睡意却在渐渐消退,睁大着眼看天花板,莫名产生一种很冷很孤独的感觉,就像被人扒光了扔到大街上一样,脖子都起了一层细皮疙瘩。
“妈的,都是那三个傻逼。”我心头默咒。
面具男、何静雨、张索,三个对我有企图的人,到底想干什么?大概是刚狂躁过没多久,我觉得浑身好像充满了力气,恨不得把他们揪出来揍一顿。
只要他们是人类,正常人类,一个打三个简直比弯腰还轻松。我看着天花板,开始盘算明天要不要先去试着揍张索一顿,发现打不过再从长计议。
“……学长你的眼睛晚上睁着挺吓人的。”叶颖忽然说。
“啊?”我一惊,双手捂住眼睛:“会发光吗?”
“……大概是吧。”叶颖好像翻了个身。我心里却有点惊,我以前在寝室睡不着的时候怎么没人说我眼睛会发光?我的鸡皮疙瘩好像冒得更加厉害了。
难道我要狂化了?一想到这个词,我差点要抽自己一嘴巴,好的不学,学那三个傻逼!
然后我一晚上没睡着,闹钟响了就去叫叶颖起床。然后和他搭了公车去学校,回寝室洗漱过后眯了一会儿,就去上下午的课了。上课的时候我给露露发短信,说我今天想早点下班,她说可以你早点过来就行。于是我叫王一周给我打个掩护,第一节课下了以后就闪人了。
到了blue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半,我远远地就看见张索在门口站岗,心里略略安定了一下:大白天站岗说明这家伙不是吸血鬼。于是我走到他面前,他习惯性地朝我打个招呼。
我嗯了一声,掏出手机在门口晃,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下,低头去看键盘。张索在我旁边问:“小唐你干嘛呢?”
我面露苦色:“我前几天看到了一个东西,我在犹豫要不要把它给说出去。”手指在键盘上的“1”停留许久,要按不按。
张索的脸抽搐了一下:“啥东西?”
我凑到他耳边:“有点超出我的认知范畴。”叹气:“怎么办,我一直在犹豫,心里想把它说出去,可是又怕说了……没人相信我。”
张索脸一黑:“是……是吗?那到底是啥?”
我看到他的手蠢蠢欲动,他明显情绪遮掩得太烂,看来也不是什么难对付的角色,我轻笑:“张小哥你想知道啊?”
“……嗯。”
我压低了声音:“那就是昨天……”
“昨天?”
“对。”我点头:“昨天半夜……我来了大姨妈啊。”
然后我如愿以偿地看到他的脸都快变成了一坨屎,想笑又不敢笑,颤抖着等他忍不住朝我揍上一拳。
结果我还没等到他揍我,露露就从酒吧里出来了,一手揽到我脖子上,把我拖着进了门:“来了就赶紧进来做造型,门口唧唧歪歪干嘛?”
我被勒得气息不顺:“先……先放开我……”然而我的反抗是徒劳的,就这么被露露一路拖到了大厅的吧台,她随手一甩,我下巴直接就磕到了台子上。我的娘,好痛。
我揉着下巴,调酒小哥在我面前放了杯果汁。露露揉着我的头:“喝完了就去上妆。”
我朝小哥说了声谢谢,他笑了笑,开始擦玻璃杯。现在酒吧里基本没人,我便喝得慢了一些,一边问露露:“干嘛这么急把我拉进来?”
她翻着手里的一本册子,听到我问话有点茫然:“我很急吗?”
“……”好吧,是我急。我啜着果汁,跟她商量:“我八点下班成吗?”八点过后月亮就要出来了,我还得思考最近的公车离郊区有多远。
“成。但你要保证你能在六点前接到客,至少接到一个吧,不然没钱。”她说。
我哦了一声,现在还早,于是我和调酒小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小哥我挺熟的,在blue做了一年多了,我几乎每次来的时候他都在,调酒技术不错,人长得白瘦白瘦的,是小姑娘们喜欢的那一挂,人也挺健谈。
露露边翻册子边打电话,中间还看了我一眼:“对,没错。”
我敏感地捕捉到她的眼神,暂时中止了和小哥的对话,听露露在说什么。
“现在就可以。嗯,我马上安排。呵呵,您太客气了。那再见。”露露挂了电话,抱着手臂看我:“知道我接了什么电话吗?”
“啥?”目测和我有关。
“竟然有人问我我们blue是不是有一个绿眼睛的牛郎,说对他很感兴趣,问我今晚能不能预订他。”露露似笑非笑。
我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类似于得意:“我一晚上就出名了?”
“真了不起啊,我还接到好多老熟人的电话,问我不是包养你吗怎么舍得让你出来做牛郎了?”
我的果汁差点喷出来:“包养?”
“嘻嘻。”露露咧嘴诡异地笑了一下,一瞬间又恢复了正常表情:“总之现在有客人主动来点你的单了,他们一个小时后就到,去去去赶紧拾整去。”招呼坐在沙发上照镜子的小哥来把我拖走。
大概是因为觉得时间有点紧的关系,化妆小哥给我上妆吹头发的时候手脚格外利索,我觉得我的头发都快要爆炸了,他还在那里抓抓抓。于是我四十分钟就弄好了整个造型,一出来就被露露领着到了一个女人面前。
看到这个女人,我有点惊讶。她有一头金色的波浪卷发,湛蓝眼睛,艳红嘴唇,爆乳细腰长腿肥臀,竟然是个外国妞儿。不得不说,我有点惊艳。她也瞧见了我,偏头看着我的眼睛:“嗨。”
看到美女我有一丢丢紧张,忽然想起我现在是个十六岁的羞涩高中生,于是手摆在胸前小幅度地摇了一摇:“嗨。”
露露说:“你们慢慢聊。”我应了一声,坐到美女旁边,等露露走了,美女就不客气地揽过我的肩:“我叫莉卡。”
她中文说得不错,我有点被她的低胸装露出的半个胸部晃花眼:“我叫杀杀。”
“杀。”她轻笑,手抚上我脸颊:“你的眼睛很好看。”
“啊,谢谢,你的也一样。还有,你的中文也说得很好。”我温柔地说,我现在可是个羞涩的高中生,老实说这种分裂我有点吃不消,但美女当前,我只能忍了。莉卡手臂上戴着几个银镯子,硌在我肩上:“杀,我听人说你打架很厉害啊。”
我喝着果汁,有点发怔:“谁说的?”
“一个帮会的老大。他说,lu的酒吧有个绿眼睛的男孩,身手很好,我就过来看了。”她捏了捏我的手臂:“但是你很瘦。”她抿唇笑:“让我想到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礼貌询问。
“像……很多地方都流传有的,”她顿了顿:“吸血鬼。”
我手一抖,果汁差点掉在地上:“吸血鬼?”
“是呀。”她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看,看得我有点发憷:“杀,你知道吗,吸血鬼是一种很有特征的生物。它们恢复能力很强,力量也很强,又白又瘦,高等的吸血鬼眼珠子颜色和别的都不一样。”
我听得毛骨悚然,这说的不就是我吗?
“它们不怕十字架,”她从乳沟中拿出一个十字架的吊坠,在我眼前晃了晃:“但是它们怕阳光,还有纯银。”说着,她拿着那个十字架朝我脸上一贴。
我下意识就觉得脸上一烫,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刚才莉卡胸部里……拿出的……十字架吊坠……我的娘。
我的脸就跟昨天被那个女人亲了一样,又红了。
原谅我这么纯情。但是莉卡的举动真的将我惊到,她看我除了脸红以外没有其他反应立即吃吃笑了起来:“杀,不是吸血鬼呢。”
“呃……”我指了指她的十字架:“你这是纯银的?”
“对呀。”她满不在乎地又将十字架塞回自己的乳沟里:“我听到那个老大说的时候,还很兴奋呢,以为能看见吸血鬼了。”
我呵呵干笑,真想告诉她看见吸血鬼一点都不好玩,而且很恐怖非常恐怖!草一想起来那天那个吸血鬼我又有报警的冲动了。
但是理智告诉我不能报警。首先我现在在陪客人没时间去,第二何静雨和张索都想阻止我报警,在没弄清楚他们的企图前我最好还是不要贸然行动,第三就算我报警了警察会相信我说的话吗?我会成为嫌疑犯吗?何静雨是我的不在场证人一直想要阻止我报警的她会帮我作证吗?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手机没电了。
莉卡在验证了我不是吸血鬼以后兴致明显减少许多,但并没有结账走人也没有换其他的人来作陪,而是一边和我闲扯一边看着酒吧的环境。我乐得这样的清闲,今天驻唱的妹妹带来了舒缓温柔的小调,我心情难得平和了下来。
两个半小时过去,莉卡终于结账走人。今天我没喝酒,于是我第一时间拿到了我的工钱,算上小费竟然有两千块。莉卡真是壕。
我看看挂在墙壁上的时钟,说:“我要走了。”
“去吧,路上小心。”露露挥挥手。我向她道了别,出了酒吧门,朝张索贱笑了一下后就往马路对面走去,想等个公交去郊区处理我的大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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